“不选。”太子生死未卜,还选什么妃。
顾卫前面引路,只当没听见兄弟二人的交谈,在密林深处的山洞前停下:“殿下,冶铁的作坊便在此山洞内。”
赵齐抬头见石壁上湿气甚重,往里走了数步,果然见有破损的水排被扔在外面。
铁精粉通过高温煅烧制成烧结矿,将烧结矿与焦碳加入高炉,并以鼓风囊吹入空气,炼成生铁。
水排是应用水力激动机械轮轴打动鼓风囊,使皮囊不断伸缩,给冶金高炉加氧。水排的使用,为高炉提供了充分的空气,因而可以进一步提高高炉的温度,提高冶炼的效率。
最后,使用脱碳炼钢法将生铁中的碳排出,或是在熟铁中加入热渗碳,以提高熟铁的含碳量,使之成为钢,进而锻造成为兵器。
“殿下,洞内情况尚且不明,在外等着便是。”顾卫生怕再出意外雪上加霜,急忙上前拦住他再往里进。
“暗河?有诗云:暗河之北有紫桂成林,其实如棘,群仙饵焉!”许卿娆眼睛一亮,满脸涉世未深的天真烂漫,撺掇着赵齐带她去里面看看。
“璟淮哥哥!我们进去看看吧!反正这里这么多人,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赵齐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可三皇子却不知道,看着许卿娆的眼神里忽然带了几分警觉…
九江府是由她引着太子来的,如今又要往情况不明的洞中走,想不多想都难!难得正经:“黑咕隆咚的有什么看头,我可不去!五弟,你可别纵着她胡闹!”
“璟淮哥哥…”许卿娆扯着他的袖子央求,打定主意非要进去不可。
猫儿都在里面安排好了…她若不进去,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死遁!
“想好了?”赵齐从来雷厉风行,难得犹豫不决…打心眼里不想放她走。
“我不怕黑!再说…还这么多人呢!”许卿娆东拉西扯,一马当先往里面走。
三皇子看着赵齐二话不说便跟着她进去,直呼色迷心窍!色令智昏!色字头上一把刀!
“舅舅你在外面接应着!”上下安顿好,招呼着身后的亲卫:“跟我进去!”
匪徒都已被一窝端了,里面除了炼铁的设备冰冷冷一堆摆着,人去楼空倒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本以为他们这么多铁粉会求效率使脱碳渗碳法,没想到这小作坊竟然会炒钢!”三皇子在洞内转了一圈,看着他们之前用过的器具,大呼惊奇。
炒钢主要是将生铁加热至半溶的状态,再通过不断的搅拌,增加碳和空气的接触面积,随着温度的不断提高,生铁中的碳含量不断减少,逐渐演变成为了钢。
这种方法制成的钢更坚固,多用于军械精兵制造。
凑到赵齐身边,见他神情肃然,也是发现了事情比他们所估计的更为严重…耳语道:“这幕后之人,是…要造反啊!”
“你还是想想自己…梅江沿线四府,可只与你一位皇子有干系。”赵齐提醒他道。
隐约觉得此时还有后手,可回京案子拿到了刑部和大理寺面前时,还找不到破绽,三皇子和顾家便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
三皇子遍体生寒…便是父皇再如何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宠爱放纵他,也断不会姑息养奸。
素来,威胁皇权者,皆是宁错杀而不放过!
“你觉得是谁?老七?”除了祥妃和骠骑将军府的野心都摆到了明面上,傻老二、直老八、憨老九这几个虽然母族有些本事,却实在不成器,并无一争之力,遑论旁人。
直呼不解,觉得自己是受了池鱼之殃:“可要动手也该冲着你这东宫太子来,欺负我这闲人做什么?”
“我不是在这。”
赵齐警觉不对劲…从许卿娆在崇福寺被劫开始,一路是按图索骥到此处,未免太过顺利了!
若幕后之人在做冶练兵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断不该防备如此松懈…眼下更像是,有人放下诱饵,盼着他一鼓作气查下去。
“没办法…除了查下去就没有别的法子。”三皇子自认倒霉。
若是不将始作俑者揪出来,来日再被有心人提起这事,顾氏首当其中冲。
但…岂是说查就能查得到的,若事关皇位之争,动辄便是见血的事…他们在明敌在暗,前面有天罗地网正等着人钻呢!
“救命!救…救命!”扑咚一声!不知何时自己到了暗流涌动的水边的许卿娆脚底一滑便掉了下去!
赵齐即便是出门前已听藏风回禀了淮南王府的暗卫布置,也命藏风带人藏在暗中以防意外,却仍是忍不住心惊。看着她顺急流而下,下意识动作快过脑子便要扑进去救人…
“你疯了不成!”三皇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真假,眼疾手快死死拉着他,“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
赵齐明知是她在做戏,可看着人影渐渐淹没在暗流里,心也像是随她一同困在了水里穿不上气…手握成拳,压抑着自己不飞身出去将人捞上来…
看着侍卫们脱了软甲要下去,深吸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前方水险,去下游接应。”
许卿娆裙子里面贴身穿着猫儿事先准备的鱼皮衣并未觉冷,只在水里待了一弹指,刚漂进漆黑一团的山洞里便被捞了上来。
“小郡主把湿衣裳换下来,属下给这具尸体穿上。”猫儿在乱葬岗捡了具与许卿娆身量差不多的尸体,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再套上她今日穿着的湿衣服,便要推进水里。
“等等!”许卿娆将赵齐今日才交给她的令牌从腰带上卸下来,揣进怀里,跟着猫儿等在黑暗里,等所有人都撤走她们再出去。
“捞上来了!”暗流湍急一直通到山谷下的深溪里,侍卫们沿着激流下行,一刻钟余才将尸体捞上来。
顾卫只瞥了一眼,本就吊着的心这下彻底如坠冰窟,登时便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心里直呼流年不利!这叫什么事啊这是!
硬着头皮往上给面色阴沉得比锅底还黑的太子殿下回话,磕磕巴巴:“殿…殿下…许姑娘…溺…溺…溺毙。”
赵齐一直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是假的…尸体是假的…可真往前去看的时候,脚上却不妨被石头绊了个趔趄。
三步并走两步扫了一眼,腰上的令牌不在…山洞湿冷,他们赶紧撤下才能让阿娆赶紧出来。
清了清嗓子,绷着脸不假辞色:“霍封,收尸。”
他这副样子,与旁人眼里看来便是太子殿下失魂落魄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走得急,便是太子殿下伤情不忍多看,生怕在属下们面前失态!
听听…太子殿下连说话的声儿都抖了…
三皇子看着赵齐六神无主似的,疾步往回走,也不紧不慢跟上…却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对…
虽说赵齐从小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疏冷性子,可许卿娆的特别待遇他也看在眼里。
活生生的人淹死了,就只眼下这反应…不对劲!
赵齐着意走在最前面,“失魂落魄”带着众人绕了段路才走出山涧…
“殿下,许姑娘无恙,已出了山洞往南去。”他接过藏风递来的缰绳,亲耳听到“无恙”两个字才真的悬心落地。
顾卫留下善后,三皇子先行一步陪着“悲痛难抑”的太子回刺史府,霍封抱着尸身紧随其后。下马进院,却见皇上身边的孙公公一身便衣在主厅候着...
三皇子讶异,心里以为是冲着他娘来的,挤眉弄眼警告:“孙公公?”
“老奴给两位殿下请安。”孙公公瞥了眼霍封手里的尸体,再打量太子神色,心知不好却未多问。
态度上小心应对,语气却是无可转圜:“皇上命老奴带来口谕,请太子殿下回京,三皇子往清洲府、梅江府、潮州府几地清剿余孽,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第16章
殷国公府,大姑娘殷瑟瑟听说太子将平安回京的消息倒是高兴,反观殷田田心事重重…
“怎么了?”姐妹二人感情好,殷瑟瑟闲手替她摆弄着发髻…
纳罕:“平日姑母都是唤你我一同进宫的,今儿新奇,只请了你一人。”
“阿姐别调侃我了,今日姑母召我入宫大约是为了后日选妃的事。”殷田田想起近日发生种种,实在是笑不出来。心里盘算着有宫里贵妃撑腰,就算东窗事发,太子殿下也不见得真会拿她如何…
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已许了亲事,自然不方便。”
“田田,你听阿姐一句劝。”殷瑟瑟知道她的心思,唯恐她受人挑拨再错了主意。
蹲在她膝前,耐心柔声劝道:“太子殿下与咱们家虽然亲厚,但却绝对无意再亲上加亲。至于许姑娘,你心中纵有不情愿,也只敬而远之便罢了。”
“我…我知道的,咱们家的女儿怎愁寻不到好郎君。”殷田田连日以来心中不胜惶恐,她虽爱慕太子却从未想过行不轨之事,只是那日…自悔那日怎么就…就鬼迷心窍了!
对上阿姐的眸子,闻此推心置腹直言险些便要将一直担心的事脱口而出!
“姑娘,马车都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丫鬟适时在外面敲门提醒,错开了殷田田的话。
殷国公府离皇城行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永和宫的丹文已候在西宫们迎她…
“二姑娘随奴婢来,娘娘已在等着了。”
“丹文姑姑…”殷田田也不知今日贵妃召她进宫是福是祸,犹豫着想探探口风…
“我听说太子殿下平安回京了,那…许家姑娘…”
“许家姑娘香消玉殒,折在了九江府。”丹文连眼皮都未快眨一下,话说得轻飘飘。
殷田田如遭五雷轰顶,膝弯一软竟生生打了趔趄,心里后悔得无以复加…
“那…那贵妃娘娘可会…可会帮我?”
“贵妃娘娘是姑娘的姑母,对姑娘自然是关照的。”丹文脚步放缓,笑看着她,说得冠冕堂皇。
“只是…太子殿下从来便是个冷静的性子,娘娘的话能起多少用,也不好说。”
“那分明是…”
“永和宫到了,姑娘快进去吧!”丹文堵了她的嘴,将人引进去。
“田田给姑母请安。”她只怯生生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不复从前的肆意活泼。
“快起来!”贵妃亲自起身将人拉到身边来,另只手还拿着金剪子修花。
余光睨她:“好好儿的日子,怎么哭丧着脸。”
“姑母…姑母救我!”实在不堪重负,殷田田贵在地上攀着贵妃的膝头,梨花带雨。
“瞧你这点出息,天还没塌下来呢!何至于此…”贵妃横看竖看觉得花朵碍眼,不休枝桠,偏将开得正盛的一朵剪掉…
事不关己,浑不在意:“现在知道怕了,早想什么了…”
回身,命丹文差人回国公府传信,将殷田田绑架许卿娆的事交代给家里。
听见贵妃话里话外割席的意味,殷田田心慌意乱:“姑母…分明是那日进宫姑母您让我…”
“本宫只是让你争取自己的幸福,是你会错了意。”贵妃绝口不提殷田田一位闺阁少女,是如何驱使草寇和漕帮为自己所用的…
“太子不见得知道那事是你做的,况且…有殷家在,他不会为难你的。”将人拎起来,瞧不上她这副难当大任的样子。
摇摇头,想起若不是殷瑟瑟许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哥儿,哪里轮得上她…“你虽不是长女,却也该学学你阿姐的从容气度。”
“姑母,太子殿下真的不会为难我吗?”哪里听得进去旁的,满心皆是惶恐后怕。
“不会,待这事过去,本宫还要替你寻门好亲事呢!”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提携,可从贵妃口中说出来,却饱含威胁之意。
咔嚓!再剪下一朵,群芳争艳眨眼只剩一枝独秀。含笑的声音几不可闻:“除非…他不想要殷国公府这门亲戚了。”
丹文打点了几匹锦缎、数样首饰和带回府中给老夫人的药材,便又亲自送人往宫外走。
“姑娘将眼泪擦干,好好想想回去如何向家里交代。”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见她如此,也动了恻隐之情。
抬头见七皇子刚从祥妃宫里出来,迎面见礼:“奴婢给七殿下请安。”
“这位是…”七皇子明知故问。
“殷田田见过七殿下。”细嗓里还带着点方才哽咽未消的喑哑。
“原来是殷家妹妹,许久不见。”七皇子只颔首淡淡打了个招呼,便让路与她。
自己则往反方向的东宫门,又去了辅国公府。
孙公公带着皇上的暗卫,随太子殿下自九江府启程,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回京,短短一日路程竟遇上了三波刺杀。
这也算寻常,可令人心惊不已的是…太子殿下竟亲自动手,且半个活口不留,次次都下了死手。
在京中从来温文尔雅的人,如今忽然性情大概,像是头被惹怒了的独狼,暴戾恣睢!
不明着变化有几分是为了那位香消玉殒的许姑娘的缘故…心里却知山雨欲来,皇子之间的暗斗怕是要自暗斗变成明争了。
回神到了城门口,恭敬道:“殿下,皇上惦记着您,劳您先随奴才入宫。”
城门边上个不起眼的拉泔水车的伙计忽然停下,不遮不掩,当着孙公公的面凑上前来与赵齐道:“殿下,贵妃娘娘召见了殷家二姑娘…”
孙公公也不知到太子殿下这是唱得哪出,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上、眼睛蒙上,只不听不看才好!
无处躲无处逃,尴尬呵呵笑了两声,又说了一遍…“殿下…”
“驾!”赵齐一眼不发,凤目锋芒毕露,忽然打马向城中殷国公府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这…”孙公公心说要坏事!可不想掺合…便要先回宫!
“公公一起!”霍封驾着装有“许卿娆”灵柩的马车紧随其后,抬手便将孙行拉到了车上扣住,却往许府去。
许府早已挂起了白幡,灵堂搭在了正中央,林氏只是伤怀却仍能勉强维持,许知足索性哭的直不起腰来!
孙公公心说这许家人缘倒是好,来来往往多见京中显贵,戴上斗笠遮住脸,被霍封拉着请灵柩进去后,也请了三炷香供上…
余光扫过灵牌,瞠目而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慌手慌脚又揉了揉眼睛…
那牌位上头写着的!竟然是…已故太子妃许氏之灵位!
孙公公脑袋嗡得一声!再回头看,这往来祭奠的人…可都是…素日与东宫交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