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娆不曾听过这样的剖心相诉,且若一声闷雷在耳边炸起…许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如何应安放眼前这赤诚火热的心意,心中却明白她待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婉拒道:“我…我已有了婚约。”
方静言心中一团火熊熊烧得正旺,忽然被这一盆冷水泼得连点火星也不见了!手足无措深觉自己冒犯,浑身僵硬着,脚下更是如同打了钉子…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连拱手:“在下冒犯,请姑娘只当不曾听过我的这些话!后会有期!”转身逃似的走了。
“逍遥自在的日子…还真是诱人呢!”许卿娆目送他离开,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顺势避开黄莺,招呼猫儿过来,问她道:“哥哥的人都在吗?”
“在呢,郡主有什么吩咐?”猫儿又改回了称呼。自从进了淮南府,便察觉到了暗号,世子的亲卫一直跟在身后。
“悄悄将身后的尾巴捆了,好生看管起来。”她不需要蛛丝马迹,只是凭与赵齐多年相处的了解,便知道藏云定然会跟在她附近…
往城楼上望去,借着垂柳遮面,再三与猫儿嘱咐:“别伤了他们,好吃好喝看管着就是!”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沈居一早便带人去朝云阁事无巨细打点布置,又着意添置了好多样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按照朝云传回来的消息,亲自拟了许多样她会喜欢的菜单准备家宴。
迎郡主回府这件事,不好张灯结彩嚷得人尽皆知,但内院可是一点没闲着。沈氏在云南的宗族长辈里,都被沈居打着给郡主庆祝笄年生日的名号请到府上。
打定主意,安心让许卿娆以嘉南郡主的身份亮相,正式迈入淮南王府的社交圈子。
“来了来了!王爷快瞧!”殷容带着两儿一女,同沈居、沈朗泽齐齐等在后门巴望着,跟后跟着的管家仆从都是王府里信得过的家生子。
表面工夫拿捏得极是周全,还没见到人,便越俎代庖以许卿娆的母亲自称起来:“只是委屈了女儿,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走正门…”
“这有什么的!走哪里她都是我淮南王府的郡主!”沈居这些年来只见过京城传回来的画像,此时眼看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金戈铁马的八尺男儿,激动得眼圈都是红的。
拉着沈朗泽,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车前接人,近乡情怯地不知道唤她什么好:“娆儿…云儿…”
先王妃闺名栾枟,沈居为了纪念亡妻,取了其名半边放在女儿的名字里——沈思云。
“父王…”许卿娆拉开车帘,只欲说还休地露出半张侧脸,便让沈居的眼泪夺眶而出!
像…太像了!这张脸,几乎是从栾枟年轻时的肖像上拓下来的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眉心里藏着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好孩子!好云儿!回家了回家了…”沈居见女儿与自己一点也不生分,亲昵依赖像是自幼带在身边长大的一般,越发地怜爱。
不知是激动过了头无意为之,还是要区分个亲疏嫡庶,拉着她的手介绍沈朗泽道:“这是你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哥哥!”俏生生两个字,将沈朗泽的心都叫化了!
他兄妹二人虽未谋面,可过去十年里书信往来不断,许卿娆又是个活泼性子,大到嘱咐惦记着沈朗泽与后母殷氏小心周旋,小到京中有什么时兴的饼饵点心、她逢年过节去了何处玩乐…大事小情常常写下许多流水账,每月攒起厚厚一沓通过暗卫寄给他。
“乖!”沈朗泽欢喜得不得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善言辞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个字。
许卿娆看着得意忘形沈居,心中五味杂陈…因为殷氏而替生母产生的愤懑不甘,与父女血脉使然想要亲近的情绪交织着,实在没有办法武断地将手从他宽厚的大手里抽开。
她对许知足的父女之情,是感激、是飘零在京城中的安全感,可与眼前这人…是天性使然,一见到他如此拳拳爱意,她的眼睛便连带着心口一同发酸。
“连脾气也像极了你娘!是个娇气包!”眼前的沈居,提起亡妻时的追忆感怀,无论如何都不像时负心薄幸之人。
“王爷…”殷氏在一旁讪讪站了许久,外人一般…有些难堪。
凑上前来,遮掩着见到许卿娆这张脸时…心里的恶寒,抹起了眼泪:“女儿长得真是好…让我想起了王妃姐姐…”
许卿娆不言不语看着她作态,面上皆是惶惑不解…像是没反应过来眼前人的来历…
忽然甩开手,疏远道:“你该称我郡主。”
“这…”殷氏的眼泪被怼了回去,她一句话点醒了许多人…王妃不在,郡主才是王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殷氏…不过是个侧室!
嘉南郡主是正儿八经有封号诰命的!若认真追究起来,殷容是要带着她的子女们,见大礼才是。
能出现在这门口的,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极得亲信倚重的管事们。个个人精似的,听话听音,心说这郡主看着少不经事,一来便掐着名份大义,给了殷侧妃个下马威,也不是个善茬!
“王爷…”殷容听京中的消息描绘许卿娆是个小门小户的傻姑娘,原没放在心上,如今被她在众人面前被扫了脸面,上不去也下不来…
指望着沈居如往日一般替她出头,却见那人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未着一字晾着她。
“云儿,这是殷侧妃。”沈居到底也没表现出个是非态度,只是不咸不淡介绍起殷容,开解尴尬。
“你母妃不在时,都是殷侧妃在打理着后院。”
“殷侧妃?”许卿娆恍然大悟,却仍是端端正正的受了她的礼。
“你是璟淮哥哥外祖家的人?”有殷国公府在,殷氏不会不知道她与璟淮哥哥的往来。
索性不遮不掩,眉眼弯弯笑得亲切得很,拉着殷容道:“既是熟人便好办了,劳殷侧妃得空将家事整理好交给我。”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没料到,嘉南郡主连淮南王府的大门还没买迈进去,第一把火便直接烧到了殷侧妃的头上!
沈居只是装聋作哑笑着,不偏不向不表态,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面上,还真是一副不聋不痴不作家翁的姿态。
“王府的事情繁杂,郡主舟车劳顿,好好歇上几日再忙庶务也不迟。”殷容这些年名份上是侧室,可上头又没有王妃压着,顺风顺水已然将自己摆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
便是当年栾氏在时,也是照顾着殷国公府的面子对她客客气气。今日却被许卿娆当头棒喝,才从美梦中惊觉,若是这丫头真揪着嫡庶高低不放,当着沈居的面…她竟一点法子也无!
“母妃留下许多旧人,原也不用我操心什么。”许卿娆以不变应万变,视线越过身后的几位管事,竟一人不落地挨个儿叫出名字来。
“赵其昌、余献、相保,待会便将府中的账册送到我院子里,陈四家的、骆大家的…戌时,你们带着后院的女使到我院子里。”
许卿娆打定了主意快刀斩乱麻,便是他们畏惧殷氏多年来攒下的威严利害,也不敢真的在王爷面前忤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沈居看出了女儿打的主意,清咳一声掩住笑意,声援:“一切按郡主的吩咐!”
二姑娘沈荔原本还想着争风吃醋比个高低,却眼见着许卿娆雷厉风行一通连敲再打下来,连她娘都吃了瘪…
堆出满脸笑意,上前自报家门:“妹妹,我是沈荔,行二,只比你大一岁。”
“二姐姐。”许卿娆听猫儿说起过这位二姑娘,大是大非上的坏心思没有,小心思却不断…若只是小磕小碰,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着便罢了。
沈居知道她兄妹二人有许多话要说,主动留出空间:“让你哥哥带你回朝云阁,梳妆打扮好了,再一起到主厅。”
“父王…”许卿娆不知道究竟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与沈家宗族交际的远近尺度…谨慎问道:“我才回来,没关系吗?”
沈居盘踞一方,这十五年里铁腕将整个淮南都收拾得铁桶一般,自有底气在。
疼惜女儿流落在外周折受累,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尖,从容道:“不必在意他们,回到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
朗声舒阔道:“待会要让他们见见,我沈居的掌上明珠!”
许卿娆跟着沈朗泽往朝云阁去,见他只是如沐春风地笑,撒娇揽上他胳膊:“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一定要我这时候急匆匆赶回来?”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真正成了太子妃,有大权在握时再回来…既能给哥哥撑腰,也好方便查先王妃当年遇难的内情。却在月前忽然收到信,让她以死遁的法子回到淮南王府。
笑眯眯邀功:“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殷氏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沈朗泽点了下她鼻尖,提醒道。
方才殷氏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才投鼠忌器,偃旗息鼓,真要接手庶务,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不过是试探一下父王的态度罢了。”王府里到底还是他一人说了算,她想知道父王是真的对殷氏有情,还是另有所图。
进了院子,许卿娆一路上留心打听,获悉了不少关于淮南王府的消息。一语概括之,便是八个字:雄踞一方,富可敌国。
纵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眼前富丽堂皇的院子仍是咂舌!明檐亮瓦,雕梁画栋,就连斗拱上的花纹,都是用金粉活了鱼胶水描着上色…
她非但不觉惊喜,反而心头生出隐忧…与沈朗泽进了内室,吩咐猫儿守在外面,再问:“哥哥让我回来,究竟是什么事?”
沈朗泽起身,亲自探出身去确认外院无人,再将窗户阖上…
“来得路上可遇见什么蹊跷?是否遇见了燕人?”
“只是捡了个丫头,应该是殷氏安排的人,其余顺利得很,也没旁的周折。”
“父王近半年来,与大燕成王密信往来频繁。”沈朗泽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将这事说给她是对还是错,可眼下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在了她的耳边:“我怀疑…父王要造反。”
第24章
“造反?”许卿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若只是与大燕成王的往来密切,倒也算不得什么,淮南王府之所以在大楚的南境上,便是作与敌国沟通交涉之用…
对上他郑重其事的神色便知道这事不是无凭无据随便说说的,问道:“哥哥拿到了证据?”
“你当我为什么会知道梅江沿线有人私冶兵器?”沈朗泽言外之意,便是那冶铁坊的背后主使是淮南王!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许卿娆猛地站起来,许多破碎的线索都被沈朗泽这一句话串了起来!
“哥哥你听我说…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漏洞是咱们错过了的…”她沉心将这些日发生的种种一一回顾,娓娓道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绑见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贵妃,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少不了赵齐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内侍省命她入宫参选的圣旨到许府的那天,暗流涌动的各方布置便已经开始了…
赵齐那样谨慎的人,偏偏那日将藏云调离许府,诱着她往殷国公府去。他是故意带着她招摇过市、在众人面前表露对她的格外在意…就是为了激贵妃出手,他顺势咬勾追随她往九江府去。
她虽不知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他通过这件事,确认德妃是否藏在九江府!
她从那日被绑走开始,便觉得事情蹊跷极了!先是绑走她的草寇,虽然凶烈,却从头到尾不曾做过丝毫伤害她的事,甚至连贴身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女子…
若是贵妃出手想毁了她的名节,京城的青楼楚馆足以达到目的,何必舍近求远费上这样大的一番周折?
十年相识,她了解赵齐甚至胜过了解自己…东宫的暗卫若是能在京畿之地被一群草寇重伤,那这十年里不计其数的暗杀之下,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猫儿一直跟暗中,受她示意不要出手相救。然后她佯作逃跑,便是为了故意激怒绑匪试探底线。可这群人非但没有处置她,甚至那为首的女绑匪已经被她看到了真容,竟然从未想过杀人灭口!
到这里,她已经隐约猜到了,贵妃、殷家都是重赏甘饵,真正指使草寇绑走她的人是赵齐!
果不其然,她在船上见到了意料之内的人!
只是在船上时,她尚且不明白,他费上这样一番周折的用意…只好装瞎卸下他的心防,
这一切,在九江府见到德妃的那一刻开始…豁然开朗!
顾念与她说的那一番话,何其可疑?事后她让猫儿查过,九江府顾家根本没有顾念这个人,上一辈只有一位姑奶奶,便是入宫早逝的德妃——顾思!
到此为止,真相大白!她虽不知道赵齐此行还有什么目的,对京中局势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却笃定确认德妃的死活一定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云儿是说…太子知道梅江府沿线私冶兵械之事?”
“我不确定…想来他是不知道的吧…”她不告诉赵齐自己的身份,是不知道当年母妃遇害到底与殷氏有无关系,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与他的母族放在天平的两端…
但一路上,跟在她身后的藏云并未特意遮掩踪迹,她发现时,确认赵齐知道她的身世时,竟然意外地松了口气。
只是…许卿娆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头梗着一块委屈,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患得患失忽然钻了牛角尖:这十年来的种种,他的真心假意又各占了几分?
喝了口茶稳住心绪难平,顺着方才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哥哥,殷氏有什么法子能和京城通信吗?”
“在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这句话,不只是父王口头说说而已…”沈朗泽说这话时,自有一身宛若天成的不凡气度,如玉如琢,端朗自若。
“你虽在十年前便将东宫的令牌通过暗卫给我,意在震慑殷氏,但这快令牌一直是被好好地收着,并没有展露于人前过。”
“为什么?”果然,许多话要见了面才能说透。
“一是淮南王府地位特殊,我与父王都不想与东宫牵扯过深,更不愿涉及党争夺嫡;还有就是,即使在我年幼时,殷氏她也不敢对我如何…淮南王府能握着当朝唯一一块独立虎符,盘踞南境百年不倒,可不仅仅是靠着皇室的信任的。”
沈朗泽见妹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觉得可爱极了,手痒捏了捏她的粉腮…言归正传:“殷氏与京中往来的一应信件,哪怕是送出去了的,都会由暗卫截回来,待父王确认无虞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