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邱南山不乐意了,“咋不好听?爱兰不挺好?”
“哎呀!”米兰抻着身子去捂他的嘴。
邱天笑看着两口子的互动,心里却将名字连着姓默念一遍:邱爱兰。
“…………”
好嘛,名字里还有这玄机。
她噗嗤笑出声来,心道三叔现在可算是解开封印了,这名字虽然显得很有年代感,可也兼具表白功能啊。
再看米兰,她的脸早就红透,攥拳捶在邱南山胸口,怪道,“都说了不要这个名字,你烦人不烦人?”
邱南山刚才一时没留意才把夫妻俩玩笑时取的名字说了出来,此时他也有点尴尬,面红耳赤道,“那、那还是邱天取吧。”说完扭头便走了。
邱天见米兰实在难为情,便没再调侃,转而问,“真让我给取名字?”
米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邱天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但是你可不要取些奇奇怪怪的。”
“放心,咱是文化人。”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邱天略想了想,思忖道,“叫……邱念安怎么样?”
米兰眸光一闪,倏忽坐直,“好听。”又将这名字在口中轻声呢喃,“念安……”
邱天静静看着她,知道她必定懂了其中的涵义,这名字里有她对故土的的思念,也有她对安定生活的希冀。
这时念安刚好又吭哧了几声,米兰俯身去看,用母亲特有的柔和嗓音轻声道,“念安,是不是尿呼呼了?”
邱天心里也倏忽软软的,转而想起自己准备的红包,赶紧掏出来放在念安襁褓旁,“念安,要乖乖的。”
米兰看到红包怔了一下,随即便给她推回去,“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是孩子呢。”
“米兰姐,这是我自己挣的钱,也没给很多,这次回来得仓促没来得及买东西,你就收下吧。”
米兰还是不肯收,说她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还是留着傍身是正经。
邱天却执意要给。
正推搡着,门“吱嘎”一声开了,两人动作一顿,扭头看过去。
门口,邱玉环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走进来,她一双吊梢眼闪着精光,极具目的地从两人身上快速扫过,最后又精准地落在那个红包上。
“我说他小姨咋不见影呢,原来跑这儿来了,咱也来看看小姨带了啥好东西,有没有咱大金宝的份儿。”
邱天心中一阵嫌恶,心想时间大概真有神奇的魔力,能把人变得更好,也能把人变得更加不堪。
邱玉环嗓门本来就高,此时又是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一下子就把念安惊醒了,念安大哭不止,米兰赶紧抱起来哄。
邱玉环走了进来,脚往后把门踢上,边走边说,“丫头就是不经吓,看看我们金宝,多大动静都吓不着。”
邱天忍着厌恶道:“没出月子的新生儿当然不能跟你几个月大的孩子比。”
邱玉环冷哼一声,视线再度落在那个红包上,随即不阴不阳来了句,“哟,这是给丫头的见面钱?我们金宝也头回见呢。”
邱天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假装听不懂,“可不,这一见面孩子都这么大了。”
邱玉环见她不接茬,狠狠咬牙。
床上,念安还在哭,米兰估摸着她大概是尿了,便解开襁褓瞧了一眼。
“没有尿啊,念安,那你哭啥呀?”米兰重又包好襁褓,把孩子抱进怀里喂奶。
念安哼唧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这时邱玉环怀里的小子也开始乱挓挲,邱玉环直接撩开他的两条腿,“要尿尿是不,尿吧。”
邱天被这般操作惊呆了,不可置信地低声吼,“你这干嘛呢??赶紧收回去!”
米兰也说,“玉环,我家没有在屋里把尿的习惯,你还是抱着出去尿吧。”
邱玉环撇了撇嘴,低头看金宝腿间,发现他并没有尿,便环顺手在那里扒拉一下,不无自豪地笑道,“哎呀我们大金宝呀,一出生就有宝贝疙瘩。”
邱天却只觉得辣眼睛,刚才她无意间扫了一眼,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奇怪,正常孩子都长得干干净净的,可金宝脸上身上汗毛特别茂盛,就连那个地方都……总之完全不像正常孩子该有的样子。
米兰见念安睡着了,轻手轻脚把她放下,谁知刚一离手念安又“嗷呜”一声哭了起来,她只得重新把她抱回怀里哄。
邱玉环便又讨人嫌地开腔了,“丫头就是娇气,动不动就哭。”
邱天忍了半天,这下真是没法再忍,压着声音冷冷道,“你还有完没完?合着你家孩子是布娃娃,从来不哭?”
邱玉环一愣,当即也怒了,“嗨,你啥意思?我不就说这孩子能哭吗?你们金枝玉叶说不得咋的?”
“对,说不得。”邱天一点都不客气,“从你进门孩子就总哭,我看你还是走吧。”
邱玉环瞪眼,“你可真会胡咧咧,丫头哭也怪我!?”
米兰插话道,“玉环,要不你先回吧。”
邱玉环气得吊眼斜飞,转而又去瞟那个红包,似乎知道暗示没用,便改口明说,“邱天,这俩孩子你都是头回见,一碗水是不是得端平?”
邱天假装听不懂,“端平?端平什么?”
邱玉环气得咬牙切齿,直接指着红包说,“只给丫头见面钱怕是不合适吧?”
邱天几分懵懂地眨了眨眼,“咋不合适?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
第67章
邱玉环气得脸都横了,突然她眼珠一转,尖刻地说,“你的钱?你现在只有花钱的份儿,家里供你读书,就你只出不进!”
“提醒一句,咱读书免学费,”邱天纠正道,“我可跟你不一样,学费都进了自己腰包。”
邱玉环听出邱天是在取笑她小学时从刘爱花手中骗学费的事,不禁一阵尴尬。
“那也好过你!一天生产队都没进过,也好意思拿家里的钱给外人送人情。”
邱天暂时还不想告诉她自己做家教挣钱的事,避重就轻道,“在我这儿米兰不是外人。”
“她都不算外人,那我们金宝更不是了,你凭啥不给我们金宝?”
邱天被她理所当然的逻辑惊到了,哼笑着说,“我为啥一定要给金宝?再说了,我给谁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邱玉环哑口无言,瞪着眼胡搅蛮缠,“怎么跟我没关系?!那钱是金宝他姥爷姥姥的,就该有我们金宝一份!”
邱天无语凝眉,懒得跟她理论,“既然这样你直接去问金宝他姥姥要吧,别来讹我。”
邱玉环从她这儿讨不到好处,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抱着金宝起身就走。
门被大力甩开,寒风灌进屋内,邱天忙用被子将米兰娘俩裹紧,“米兰姐,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也先走了。”说着又把红包重新塞进她手里,用玩笑的口吻道,“这个是给咱念安买东西的,你可不能挪作他用。”
米兰抿唇不再推辞,只用力攥了攥她的手,“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你们也是。”
邱天出门时,邱玉环早就跑没了影,她慢悠悠下山,不紧不慢朝家里走去。
如她所料,邱玉环果然在家,此时人家正掐腰控诉她的挥霍行为,从表情到声调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爹,娘,你说你们一年到头挣点分换点钱多不容易!三叔家又不缺她那一口,用得着她去耍能耐?!我看着那红包可不小!”
刘爱花正在逗金宝,听到这儿动作一顿,吊梢眼斜楞邱南山一眼,转而问邱玉环,“妞妞真给你三婶钱了?你三叔在这儿呢,你可别胡咧咧。”
邱玉环忙打包票:“我看得清清楚楚!”
说完娘俩如出一辙的吊梢眼同时投向邱南山,后者并未理会,却对邱天说,“去把钱拿回来,你上学正是用钱的地方,别乱花。”
邱天笑了笑,“三叔,钱是给念安的,不是乱花。”
邱南山一愣,“念安?”
“嗯,我给取的名字,好听不?”
邱南山脸上渐渐现出柔色,“好听。”他说。
眼瞅着俩人竟然聊起了家常,邱玉环上前搅和,冷嘲热讽道,“咱家出了个大学生,有见识还大方,钱想给谁就给谁,我看都能当家了。”
邱北山被她吵得头疼,“别叨叨!”
邱玉环一噎,随即朝邱天翻了个白眼,哼道,“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
刘爱花平时把钱看得很紧,又一直觉得邱南山向来对她不敬重,故此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质问邱天,“你给了多少钱?”
邱天毫不隐瞒,“五块。”
刘爱花听闻一惊,直接站了起来,“五块?”
七十年代末,城市居民的平均工资也就四五十,五块属实不算小数目。
“你哪来的钱?!”她声量拔高,吊梢眼瞪起,扭头去问邱北山,“你给的?”
邱北山脸色一窒,没有作声。邱天临去北京前他确实塞给她几块钱和一沓饭票,刘爱花并不知道。
此时刘爱花显然从他的迟疑中看出了什么,嘴里“好啊好啊”地叨咕着,紧接着快速往地上一坐,怒拍大腿。
看这架势铁定是要表演非遗项目,邱天无奈扶额,只得帮邱北山解围,“我是给了三婶五块钱,可那是我给人辅导功课挣的。”
话音一落,众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屋里一时安静极了。
要知道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她一个小姑娘这才刚考上大学,一边念书一边倒挣着钱了?说出去谁信?
“就你?一个穷丫头?”邱玉环不阴不阳的话音打破沉默,“偌大的北京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谁会找你这乡巴佬辅导功课?真会给自己贴金!”
邱天并未把她的嘲讽当回事,可却看不得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特别欠抽。
“实话跟你说了吧,还真有人花钱请我这乡巴佬,给的还不少呢。”说着她又从衣兜里掏出来五块钱来。
今天豁出去了,她就打算拿钱给邱玉环找不痛快!红眼病就得这么治!
果然,邱玉环看到钱眼睛都直了,还以为邱天终于良心发现要给金宝见面钱。然而下一秒,邱天却拿着那五块钱径直走到大姐邱玉珍面前。
邱玉环放光的眼眸倏地凝滞,脸瞬间垮了下来。
“大姐,”邱天温声道,“那年我在慢道读中学,你没少照顾我,这钱你拿着,回去给成子买点好吃的。”
邱玉珍推辞不收,邱天就直接把钱塞进她口袋,强势道,“我知道你不缺钱,可这是我的心意,现在我在外地读书,今后大概也没法常回来,这也没多少钱,你一定要收下。”
邱玉珍顿了顿,终于拍着她的手说,“那我先收着,以后万一你遇上难事,一定要告诉我。”
邱天郑重点头。
另一边,邱玉环惊得是瞠目结舌。五块又五块,难不成这丫头手头真有俩钱?!不行,这种便宜能占得占!豁出脸去也得占!
她再度叫嚷,“妞妞你啥意思,成子没来你都巴巴给钱,我们金宝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你装看不见?膈应谁呢?!”
邱天扫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不是告诉过你?钱是我的,我乐意给谁就给谁。”
一听这话,邱玉环脸上的肉气得直颤,随即恼羞成怒地大吼,“你懂不懂礼数?”
这话从邱玉环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讽刺,邱天直接怼回去,“我不懂礼数,但是我要脸。”
“你啥意思?”邱玉环一脸惊愕,扭头去问刘爱花,“娘你评评理,她这么说话是啥意思?说我不要脸?”
刘爱花撇了撇嘴,不想搭话。这俩闺女一个是已经嫁出去的,一个是考到大城市的,且两个都不是瓤茬,她是一点都不想掺和,然而一转脸恰好跟邱天对上视线,刘爱花莫名有些心虚,目光躲闪了一下。
而邱天看向刘爱花的眼神平淡至不带一丝感情。这些年来刘爱花的漠视她忘不了,也没法忘,只是血缘的纽带牵扯着,她能接受的最好状态便是各自相安。
见刘爱花不搭腔,邱玉环急头白脸地扯着她的胳膊追问,“娘你倒是说句话呀。”
刘爱花不耐地甩开她的手,“滚一边去!别问我!”
邱玉环在刘爱花这儿也吃了瘪,脸色更难看了。
邱天移开视线不想再看这俩人,随即径直走到邱北山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十块钱递给他,“爹,我看你瘦了,赶明儿买点营养品补一补。”
邱北山不喜反惊,推着她的手连声拒绝,“你这是做什么?穷家富路,你可省着点吧!赶紧收起来!”
邱天却说,“除了吃喝用度,我用钱的地方不多,爹您就拿着吧。”
奈何邱北山就是不要,拉扯到后来甚至变了脸,邱天只好把钱又收了回去,思忖笑道,“爹,那我就当这是您给我的生活费吧。”
听她这么说,邱北山心里更不得劲了,“别这么说,你读书有出息,家里本该好好供着你上学,结果却……妞啊,要我说,学生还是以学业为主,我听说现在大学不收学费,平时也就吃喝有些花销,这样,你以后就好好学习,爹供你吃喝。”
邱天胸口微窒,难得一丝温情萦绕于心,她面上不显,视线余光却在刘爱花和邱玉环脸上一闪而过,依稀捕捉到两人各自纷呈的表情。
邱玉环最先发声,语气刻薄极了,“爹就是给你客气客气,你好意思要?说我不要脸,你倒是要脸!”
刘爱花也说,“她都挣钱了,咱还给啥呀?还得攒着给恩赐娶媳妇……”
邱北山面色冷沉,不耐地打断她的絮叨,“她小小年纪考上那么好的学校,就该好好读书!我闺女,我供她天经地义。”
邱天心颤了一下,像一片叶子缓缓落地,她抿了抿唇没作声。
刘爱花却不干了,“啥天经地义?咱哪有那些闲钱?”
邱北山怒目一瞪,“有没有你心里有数!”
见邱北山发火了,刘爱花不敢再说什么,可到底是不甘心,转头又去劝邱天,“咱家啥情况你也看到了,还得攒着钱给你弟弟娶媳妇,哪还有钱给你?”
邱天平静地看着她,良久,突然凄然地笑了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这家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