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一愣,转眸看向他,目光转冷。
那女人笑意更盛,“挺长时间没见了,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吧?带着妹妹一起。”
陆丰年浅笑指了指邱天的方向,委婉地拒绝,“抱歉,柏小莲,她身体不适,还是算了。”
柏小莲?名字可真清新脱俗哦,嘁。
被拒绝的柏小莲脸上并不见一丝异色,笑意丝毫不减,“那下回。”她说。
邱天又瞥向陆丰年,见他脸上只挂着几分疏离的笑,看上去两人似乎并不熟络,邱天心下暂时松了口气,然而想起刚才那句“算是吧”就又窝起火来。
再看柏小莲,刚才两人的客套对话,怎么听也像是告一段落,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也该Say goodbye了,然而她却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你现在还在荣昌新地工作?”
陆丰年点了点头,“是,还在。”
柏小莲闻言顿了顿,“那儿太偏了,我看也没什么发展,郁阿姨……”
“柏小莲。”陆丰年倏地打断她。
柏小莲笑意微凝,讪讪地说,“我也只是提个建议。”
陆丰年表情愈加疏淡,就连话音中都没了客套,只说,“谢谢你的建议,我看你也挺忙的,快去吧。”
柏小莲咬唇默了默,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邱天收回视线,重又看向陆丰年,却见他微微皱着眉,眸间几丝冷意,她心中一窒,轻声唤道,“丰年哥。”
陆丰年转而看向她,那丝冷意悄然消退。
“怎么了?”
邱天心里自然有许多疑问,比如柏小莲是谁?她和陆丰年看上去那么相熟,似乎不像是相亲对象。再比如柏小莲口中的“郁阿姨”,她又是谁?为何陆丰年一听到便不耐地打断柏小莲的话?
两相斟酌,她只问了前一个问题,“刚才那位女……军官是谁?”
陆丰年默了默,思忖道,“算是战友?”那语气似乎自己也拿不太准。
邱天有点无语,“什么叫算是?”
“当兵的时候我没留意这个人,来北京后才认识。”
哟,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邱天心里有些酸,“那还挺巧,偌大的北京城说碰就碰上了。”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
陆丰年一愣,皱眉,没有否认。
邱天眼一睁,倏地坐了起来,“还真是?”
陆丰年没有隐瞒,低低地“嗯”了一声。
邱天猛噎了一下,心里翻江倒海全是醋,心道这人到底相了多少亲?
输液的后半程,邱天板着脸一声不吭,起先陆丰年还没话找话东问西问,可邱天总不理他,他便恹恹地住了口。
邱天简直烦透了,这人就这么着急结婚吗?左一个相亲右一个相亲,没完没了!可邱天被他刚才那句“算是吧”的人气到,一时之间真不想搭理他。
然而脑中却一个劲地回想刚才两个曾经相过亲的男女寒暄的画面,不得不承认,柏小莲条件比上回那个强太多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闭眼睡觉。
可是陆丰年在她旁边坐着,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如此闭着眼睛,脑海中的思绪反而更活跃,一会儿是上回陆丰年相亲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这次他和柏小莲的浅笑嫣嫣,更气人的是,她记忆力太好,不仅能回想起画面,还能声音重现。
就在这些回忆不由自主闪现重演时,她猛地想起上回在荣昌新地的事。
那一次,当他问陆丰年是不是有人催他结婚,陆丰年并没有回答,当时邱天也没再追问,然而此时参照他相亲的频率,这答案仿佛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会是谁在催他?
邱天倏忽想起刚才柏小莲说的话,被陆丰年打断之前,她口中提到了一个人。
郁阿姨。
邱天眉心蹙起,心中闪过疑惑。
郁阿姨是谁?和陆丰年又是什么关系?是她在催着陆丰年相亲吗?……
作者有话说:
谁能想到大周六的还加班整材料呢,就码了这些,先放上吧,晚点再码,够三千就再放。
第70章
两人算得上是不欢而散,至少在邱天看来是这样。她没开口问有关“郁阿姨”的事,只因她看出陆丰年谈及这个人时显而易见的抵触情绪。
时令已近初春,邱天输完液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擦黑,陆丰年骑车把她送回学校,白天晴好的天气,此时却起了风,陆丰年嘱咐身后的邱天,“围巾包严实点。”
邱天撇了撇嘴没有作声,陆丰年只得稍稍停下,单脚撑地回身看了看,见她头和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一双水卜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陆丰年眸光一滞,随即笑了笑,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须臾,陆丰年重又蹬上车子起步骑了出去。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黑透了,陆丰年叮嘱她按时吃药,邱天只是点了点头,却仍默不作声,陆丰年几分无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是低叹一声,只多说了一句“注意休息,早点睡”便要走了。
他跨上自行车动作微顿,夜色之中,男人身形影影绰绰恍若不真实,邱天突然心生不舍,脚步往前错动,想问问这么晚了,他要多久才能到家,也想嘱咐他一句天黑路远,注意安全。
然而一路的沉默令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再回神时,陆丰年的车已经骑远了,学校灯光昏黄,很快便看不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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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水一样平静,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没有什么特别,周末给续锋补习功课已经成了既定的行程,自然也没什么特别。
而这个时代的点点变化却真切地落在眼中,她感受到过去的逼仄气息在渐渐淡去,而春回大地处处都有了花开的气息。
仲春时节,五风十雨,气候料峭,这天一早天气寒凉,邱天穿了一身厚夹袄去给续锋辅导功课,中午回来时气温却骤然升高,路上行人都换上了春季时兴的衣衫,时尚的男同志穿上了喇叭裤,爱美的女同志穿上了耸肩裙。
邱天也动了爱美的心念,乘车直接去了商店。
好不容易买到称心的衣服,回到学校已是过午,宿舍里空荡荡的,伍秀华和徐国艳是本地人,周末一般不在宿舍住,冯小英也不知去了哪里。
邱天把新买的衣服拿出来换上,一件白色圆领衬衣,外面配黑色开襟毛线外套,下面是一袭驼色呢料长裙,宿舍里没有穿衣镜,但邱天凭感觉便知道是好看的,只是与她过于年轻的脸庞相比,仍显得成熟了些。
不过这与过去几十年少男少女们那一身身黑白灰相比,还是好看知性多了。
穿着新衣服在宿舍里溜达了几圈,她想起自己那些旧得没眼看的衣服,决定收拾一下腾腾地方。她拖出行李包,拢着裙子蹲在地上,打开,随手翻了翻,从底下掏出一件灰色褂子,拿在手里抖了抖,一个土黄色信封随之掉在地上。
邱天一愣,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手迟疑须臾,缓缓伸出捡起那只信封,拂去底下沾到的灰尘,动作顿了顿,终是探出两根手指取出了其中的一寸照片。
邱天看着照片上的陆丰年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留下照片的私心,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将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百无聊赖,仍是因为陆丰年。
她起身坐到床上,手里捏着他的照片,片刻的工夫便做好了决定,反正自己的底牌早就已经亮给陆丰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去看看他总不犯法吧?
想到这儿,她倏忽生出无限勇气,将照片装进包里,起身走出宿舍。
邱天穿着新买的衣服来到荣昌新地,突然有些后悔——不该穿新衣服来的,倒像是故意展示似的。
邱天在办公室外那片空地上站了一会儿,提步走过去敲了敲门。
屋内随即传来陆丰年的声音,他说,“进来吧。”
邱天心跳紧了几拍,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抬手推开门,陆丰年伏在办公桌上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低头敛眉,在纸上写着什么,口中道,“什么事?”
没听到回音,他皱着眉抬头看过来,“怎么……”话未说完人便愣住,他站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笑,“邱天,你来了。”
邱天心跳更快,抿了抿唇朝屋里走了几步,“我来给你送照片。”
她直接将幌子挑出来,本意是不想显得自己来得太刻意,然而借口说得太早太急,此行的真正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陆丰年并未拆穿她的窘迫,而是打量着她的一身装扮,目光中先是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但转瞬便道,“你这样不冷?”
邱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摇头,“不冷。”
陆丰年默了默,踌躇几秒才恍然说道,“快过来坐。”说着让出唯一的座椅,又俯身把桌上的文件书稿之类的东西收拢到一旁。
邱天走过去坐下,陆丰年也坐到床尾的位置,两人之间大约隔着一米的距离。
他的疏离让邱天感觉到几分局促,但更多的是不虞,她皱了皱眉问,“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陆丰年笑了笑,没说话。
邱天一愣,想起那次自己就是在这里莽里莽撞把人给亲了,所以这人是担心自己再对他做什么?
她眉头皱得更紧,取下挂在肩上的书包,掏出照片“啪”一声甩在桌上,“你的照片我带来了,之前一直忘了给你。”
陆丰年恍若忘了照片的事,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照片看了看,随即了然笑道,“是这啊。”
“不然呢?”邱天没好气地说,“你还以为我专门来找你?”
陆丰年一愣,觉察到她语气中的懊恼情绪,赶紧打量她的表情,只见女孩未施粉黛的白皙脸庞上秀眉微蹙,眸凝水光,下唇一侧被咬含着朝里微收,虽是在生气,可模样却是那么真实而生动。
他心念一颤,倏忽撇开视线。
“没有,我没那么觉得。”他说。
这话显然没能令邱天的窘迫减少一些,她不再说话,转头盯着桌子生闷气,桌上陈设凌乱,刚才虽被他稍微收拢了一番,可仍显得乱糟糟的。她有些不能忍,伸手将最近的几本书码起,顺带着也看到了书名以及搁在上面的一张简介。
邱天愣了一瞬,下意识将那张简介拿在手里,“东北农业学院。”她念出声来。
陆丰年立在桌旁,没错过她脸上的一闪而过的迷茫,他心中一紧,顿感酸涩不安,良久,他无声叹了口气,粉饰过的声音显得自然极了。
“我要去农业学院学习一段时间。”
邱天扯唇笑了笑,“去多久?”
“三年。”
邱天倏地抬眸看向他,后者却紧接着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总得往前走一步。”
“你现在的样子怎么了?不是挺好?”
陆丰年愣怔的瞬间,邱天赌气似的抢先说,“难不成因为相亲被嫌弃了才想提升自己?”
陆丰年果然皱眉,语气无奈,“说什么呢?”
邱天的心仿佛被什么拧住似的,揪得紧紧的,半晌她低声问,“……一定要去那么远?”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邱天心里很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时代不同了,已经开放了,最好的机会就在身边……还有南方一些口岸,想挣钱机会很多,为什么……”
“邱天,”陆丰年笑着打断她,“你说的我当然知道。”
他看着她,目光变得沉静,“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志气地讲,其实对挣钱并没有多少执念,就算挣钱,我也不想只我一个人的钱。民以食为天,工作这么多年,刚开始也是机缘巧合才干起了蔬菜调度和统计的活儿,可日子久了,也见多了农民的不易和无奈,他们更需要致富。”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目光坚定而幽远,“这回是难得的机会,也指明让我去……我想试试。”
邱天定定看着他,恍若在他眼中看到一股力量,这种力量令她无法开口说出挽留的话,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有私心的。
可是他这一走,空间的距离令以后的事变得更加未知,她的一厢情愿或许也会在这时空的蹉跎中变成浮光泡影。
这是最令她痛惜的。
思及此,邱天眼中蒙上一团水雾。
觉察到她的低沉,陆丰年转眸看向她,正对上一双泛红而含泪的眸子,他的心随之像被狠狠拧了一把似的,仿佛浸出水来。
“邱天……”
“你别说话!”邱天使劲揩掉眼上的泪,打断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陆丰年深深看着她,似乎是猜到她将问什么,半晌他点了点头。
邱天红着眼圈看着他,声音颤抖着问,“陆丰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
陆丰年心里搅起万千水痕,此刻他不想隐瞒,然而还是略收敛了自己的感情,只说,“有,可是……”
“后面不准说了!”邱天再度将他打断,“别说什么妹妹不妹妹的,咱俩没血缘!”
陆丰年一噎。
邱天又问,“那你跑去东北了还会再相亲吗?”
陆丰年失笑摇头,“当然不会,相亲本来就不是我的本意。”
邱天低头看着他上衣的第二粒扣子,那里脱了线,扣子摇摇欲坠,她吸了吸鼻子,抬眸,“那我等你回来。”
陆丰年再度愣住,黑眸震颤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可是三年,我可能这期间都不会回来。”
“那又怎么样呢?”你当兵的那些年,你先来北京的那些年,哪一段又比三年短?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只能安静而执着地看着他。
陆丰年似乎在经历着强烈的心理挣扎,他紧皱着眉,目光痛苦而隐忍,“我不想让你等,那感觉不好受。”
那种满怀希望又一次次落空的感觉他不希望邱天也经历一遍,三年,未知的因素太多了。
“那是我的事,”邱天强调道,“我愿意等。”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回来?还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变?”毕竟他的喜欢只有一点点,变是很容易的事。
邱天苦笑一声,“没关系,我只等你三年,你不回来我就不等了,你喜欢上别人,我也……不等了。”她转眸看向别处,余光却似总被那粒翘起的扣子吸引,“反正我比你年轻,比你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