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邱天想到那孩子的来路,冷不丁问,“孩子是谁的?于丽华不是跟那个男的分了吗?”
大姐顿了顿,叹了口气,“听玉环说,于丽华后来又去找过那男的。”
“………………”这是上赶着被人搞大肚子,结果肚子里还不是孩子。
“妞妞,”见邱天半天没吭声,大姐话音一转,问,“你怎么问起于丽华的事来?”
邱天迟疑须臾,觉得还是得如实相告,“她来北京了,邱玉环和她一起。”
“什么?!”电话那头声线倏然提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姐又赶紧把声音压了下去,“她找你干什么?”
“我还没见到她人,听说是想来北京生孩子。”说到这儿邱天觉得好笑,“她以为来北京,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无中生有?”
“哎,这个于丽华,这几年真是……”大姐无奈地说。
“玉环和她一起去的?”顿了顿,大姐声音愈加低沉,“玉环这几年被她折腾得够呛,自己的孩子顾不得管,天天围着于丽华娘俩转。”
那是她自找的。
邱天在心里冷哼,可到底没说出口。
“妞妞,那你打算怎么办?”大姐问。
怎么办?凉拌!
邱天冷冷地说,“我跟她不熟,给她安排招待所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大姐:“主要她肚子里不定长了个什么东西,妞妞,你多加点小心,别让她讹上你。”
邱天应声,“我知道,姐,还得麻烦你帮忙去北角村跑一趟,跟于丽华家里说一声。”
“好,你放心,我今天就去说。”
“谢谢姐。”
“嗨,跟我这么客气干啥?妞妞,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你记下我电话,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邱天旋即找来纸笔,把大姐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邱天无力地抬头,屋顶是用报纸糊起的顶棚,层层叠叠的旧报纸记载着已经变成旧闻的新闻。
这世上任何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有迹可循,于丽华敢找上她,不是忘了那些陈年旧事,就是压根没有了羞耻心。
陆丰年恰在这时走了进来,他下意识看了看邱天面前的座机,问,“大姐来过电话了?”
邱天轻点几下头,把从大姐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陆丰年听后皱眉微愣,“那她来北京想干什么?”
邱天耸肩,“就怕是来者不善。”
如果于丽华只是因为信得过大城市的医疗水平才来的,倒也罢了,就怕她包藏祸心,怀着什么歪心思。而且,她肚子里十有八九是肿瘤,如果她非认定里面有孩子……
邱天觉得头疼不已,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管她来干什么,都和咱没关系。”她低声说。
中午,陆丰年带邱天在附近找了家饭馆吃饭,邱天胃口不好,可还是在陆丰年的劝哄下吃了半盘饺子。
下午陆丰年还有些事要忙,邱天便在他办公室里看书,直等他忙完,两人一个开着轿车,一个骑着摩托车,一前一后往家驶去。
邱天明天要上班,没法像今天这样把陆丰年送到市场,所以只能让陆丰年自己骑摩托车回去。
路上,邱天心里就有种预感——于丽华和邱玉环会来找她。她隐隐不安,好在陆丰年就跟在她车后不远,让她多少有些倚靠感。
邱天的预感越发强烈,直到拐进自家门前那条巷子,隔着挡风玻璃,她一眼便看到门口坐着的人。
是邱玉环和于丽华。
邱天丝毫不觉得意外,然而两人刚好站在她平常停车的地方,正好奇而新鲜地盯着车看。
邱天也隔着玻璃打量她们。于丽华脸颊干瘪泛黄,瘦得皮包骨头,只是那肚子有些突出,倒真有几分孕相。邱玉环也比以前瘦了不少,不单单是瘦,还很憔悴,这种憔悴让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刻薄尖酸,多了些妥协和无奈。
车玻璃是透光的,邱天能看到她们,她们自然也看得到邱天。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对车的新鲜促使她们生出对车主的好奇,她们探究的目光终于看向驾驶座,与邱天冰冷无波的目光不期而遇。
两人皆是一愣,紧接着邱玉环朝后退了一步,面露瑟缩,而于丽华却往前走了一步。
恰在这时,巷口处传来摩托车的声响,两个女人循声看过去,目光一顿。于丽华随即朝陆丰年来的方向错动步伐,眼中显而易见多了些神采。
邱天微微皱眉,熄火下车。
陆丰年的车停到门口,他摘下头盔,浸着寒霜的目光朝那两人扫过去,“怎么又来?”
邱天锁好车门,走到他面前,冷声道,“你先进去。”
陆丰年目光一窒,紧接着转向邱天,“不行,我跟你一起。”
邱天瞪他,“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她的眼神和语气皆是不容置疑。
陆丰年沉默须臾,低声说,“那你小心点,有事叫我。”
“好。”
陆丰年拿钥匙开门,然后推着摩托车走进去。邱天随即把门关上,隔断于丽华的眼神,紧接着她转身看向两人,唇角勾起一丝哂笑,“本想着中午回来就去送送你们,没想到你们竟自己过来了。”
邱玉环看着她,嘴动了动,“我们……”
“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不走!”于丽华强势插话,“还没去医院检查呢!”
邱天目光淡淡地从她肚子上扫过,佯作惊讶道,“哟,怎么搞的肚子这么大?”
于丽华脸脸拉得老长,“咋说话呢?我怀孕了,肚子当然大。”
“哦?”邱天挑眉,“孩子爸爸呢?一起来了吗?”
于丽华面色一僵,抻着脖子嚷,“你管我那么多!”
邱天冷哼一声没接茬,转而看邱玉环,后者落后于丽华半步,过早浑浊的目光闪了闪。
“行,你俩随意,我先进去了。”
说着邱天转身欲推门,于丽华赶紧叫住她,理所当然地说,“招待所交的房钱到期了,得交钱。”
邱天反应了几秒,意识到这人是跟自己说话,简直既无语又好笑,“那你交去呗。”
“上回钱是陆丰年给交的。”于丽华朝门的方向瞟去一眼,似乎妄想从那里看到谁,“你让男人出来说话。”
邱天抱臂瞧她,“家里我说了算,前几天你俩刚来的时候赶上我出差,丰年看在我三姐的份上,把自己吃饭的钱给你俩定了招待所。”
虽然邱天不喜欢邱玉环,可这种时候不把她拎出来,于丽华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人人都围着她转。
“你说啥?”于丽华声音尖利,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了算?”
邱天手里闲散地甩着车钥匙,“是我说了算,咋的呢?”
于丽华一愣,看看她,又看看那辆从头到尾都气派的车,眼睛越来越红。邱天如今过的日子她永远都不敢想,即便是以前跟着张树根,自己最风光得意的时候,也没这种好日子啊。
于丽华扭头又去看邱天身后的宅院,这么气派的房子,他们两个人住……
“不去招待所也行,”她说,“我们就住你家吧,也方便。”
邱天仿佛听到某种天方夜谭,心想这人自打被男人撵了之后,脑子出问题了吧?
“你不是要去医院看病吗?去医院呗,说不定能直接住在医院里,更方便。”
于丽华噎了一下,转而给邱玉环递眼色,“你是死人吗?站这儿半天屁都不放一个!”
邱玉环吓得一激灵,赶紧开口,“我们就带了路费,钱可能不够看病的。”
话音一落,后背便挨了于丽华一巴掌,“看什么病?谁有病?!我是去产检!”
仿佛习惯了这种待遇,邱玉环被她打得侧转身子,然而却没躲开。
邱天冷眼看着两个人,觉得荒唐至极。邱玉环打小就像于丽华身边的跟班和丫鬟,长大后两人又攀成了亲戚,听说于丽华坐牢那几年,邱玉环没少去给她送饭。后来,于丽华出狱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有钱的主,她求子心切,邱玉环就给她找转胎药,谁知就因为这转胎药,于丽华生出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于丽华俨然成了邱玉环的讨债鬼,渐渐地,毫无底线的欺负和压榨让邱玉环成了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让于丽华觉得世人都是欠她的,对她好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邱天不惯她毛病,“要产检就去产检,钱不够就回家拿,招待所的钱……”顿了顿她轻笑一声,“我家也不缺这点钱,就不用你还了。”
说着她转身欲走,于丽华却猛地冲上来拽住她,“你走什么走?我告诉你,我来就是奔着你来的!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生不出来,你也别想好!”她越说越起劲,以至面目扭曲,“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坐牢!都怪你!都怪你!这是你欠我的!”
邱天的胳膊被她攥得生疼,想把她推开,又怕这人碰瓷讹上她,正着急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门的响动,紧接着陆丰年的声音传来,掷地有声,“松开!”
于丽华傻愣的瞬间,邱天猛地把手抽出,而陆丰年随即把她搂进怀里。
于丽华瘦得脱相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目眦尽裂地瞪着。
间隔须臾,邱天平复道,“于丽华,我不欠你什么,相反,要不是因为幸运,我的人生才会被你毁了。”
她没有言过其实。虽然以她的能力,就算那一年没能追回高考成绩,隔年也大概率会考取。然而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别说这么多日日夜夜,就算是一分一毫的差池都能造就无数可能。
如果这一年过后她没有如愿考到北京,如果这一年里她没有一次一次地在陆丰年面前出现,让他动摇,让他动心,或许,她和陆丰年的缘分会失之交臂,而陆丰年会和某个相亲对象成家,成为别人的丈夫……
邱天不敢想,虽然这只是无数可能中概率极低的一种,可是但凡有这种可能,邱天都觉得崩溃至极。
另一边,于丽华目光呆滞地看着她,随即连续毫无规律地摇头,仿佛陷入某种癫狂。
正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鸣笛,邱天下意识看过去,见是一辆警车在巷口停了下来。
“你报警了?”她转头问陆丰年,问完才想起家里没电话。
警车上下来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紧跟着又下来一位中年妇女,那妇女一看到于丽华便指着她叫起来,“就是她!把咱儿子打伤的就是她!”
邱天不解地看向于丽华,而后者愣在当场,身体剧烈地抖动。
她嘴里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邱天冷不丁听到几句,“别抓我回去,我不想坐牢……”
第102章
来的人是招待所老板娘,巧的是这位老板娘有一位当警察的家属。
于丽华住招待所的这几天一点都不消停,因为嫌老板娘家不到四岁的儿子太闹,当面发了好几次火。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老板娘处处赔小心,也多番叮嘱儿子安静些。可是男孩子本就爱玩爱动,没一会儿就把大人的叮嘱忘到九霄之外。
这天两人住房到期,老板娘觉得反正人快走了,就没太管孩子的调皮。谁知一眼没看到,自家儿子就被这个大肚子的女人踢翻在地,摔得头破血流。老板娘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回来的时候俩女人已经收拾东西跑了。
好在招待所里多的是目击者,且这位外乡女人外形特征足够醒目,再加上孩子父亲是警察,一番追查盘问,很快,两口子就追到了这里。
老板娘怒目盯着于丽华,要她给个说法,于丽华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警察中略年长的那位走到于丽华身侧,低头看了一会儿,转而问邱玉环,“你是她家属?”
邱玉环吓得嘴唇发白,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警察只得问另外两位正常人,“你们是她什么人?”
邱天回答,“我们是同乡,她们来北京看病,没地方住,我爱人就帮忙付了招待所的钱。”
老板娘此时认出陆丰年就是头天来付钱的人,她眼中噙着泪问,“你们实话实说,你们这同乡是不是神经病?好端端地把我儿子……”顿了顿她一下子哭出声,“我儿子头上豁了那么大一道口子,人到现在还迷糊着!”
陆丰年眉心深蹙,不好发表什么意见。而于丽华蹲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念叨“别抓我别抓我,我不要坐牢”之类的话。
实在有些可疑。
很快,她的异样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警察公事公办地说,“身份证拿出来看一看。”
于丽华陷在恐惧里,状若疯癫,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警察只好转向邱玉环,“身份证。”
邱玉环迷茫地摇头,“身份证是啥?”
另一位警察解释,“就是证明你身份的一张小牌牌。”
邱玉环仍是不懂,目光中的迷茫不像是装的。
警察一时无语。
这个年代身份证已经出现,但不算普及,偏远农村没有身份证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唯唯诺诺,且又把人家孩子打得头破血流,警察只得暂时把这两个身份存疑的人带回派出所。
邱天和陆丰年眼看着他们把于丽华和邱玉环带走,邱玉环这才反应过来,嚷嚷着让邱天救她,而于丽华腿已经吓软了,只能被人架着走。
她有这种表现也正常,毕竟坐过牢,想来那几年的牢狱生活必定是苦不堪言的。
一场闹剧中场散去,巷子里冒出许多看热闹的人。陆丰年虚揽邱天一下,轻声道,“先进去吧。”
邱天点了点头,两人推门走进院子。
“我看得抓紧让大姐通知家里来人。”陆丰年一边关门一边说,“你三姐和于丽华都稀里糊涂的,讲不清道理。”
邱天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她今天在电话里已经让大姐知会于丽华家了。然而现在情况出现新变化,原本要赖着去生孩子的人,如今却因为打伤人而进了派出所。
需要付什么责任,受什么惩罚,医药费的承担,是否有罚款……诸如此类问题总得需要于家人来处理。
她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我明天早上就给大姐打电话。”邱天皱眉道。
陆丰年默了默,抬手在她蹙起的眉心轻点一下,低声说,“让她们去派出所待几天也好,省得到处惹事,再跑你单位去搅和。”
邱天握住他的手,低头,额头抵在他胸口,陆丰年顺势搂住她,低沉而轻柔地问,“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