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书肆的老板,常在谈笑中,把士农工商都看了个遍。
他接到皇令时,和陛下一样,以为这些小教派的动作,是卫竞或者田黍他们察觉到的,至于秦东篱,只是她刚好在这群人里面罢了。
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项炜改变了他的想法,秦东篱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她虽然还不知道卫竞等人的身份,但她也敢用一座小小书肆,去对抗一个反动势力。
一个谨慎、迂回、冷静、随机应变恰到好处的少女,即使她现在是一个普通人,此事一了,就不再是了。
特令不是卫竞让给秦东篱的,而是本身就该属于她。
“这个……”项炜干巴巴说道,“东家,我也不知道,要不等符泉将军消息?”
秦东篱点点头:“也是,现在你也不管这事了。”
.
在林主簿的大力扶持下,卫竞拿到了一次讲课的机会,这让原来负责传教的洪先生一愣。
那不是秦老板的……狗吗?林主簿这是在干什么?
听完卫竞的课,洪先生对他的印象全刷新了:“这?这真的只是一个伙计?”
一个书肆的伙计,能读的书就是书肆里的书了不起了,他怎么能把太阳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细细推敲,卫竞的逻辑有没有漏洞。
而且,他还把海市蜃楼和太阳之力联系起来了!!
宝藏!又是个宝藏!自然书肆怎么那么多人才啊!洪先生他好嫉妒……
“秦东篱本人能言善辩,在她身边呆久了,有点本事不奇怪。”林主簿非常满意自己选人的眼光,“张洞庭浑水摸鱼两年多了,他实在不愿为本教出力,就下放一级。”
“林大人,您要让卫竞顶替他?”
“不,让卫竞成为新的从事,原来的也下放,去张洞庭那个位置呆着。”
洪先生没有反对,也不是很赞同:“……”
那小子给你下迷魂药了!提拔那么快,想在太阳部塑造一个秦东篱分篱?
林主簿老神在在:“洪先生,您就看着吧。”
他和卫竞聊过,卫竞的眼界,放在他们州府衙门,也是一等一的好,他都恨不得招回衙门里为己所用,给他姓洪的放在法天教里,才是屈才了。
虽然洪先生依旧对卫竞的晋升颇有微词,但是卫竞交出来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五天新信众收了十五个,太阳部终于能和太阴|部平起平坐了!
这天,秦东篱刚给太阴|部信众讲完伤口的应急处理,收拾教具时,耳朵捕捉到了八卦,动了动。
“怎么不见陈淑和倩儿,她们吵架吵到连课都敢不听了吗?”
“陈淑不知道,倩儿挺尊重从事的,她都没来……”
“倩儿和陈淑真的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秦东篱背着小箱子,凑到她们外面,光明正大的听!
“诶呀……她们磨镜呐!你们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倩儿现在不想跟陈淑玩了,但是陈淑不答应,纠缠中。”
“啧啧啧……陈淑可是倩儿招进来了,招进来就不管了,倩儿也是活该被纠缠。”
魔镜?
磨镜!
大家聊得太入迷了,秦东篱来了听,听完了走,大家都没在意。
原来当初也不是仙人跳,而是倩儿本意勾引那个赘婿,招他入法天教,后来发现了行事爽利的陈淑,觉得这男人没有什么本事,就去招陈淑了。
两人一合计,反过来觉得男人碍眼,勾结了林主簿的几个下属的下属,把人弄进了大牢,发配充军。
还有那个流氓,本来是个排头,因为招惹了前去祷告的某官老爷娘子,被打了脑袋赶出来,浑浑噩噩盯上了来南山巷偷情的倩儿。
这才让秦东篱遇到这种倒霉事,真是打鸭惊鸳鸯——株连无罪人。
当时倩儿是吃了牢饭的,也就吃了三天,被林主簿这些人弄出来了。
秦东篱又惊又气又憋,好一笔法天教的烂账,让她无辜地被连带着蹭了一身的灰。
.
“我发现,林主簿有想要架空洪先生的意图。”
书肆里,秦东篱在参照APP的理论思维,给科举类复习教材做最后的整理,卫竞在她身边晃悠,和她说最近接触林主簿之后的感觉。
秦东篱抬起头,满意地看向自己半个月来的成果:“他们一直以来就有些分歧,不过姓洪的一向乐观,不甚在意,现在林主簿可能想摊牌了,他想搞一言堂,总督府决定什么时候收网?”
卫竞笑说:“听你的安排啊,外面负责配合你。”
“行啊,那就先给林主簿一个火并洪先生的机会,然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作者有话说:
加BUFF中……
九万多字了,大家放心吧,按目前的收藏来看,倒V随缘,完结V肯定是有的(捂脸)。所以,不用太担心我会坑啦!
我超级爱他们,我为他们哭过好多次了呜呜呜,但是这毕竟是本沙雕甜文哈哈哈哈哈,这是篇搞笑文!!不要emo,是甜甜的。
第39章
◎灰色的火漆越看越红◎
第二天下午,秦东篱依旧去了神女主殿,今天来的人少,助手说可能是有些人家里丰收,忙着来不了。
真可惜,她今天倒是斗志满满呢,却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秦老板。”
来神女主殿的,都叫她从事,来神女主殿却叫她老板的,是霍聊。
“霍老板怎么会来这里?”秦东篱想,霍聊应该知道一些事,毕竟负责这一块的是她丈夫。
霍聊出手阔绰,说话间往功德箱放了两块金砖:“听说你在这个什么法天教祷告堂,我过来瞧瞧。”
主殿同样是对外开放的,就和寻常庙宇一样,不过只能参观前殿。
两块!
金砖!
榜一大姐来给她冲业绩了,呜呜呜,秦东篱热泪盈眶,恩将仇报,颤抖着双手把一本小小的宣传册子递过去:“其实用不了那么多。”
“支持你的事业嘛,”霍聊收好那小册子,云淡风轻,视钱财如粪土,“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做的事,一定能成。”
她也不就坐,占后面人的位子,很快就走了,走前说:“下次要是有什么活动,喊上我呀。”
“放心,会通知到位的!”秦东篱挥手目送富婆离开。
助手在旁边记下这笔大财,握笔的手指都是软的,这才叫富商啊,张家那群老抠搜真比不了好吧!
今天的神女主殿是真的热闹,走了一个霍聊,又来了一个殷璀——午马街成衣店的美女老板,大银锭子一个一个数着往功德箱里放:“……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归一,十全十美。”
秦东篱催助手快记下来,这是榜二财神。
殷璀肯定和霍聊一起的,哪有这样给钱的信众!
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秦东篱今天好事连连,笑都收不住了。
这大概,就是氪金的力量吧。
果然,殷璀说:“刚在外面遇见了霍老板,我也闲着,就过来看看你这的情况,还不错嘛……”
“有活动叫你啊。”秦东篱手法娴熟,把册子递一份过去。
殷璀完全没在意手里的册子,笑嘻嘻挥挥手:“走啦,步步高升哦!”
助手飘起来了,都从事了还往哪里升,除非走出东望州,去总坛。
两个时辰的聆听祷告结束,洪先生老早就在门外等着她:“来来来,我有要事和你说,说完再走!”
两人去了供奉尊神和天妃的大殿,在偏殿里坐下。
“最近我们势头太盛,被人盯上了。”洪先生很是发愁。
秦东篱心中一紧,连忙问:“谁?要紧吗?”
洪先生看她一眼:“城外发现了东南总督府的兵马,有点要紧。”
秦东篱一个后仰:“这和我们法天教有关系吗?”
“有!”洪先生叹气,“就是有,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法天教内混入了细作,被他们拿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正在计划栽赃陷害,将我们铲除。”
秦东篱还是蹙着眉,不理解:“我们法天教的对手……不应该是其他教派吗?总督府是朝廷的,难不成有什么教派已经打入朝中了!”
这……洪先生呆住了,这也不失为一个理解的角度。
既然秦东篱这么想,那洪先生就摊牌了:“我实话告你吧,林主簿怀疑那个细作是你。”
“我?”秦东篱一撇嘴,“那个林主簿,林大人啊,从来就没有瞧得起我过,什么脏水都给我泼一遍他才高兴吧?”
洪先生这次不再顺着她打趣了,表情十分严肃:“可是这些事,确实是你来了以后才发生的。”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准确的说,细作是我来了之后才暴露的,但是不一定是我来了之后潜入的,如果林主簿一定要拿这个打压我,那我也可以说,细作明明是他加入的时间到最新一位信众加入的时间之间暴露的,根本不能证明是我的问题。”秦东篱说着,给姓洪的报了个数,“我都把我最有钱的两个朋友拉来了,还要怎么做?”
“洪先生,您是知道我的。”
.
林主簿的家中,卫竞的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嘴角挂上一丝苦笑:“林老爷,您是知道我的,这种事别说泄露,在下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目前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消息,但太阳部刚刚清理过一遍,保准是太阴|部那边出的差错。”林主簿眼红太阴|部近段时间的成绩,他对秦东篱这个人也不太有好感,毕竟被这种恃才傲物的人刺过几句,一直记挂在心里,“秦东篱狮子大开口,要了从事的位置,姑娘年纪小,不知道爬得高摔得狠,这事顺便也给她一个教训,也让姓洪的认清现实。”
打起来,卫竞在心里给他摇旗呐喊:“洪先生和东家说话,总是避开我的,没法给老爷分忧了。”
林主簿不仅没有怪他,反而更放心了:“正常,你上课招揽信众的效果和秦东篱平分秋色,我要扶你上去,他们也会正视你的存在了。”
卫竞沉思:“可是您刚刚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我担心……”
“你和秦东篱怎么可能一样?”林主簿摆摆手,“太阴|部的存在,本就是为太阳部服务的,招揽一名男信众,胜过招揽十位女信众。”
“……”
“就这样,你呀别担心其他的,这段时间我帮你在太阳部内已经搭好了关系网,那些信众又是你招来的,一定会拥护你。”林主簿幽幽说,“我们太阳部和她们女人帮不一样,真有什么事的时候,还是靠我们的。”
卫竞:“那细作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太阴|部呢,万一在我们这……”
林主簿:“这次被泄露的更多是太阴|部接触的消息,不过你不用管,自有我来处理。过几天,我把现在这个从事下放,你上来顶替他。”
“现在的从事无功无过,我在他旁边当个助手——”
“不用!我说了不用!魏晋,你就大胆上!”林主簿以为他是当“狗”当久了,笑着拍他肩膀,“小兄弟,头一回品尝权力的滋味吧?前些月,我在太阳部也处理了几个人,他们也是无功无过,有的甚至是干了两年多的排头。”
说起这个,林主簿还向卫竞求证:“你在南山巷,应当知道不久前闹流氓的事。”
“知道,”卫竞开口,“踹了他一脚,让他躺了半个月。”
林主簿大笑:“好小子,原来是你踹的。他就是那个被我处理掉的排头,一棍子不小心敲他脑袋上了,让他变成了傻子,才导致他接二连三在南山巷犯事。”他阴毒地说,“再这么下去,我都得教他卖出去,现在估计都已经上照兴前线了,不知道死没死。”
“说不定呢。”卫竞没有跟着笑,只是看他笑,心里算着他还能笑多久。
.
秦东篱回书肆后,古方婕给了她一个盒子:“铁匠工坊伙计送来的,老板,里面是什么啊?”
“是一些新货,先保密。”秦东篱手指放在唇上,“等卫竞回来了,你叫我一声。”
“哦好。”
她回到房间,点了一块蜡烛,怕火力不够,特地买来的肥蜡烛,在融化火漆蜡的时候,把装有火漆章样品的盒子打开,里头一共有五种待选的图案,和一个送给卫竞的礼物。
火漆不能干巴巴就这么送出去,她把教材的样品用纸包了起来,最后用火漆封存,图案是北斗,只是文曲星被放大了。
火漆腊是灰色的,掺和了亮粉,各处颜色浓淡不一,很像失色的星空。
“老板——”古方婕上来喊她,“表哥回来了。”
秦东篱把一枚成型干掉的纽扣行火漆抓在手心,整理好桌面,熄灭蜡烛:“来了。”
卫竞坐在树下等,桂花开了一树,很香,他看古方婕上楼,看秦东篱从房间里出来,经过走廊转下楼。
古方婕刚才说秦东篱有东西送他,他的心跳声就开始在耳膜旁边放大,还越跳越快。
他把手掌不停地抹在衣服上,明明没有汗,却总觉得自己出汗了。
“卫竞!”秦东篱看到桂树下朝她望来,目光一直黏住她的青年,挥挥手中的拳头,坐到他旁边,“我的实验完成了。”
卫竞调整好坐姿:“成功了?”
秦东篱把准备上架的五个凝固的火漆图样放在两人之间的石头上,卫竞知道火漆,但他没有玩过:“这个,怎么用?真的会有人收集吗?”
“读书人会收集金属章和火漆粒的。”
卫竞要捡起一枚细细观察,为秦东篱用手拂开,她握着拳的那只手里还有:“这是给你做的图案样品,不卖给别人。”
说着,她把一枚圆圆的烟灰色带晶粉火漆放到了卫竞自觉摊开接受的掌心里。
火漆是倒放的,平滑的底部朝上,卫竞紧张地反转过来,尽管做了一些会被触动到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秦东篱狠狠地击中了心脏。
那一枚火漆印下了他们最熟悉,最敬仰的一个符号,相交叠的镰刀锤子。
一颗深埋在心中二十年的种子破壳而出,生命的气息游走于卫竞的筋脉血管,他站了起来,珍重地把这枚银灰色的火漆捧在手上,眼睛亮堂堂,从各种角度欣赏它,包括光线的变换。
“火漆的材料是大虞的,镰刀锤子是我们的,彼此之间不是单纯的对立关系,你看它们在火漆上就共存了。”
“新事物不是凭空产生的,它脱胎于旧事物,我们应该去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一味地做单项选择,只知道排斥和斩断。”
“不能走左边的路,不等于必须要走右边的路,对不对?”
这是秦东篱难得温柔的时候,卫竞手里握着火漆,他看秦东篱在发光,是真理在发光。
三天一个四小时,周期性的思想摧残,真的很像一根上吊绳,在各种力和时间的叠加作用中,在秦东篱的脖子上越勒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