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能说会道的秦东篱失语,她一开口,就会露馅。
房间就像大宿舍,她们睡在一处,个个身材瘦小,惊魂不定,再细节的东西,她不愿现在想。
从房间出来后,项炜依旧冰冷地汇报:“一共十六个女人,最少的生过三个,最多的生过六个,现在十个不孕,四个怀了也容易小产,还有一个在坐月子,剩下一个还是刚送进来那个,十五个人的身体都耗空了,生得出来才怪。”
至于那个孩子,项炜也没有乱说,是个早夭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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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的四月,罂粟田如同一片火海。
走近在田地间劳作的人,他们瘦黑如干柴,点燃了这满田的烈焰。
罂粟田中有一个观景台,可以饱览全局。关卡重重的罂粟田,因为鬼子的邀请,秦东篱四人轻轻松松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育所即将被拆,王老爷贪不到上面的钱了,但是鬼子为了这片热烈的阿芙蓉,还是决定再给王老爷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待客请茶,鬼子笨拙地茶艺表演有些不伦不类:“这是我们故乡特殊的泡法,请。”
放屁,就是半桶水夹漏,从中原学了个四不像回去,也好意思来你宗主国爸爸面前显摆。
秦东篱在心里长篇大论,手上捧起袖珍茶盏,一口干:“好喝!斯国一跌死内!”
“喔呼呼呼呼——卡哇伊内!卡哇伊!”猴子脸一听到家乡话,直接泪目,“秦老板,你真的让在下惊喜。”
秦东篱十分谦虚:“阁下见笑了,走南闯北,是学过几句简单的,多的也听不懂。说一句,给您图一个乐呵。”
王老爷一脸懵逼,只觉得这婆娘干拐卖这行实在太屈才了!
“小心烫,”卫竞拦住秦东篱去接新茶盏的手,公然对她体贴细致,“别光顾着说话啊。”
鬼子乱飞的短眉毛挑动,这才注意两个人的相处距离:“二位原来是一家人。”
“阁下这话说的,”秦东篱也不掩饰,哈哈大笑,坦坦荡荡握住卫竞的手,“干我们这行的,不都说搭档是夫妻吗?”
卫竞:“好做生意!”
王老爷细细一想,也赔笑道,尽力讨好鬼子新看上的红人:“啊对!哈哈哈,不是夫妻怎么带走孩子是吧?”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鬼子转移了话题,“四月十五那天晚上,是白沙镇的花神节,祈求花神赐予我们更多健康成长的阿芙蓉,秋日一定大丰收。”
他很喜欢秦东篱,眼神在秦东篱身上打量,等卫竞的火气要蹿到百会穴的时候,最后说道:“你很适合花神,不,你就是花神!”
“我们即将到来的花神节上,需要一个美丽的女子扮演阿芙蓉花神,在镇上游街。”鬼子向秦东篱发出真诚的邀请,“在下非常希望,秦老板能够成为今年白沙镇的花神!”
“哦?”秦东篱烟眉轻挑,发出下岗神职人员的声音。
卫竞忽然消气,面露慈悲:可以提前扎花圈,写挽联了。
这是个正常人多少都觉得有点草率的决定……鬼子你长点心吧,你才认识秦东篱几天啊?
但是鬼子不觉得草率,因为——白沙镇里,最亮眼的姑娘,就是秦老板了!年轻美丽,智慧,见多识广,充满魅力!
他甚至非常有礼貌地低下头颅:“拜托了!”
“这真是……”秦东篱无奈地摇头微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鬼子五体投地,咚地一声,头在茶桌上面一磕:“阿里嘎多够咋一马斯!”
作者有话说:
秦老板:神职人员下岗再就业
感谢xcy同学的5瓶营养液~~感谢芳草萋萋的3瓶营养液!!啵啵啵啵啵,俺来了!
QAQ,这一章从早上九点改到晚上九点半,抓了好多BUG,包括前面一章,只能说还好没发哈哈哈哈。
SO——下一章又要挪到白天了!
斯密马赛!(入章随俗)
这是个速通副本,刷一波新地图声望,继续日常生活。
第82章
◎闪击!白沙镇插旗!◎
犄角旮旯的小路,只有四个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东家,鬼子最后一句说的狗杂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着项炜,跟鬼子和王老爷分开后,他便想问。
卫竞替秦东篱回答:“整句话是谢谢的意思。”
项炜:“东家跟殿下居然都懂倭语……”
“只是听过几个耳熟的词。”秦东篱也装不出一副很会的样子。
项炜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一遍:“你们谁懂得多?”
“嗯——”秦东篱看一眼卫竞,“这取决于……谁比较见多识广了。”
卫竞:“那还得是你。”
花神节在四天后的四月十五,鬼子希望游街结束后,能与她单独相处,喝一杯小酒。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秦东篱冷不丁冒出一句。
卫竞耳朵一动:“地图炮了呀这一句。”
“倒装句了属于是。”
“属于是了属于是。”
……
拐子跟在后面问项炜:“他们在说什么?”
“不该掺和的事,不要瞎掺和。”项炜凉凉看他一眼,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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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蓉女神居住在海外的一座仙岛上,信仰阿芙蓉女神的人类都会获得幸福,犹如穿梭云中。】
白沙镇也有自己的书肆,铺子里就一个人守着,不经常打扫,架子上和书封上都落灰了。
这里卖得最好的书,是秦东篱手上这一本,《阿芙蓉女神传说》,除此外,不该缺席的科举类书籍,秦东篱在这店里一本都没有找到。
《传说》里面的插画中,阿芙蓉女神有很多倭国服饰,艺术效果阴森恐怖,暗示了他们各种变态的癖好。
但书肆里卖的画卷,清一水儿的都是虞朝画风,显然老百姓的审美一时半会改不了,只能在书的插图里面夹带私货。
当初在东望州,决定打击法天教之前,她说过一句什么来着——她不想书肆里的畅销书从《诗经》变成什么《圣经》。
这个预言,在照兴州的一个小镇上成了现实。
《阿芙蓉女神传说》的最后一部分,就是向女神祷告经文。
白沙镇也不是全信阿芙蓉女神,还有河神,混信,估计要是再来一个,也能信。
“……女神爱世人,赐下下阿芙蓉,吾……吾?后面又是什么,好难背哦……”街上有十多岁的孩子,一靠着墙角坐在那里,背诵阿芙蓉女神祷告文。
最近两天特别忙,秦东篱和卫竞每天都有一半时间呆在衙门的房间里。
鬼子每天都来:“你们那两位朋友,怎么不见人?”
“他们懒,”卫竞嫌弃摇头,“不是谁都像我一样,乐意跟在秦老板身边照顾着。”
秦东篱从放置了一堆杂物的桌前起身,向鬼子伸手,摊开,递过去一个金属的长印。
“这是什么?”鬼子接过来,上下打量,最后在底部看到了图案。
一副交叠的,镰刀锤子。
秦东篱从桌上拿出一个大盒子,“这是我送给白沙镇老百姓的见面礼。”她把盒子打开后,里面火烧似的红冲击着鬼子的视野,“花神节,怎么能没有彩头呢?”
“红色好看,像阿芙蓉的花。”鬼子对秦东篱慷慨送出的火漆蜡块很心动,又看一眼火漆的图案,“只是为什么,是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秦东篱不着急回答他说:“把一枚蜡块放在金勺上用火烧熔,滴入光滑平整的铜板上,自然形成一个比金章圆底大一点的形状,再用章子压下去,等红色的腊冷却下来,就能分开。”
“这是礼物的制作过程。”她坐在椅子上,“以前倒腾旧货剩下来的东西,最近全面了解了阿芙蓉女神后,觉得很适合她。”
卫竞手里把玩着他的那一枚灰色火漆,王老爷看了一眼,确实是旧物,再来一两年,就能被盘出包浆了。
“等到游街那一天,一个老百姓,送一枚红色的腊币,这是花神赐给他们的,并且为他们烙上了专属的印章。”
秦东篱从鬼子手里拿过金章,看着那镰刀锤子,悠悠说道:“告诉他们,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soga!”鬼子很赞同、很欣赏这样一件礼物,“秦老板,你说得不错,他们确实需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四月十五,鬼子命王老爷派人去了镇下几个种植罂粟花的村里,家家通报——
“皇军要我带句话,你们今天晚上,跟着光走。”
“今天晚上,跟着光走。”
这里的人们脑子转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光走,木讷地应下来,反正等到夜里,他们照做就是了,不照做,又要挨刑罚。
日薄西山,花神节游街要开始了。
“听说今年是新的花神。”
“前面在领什么?”
人群中,官府的人人手一个盒子,从盒子里面抓一把红红的东西,发到人们手里,嘴里不断地说:“一人一个,不许多拿,一人一个,不许多拿。”
身后跟着的人补充:“镰刀和锤子,花神赐予你们老百姓的礼物!要的,就是你们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接过火漆印的人,很新奇地打量着:“确实是镰刀和锤子……”
“怪好看的。”
“花神送的,能不好看吗?”
“其实……算了算了。”他不能说,其实他还想读书。
可白沙镇的书院已经被祭神的祠堂取代了。
打扮花神的房间内,一片深浅不一的红,幢幢人影中,最艳丽的颜色,穿在了镜子前的绝色美人身上。
她的指甲被染红了,额前绘上一朵妖娆的阿芙蓉图腾,能蛊惑人心的妖花开到了眉头上方,把眉毛染上了一层不显眼的红粉。
“不要碰我的眼睛。”今天的花神还未染朱唇,唇瓣已经是色泽红润饱满,红色的笔即将触碰到她的眼皮,被她开口制止。
为她上妆的侍女犹豫:“可是将军说——”
“我眼睛不好,会看不见。”
“是。”
不画眼睛,不涂口脂,秦东篱害怕那红艳艳的东西,是罂粟花染上的颜色。
对着镜子调整了自己的妆和头饰,她回神猛然发现,放屋里空荡荡的,其余人都被支开了。
有一阵脚步声在靠近,秦东篱紧张地碰了碰头上被藏在鞘中的剑簪,感觉心跳要突破一百二了。
屏风后面的人侧身探视,露出一双眉目温润如画,似远阔山水,浓淡相宜,神采奕奕。
对视上后,他的山眉压住秋水,笑意深深。
“我把人都支开了。”
卫竞走出来,秦东篱松了口气,她听卫竞凑近低声说:“周围都是过山风,我一直在门外守着,鬼子要进来,我和项炜一定跟着。”
“我也不怕。”只是以防万一。
两人站在镜子面前,秦东篱一身绣满罂粟花的红装,卫竞灰蓝色的圆领袍上,绣了缠银丝的墨绿色罂粟叶片。
他们就这么并肩站着,没有依靠,没有牵手,衣角都分明,但他们脸上挂着相同弧度的浅笑。
秦东篱着迷于卫竞面部干净的轮廓曲线,他今天的状态,很像一个多情风流的浪子,一夜情的优质选项。
卫竞盯紧了五官秾丽的秦东篱,终于理解小王子为什么想要把玫瑰扣在玻璃罩里,只是他的心思,远远不如小王子单纯。
秦东篱吹了个口哨:“这,结婚照,绝配!”
卫竞却不满意:“要是我也一身红色,今晚就能结婚了。”
“你要今晚想结婚,就是穿着一身彩虹色,我也不介意。”
说完,秦东篱包裹在层叠花瓣中的腰肢被揽过去,贴在卫竞身上,她的红唇很快被咬住。
“罂粟花……”卫竞眼神完全是痴迷,“当真是,一旦碰上,就戒不掉了。”
“我不是罂粟花,”秦东篱揪一把卫竞的耳朵,“我是秦东篱。”
卫竞顺势改口:“是秦东篱,更戒不掉了。”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卫竞放过她的嘴唇,恋恋不舍地贴贴蹭蹭:“偷情结束了。”
“秦老板——”
鬼子后面跟着戒备状态下的项炜,两人一起走进来。
看到阿芙蓉花神样子的秦东篱,鬼子恨不得死在她的裙摆下。
秦东篱把他的失态尽收眼底,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项炜往半开的窗户望去,对秦东篱挑眉。
秦东篱:“……”
花神节,白沙镇的狂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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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村庄里,男人们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聚到一处,罂粟田边,有人将火把垒成小山。
手中的火把投映在周贡的瞳孔中,变成了熊熊怒火,面前都是他的父老兄弟,可是都变了模样,见面也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这些非人非鬼的行尸走肉,是他们。
“大哥!”秀才的愤怒不比他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要点火了。”
周贡和侥幸逃出来的二十几个兄弟,把火把一个个点燃,分到村民们手里。
黑瘦的村民们看着手里的火把,依旧毫无波动,黑沉沉的眼珠子,没有一丝触动。
“噗——”
直到风和火的声音越来越热烈,种满了罂粟花的罪恶之田,付之一炬。
那是村民们三年血汗浇灌的大地,他们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着火了……”
“烧了。”
从最开始的害怕,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到周贡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今天传遍村庄的那一句:“跟着光走!乡亲们,兄弟们,我是周贡,我回来了!”
“跟着我走!”
周贡。
是阿贡!
一具具干柴的躯壳僵硬地活动起来,黑洞洞的眼神渐渐发亮,在地狱中闪烁着不惧鬼神的凶恶之光。
白天赤红如火,大片的罂粟田,在一个晚上,化作真实的火海。
一把火烧了王老爷的罂粟田,被阿芙蓉女神埋葬了三年的魂魄,正在一点点汇聚重回农民身上。
除了坨坨村,四面八方,都点亮了红色,璀璨如星。
纵火者连成长队,他们一路往白沙镇的方向走,沿途一路烧田。
带头的就是周贡,他们举着火炬,踏过坨坨村的田埂,走向被过山风清理完成的关卡。
年轻的过山风杀死了最后一个留守城外的倭寇走狗,把准备好的一根长杆交给周贡:“注意安全。”
“多谢。”长杆的大部分有红布包裹,进城的那一刻,周贡将它展开。
一面巨大的红旗在火炬长龙生出的风中飘扬,白沙镇的主街道万人空巷,他们盯着突然闯进来的旗帜与火炬,心如擂鼓。
红旗上,金色的镰刀锤子在火光中十分醒目,众人纷纷看到手中花神赠予的礼物,酷吏洗脑式的言论在大家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震耳欲聋——“记住你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