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喜吃了一块儿,好像并没有同往常的有什么太大区别,不过很快便想到,兴许是因为小姐今日心情好的缘故。
岁喜看了眼桌上的琉璃灯,便又打趣道:“那小姐是觉得今日的琉璃灯好呢,还是从前的仙鹤灯好?”
“自然是仙鹤灯。”宁妱儿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岁喜笑道:“可明明是琉璃灯更好看啊!”
“是啊,的确是琉璃灯更好看。”宁妱儿说着,回过头来看向桌上的琉璃灯,“可便是再好看,也不如仙鹤灯。”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我的第一盏灯笼,不管后面的又再多再好,那也是同第一盏不一样的。”
竹帘那侧传来的谈话声,令沈皓行脸色愈发阴沉,他再次揪下一片盆栽中的绿叶,低低地道:“那是你没见过最好的。”
嗤,他忽地冷笑,“傻里傻气,和你那憨头憨脑的表哥倒是配极了。”
既然如此,便别要了。
他指尖微动,竹帘后随即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少女惊呼的声音。
“啊,我的琉璃灯!”
“小姐小心划伤了,奴婢叫人上来打扫。”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竹帘那头便彻底静下。
沈皓行撑开折扇,缓缓起身,却听女子娇弱的声音忽然传来。
“谁,是谁在那边?”
第十一章
小嘴儿挺会哄人
宁妱儿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碎的琉璃片,一边向后退,一边冲竹帘的方向道:“我的婢女马上便要上来,不管你是何人……”
“呵。”一声低笑从那边传来。
宁妱儿不由一愣,这笑声莫名让她觉得耳熟。
“好巧啊,宁姑娘。”沈皓行温润的声音,隔着竹帘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宁妱儿猛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许久都没有吐出来。
那边雅间从她进来时便是一片漆黑,她一直以为无人在那边,以至于方才偶然听到响动,会吓了一跳,生怕是遇见什么贼人,却没想会是魏王。
到底还是应当庆幸的,她虽畏惧魏王,可她心里也清楚,魏王是不会对她如何的,总比碰上贼人强出百倍。
宁妱儿搁下手中碎片,将那口气缓缓呼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王爷?”
隔着一面竹帘,两人皆看不到对方,宁妱儿对他的恐惧似也少了几分,声音也不如石亭那次颤得厉害。
只是沈皓行没有想到,这小病秧子倒还挺机灵,只一句话便能将他认出。
“嗯?”他眉梢微挑,问道,“只听声音,你便能识出本王了?”
以他们目前的熟悉度,宁妱儿应当是认不出的,可在那梦魇中,她不知听过多少遍,宁妱儿不好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器宇不凡,又是天家贵胄,自是与寻常人声音不同。”
竹帘后再次传来一阵低笑。
宁妱儿更加心慌意乱,频频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也不知岁喜为何去了这般久,怎么还不回来?
还没将岁喜等到,却是等来沈皓行再次开口。
“茂行说,你原本想要亲自同本王道谢,奈何身体还未康健,便一直未曾过来,如今本王看你似是恢复的不错。”
宁妱儿自幼养在赵府,身边的几个亲人也皆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宁妱儿可是头一次和沈皓行这般明明语气关切,可言辞又透着些阴阳怪气的人打交道,她不由蹙眉看了眼竹帘。
不过那几日她喝的各种名贵草药,的确出自魏王之手,宁妱儿倒也莫名有几分心虚,可再一想,将她吓倒之人,不也正是他么?
宁妱儿垂眸,尽可能令语气诚恳恭敬,“多亏王爷赠药,民女是怕叨扰王爷休息,这才一直没敢去打扰。”
沈皓行又听笑了,小病秧子这张小嘴儿还挺会哄人的。
见隔壁忽地没了声响,宁妱儿还当是她哪句话出了错处,忙在心里反复思量,可到底也是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方才是什么声音?”默了片刻,那边沈皓行终是出声问道,“怎么好似是某个物件碎了。”
宁妱儿望着五彩的碎片,抿唇道:“是民女的琉璃灯碎了。”
“唔,那可真是可惜了。”沈皓行故作怅然地叹了一声,“万物皆有灵气,许是它觉得没有被人珍惜吧。”
这句话又不对劲儿了,宁妱儿听得出来,却是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就在那对小眉毛拧起来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赵茂行回来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方才回来时马车夫与他说,今晚那马车怕是修不好了,如此便只有两个法子,要么立即差人回赵府,重新准备马车,要么便就近雇上一辆马车。
可不管是哪个法子,都得耽搁许久。
竹安和岁喜也跟着走进屋,两人也看着面色不好,尤其是岁喜,一双眼睛红红的,快要哭了似的。
方才她下楼去找店里伙计,结果上来时,不知哪个天杀的不慎将油洒在楼梯上,那般湿滑,让她一时半会上不来。待油渍被人清理干净,赵茂行同竹安却是回来了,竹安知道她留宁妱儿一人在楼上,将她好一顿斥责。
岁喜也后悔了,不管如何,的确不应留小姐一人在屋里的,她在楼上喊一声便是,当真是心急出了错,不过好在,小姐平安无事。
两个丫头都松了口气。
赵茂行看到那些破碎的琉璃片时,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这琉璃灯他得的并不光彩,碎了似乎还能减轻点负罪感,只是这样好的东西,实在太过可惜。
见他皱着眉头,宁妱儿愈发内疚,她上前小心翼翼道:“表哥对不起,是我没将东西看好。”
方才岁喜上楼时已经同他们说了,这花灯是自己忽然破碎的,将她们吓了一跳,若不是两人离得远,兴许还会伤到。
赵茂行见宁妱儿误会了,连忙笑道:“妱儿不必介怀,琉璃本就是易碎之物,你没伤到便是万幸,若你喜欢得紧,待明年灯会,表哥再送你一个便是,只是……”
赵茂行顿了顿,叹气道:“马车恐是修不好了,我已派人去重新雇车,便是要委屈妱儿多等些工夫。”
能晚些回去,这对于宁妱儿来说最好不过,她立即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多等等便是。”
说完,她朝竹帘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沈皓行许久未在出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将他在隔壁的事说出来。
赵茂行进屋倒了盏茶,这才刚举到唇边,便听见外面有人道:“王爷且当心,这楼梯方才打扫完,还有些湿滑。”
“王爷?”这衡州城眼下可只有一位王爷,那便是在他府上做客的魏王,赵茂行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了,立即搁下茶盏就要朝外走。
宁妱儿愣了一瞬,当即便反应过来赵茂行要做什么,可她还未来及开口劝阻,赵茂行便已经大步而出。
很快外面传来他与沈皓行说话的声音。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茂行刚一说起马车坏了之事,沈皓行便立即邀请他一道坐车回去。
一想到要与沈皓行共乘一辆马车,宁妱儿再也淡定不住,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原本还想找个借口推脱,却发现门外只剩下赵茂行一人。
宁妱儿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不解道:“表哥,王爷呢?”
赵茂行显然是会错意了,反而还笑着宽慰她,“妱儿莫急,王爷只是先下去了,他方才已经应允,愿意载咱们一程。”
“不不,”宁妱儿连忙摆手,“我们不该叨扰王爷的。”
赵茂行却是道:“无妨,王爷心善,他不会介意的。”
王爷是不介意,但是她介意啊。
宁妱儿简直欲哭无泪。
她心里不情不愿,走起路时便比平日里又慢了许多,硬是磨蹭了好久,两人才走出百悦楼。
距离马车只剩几步远时,宁妱儿终是停了脚步,尝试做最后的抵抗,她拉住赵茂行衣袖,小声地道:“表哥,我始终觉得不该叨扰王爷的,不如你再同王爷说说,便说我们不便打扰了……”
赵茂行起初还以为宁妱儿真如她所说,只是害怕叨扰王爷,可细细去看她的神情,这当中似是还夹杂着其他情绪。
“这……”赵茂行颇为犹豫地看了眼马车。
这一眼过去,正好看到沈皓行撩开车帘,“茂行啊,怎么这般久,这夜里起风了,要当心宁姑娘的身子。”
宁妱儿下意识就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对上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时,她不由怔愣,可随即想到什么,又立刻红着耳根垂下眼来。
赵茂行并未察觉到宁妱儿的异样,只是经这一提醒,便片刻也不敢再耽误,他冲沈皓行点了点头,随后压声对宁妱儿道:“妱儿身子要紧,其他便莫要担忧了。”
到底是王爷的马车,比起赵府那辆而言,不仅宽大,且更加敞亮,里面的四个角落都悬着灯壶,也不知那灯油里加了什么,整个马车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沈皓行坐在正中,赵茂行坐于他左侧的位置,宁妱儿进来时,还是没望规矩,朝前方微微屈腿,叫了一声“王爷。”
沈皓行“嗯”了一声,拿折扇指了指右边隔着的那张兔毛坐垫,道:“得知宁姑娘体弱,本王方才特地令人备的。”
宁妱儿原本打算行过礼后,便直接坐在赵茂行身侧,刚好和沈皓行拉开距离,却没想沈皓行给她准备了坐垫,若是她不坐过去,便是不识好歹了。
马车内有一瞬的安静。
最终,宁妱儿深吸一口气,缓步挪到沈皓行右侧的位置,慢慢坐下。
这层兔毛坐垫,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宁妱儿从未坐个这样舒适的坐垫,整个身子似都暖和不少。
她瓮声瓮气道了一声谢,随后便一直垂眸盯着脚尖,虽说沈皓行就在她身侧,可到底马车上还坐着表哥,倒也不算太过难捱。
可是随着马车的晃动,一抹玄色的衣摆时不时会从她碧色的绣鞋上掠过。她今日出来穿的是加厚的绣鞋,明明应当感觉不到什么,却不知为何,脚面上竟能觉出一阵酥酥麻麻。
她一点一点将脚向后缩去,直到彻底隐藏在裙摆里面,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而紧接着,身旁的男人唇角忽然一提,温声问道:“宁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颊这般红呢?”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沈皓行:哦?宁姑娘倒是说说,本王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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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就在身边坐着
沈皓行若是不问,宁妱儿便也没觉出什么,然而他忽然这样询问,宁妱儿便瞬间觉得脸颊滚烫至极,立即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埋到车板下去。
这下就连对面的赵茂行也察觉出她的异样了,连忙也出声关切,“妱儿,你怎么了?”
“没、没事,可能是有点闷的缘故……”宁妱儿摇摇头,声音越说越小。
“闷?”赵茂行立即做了几个深呼吸,认真地分析道,“好像是有点闷,这可能是因为王爷的马车,比寻常马车要更加密实的缘故。”
沈皓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可能是如此吧,那……”
他略微一顿,抬起手中折扇,指着宁妱儿身后的方向,“不如将这车帘撩开些?”
那折扇就停在她肩头不到一寸的位置,在方才抬袖之时,隐约飘来一阵酒香,宁妱儿没有味觉,嗅觉却异常灵敏,她从不饮酒,便对这酒的味道也极其敏感。
圆圆的小脑袋立即朝另一侧偏了过去,“不不不,不用麻烦,若是吹得夜里凉风,更、更是要不得的。”
“这样啊。”沈皓行的折扇缓缓收回,在身前倏然撑开,随后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地在身前慢慢摇着。
而那股酒香,也顺着轻风一点一点向她身边蔓延。
屋内再次恢复平静,宁妱儿合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这气还未彻底舒到底,便又听见身侧那边传来温润的声音。
“赠你的翡翠,可还喜欢?”
宁妱儿瞬间僵住,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她下意识就抬眼看向赵茂行,赵茂行也明显愣了一下,感觉宁妱儿在看他,便也回看过去,两人相视的刹那,宁妱儿率先移开目光,再次将头垂下。
真是托了魏王的福,宁妱儿这一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做贼心虚。
胸前的那块儿翡翠,竟也莫名变得滚烫起来。
就在宁妱儿紧紧攥着一双小手,不知所措地僵做在那里时,却是听到赵茂行开口答道:“喜欢。”
宁妱儿惊诧抬眸,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赵茂行。
只见他眉眼含笑,对沈皓行道:“这翡翠色泽透亮,做工精细,实属难得的好玉,魏王肯相赠,任谁都是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不喜呢?”
他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做戏的痕迹。
宁妱儿彻底陷入混乱,她不能理解表哥为何要说这样一段话,难道是在替她回答么,他又是何时知道魏王赠她翡翠一事的?
宁妱儿眉毛越拧越深,小脑袋不知不觉朝一边歪着,目光变得也愈发呆愣。
当她的余光瞥见赵茂行手中那抹翠色时,似乎隐约觉出几分不对来。
赵茂行手中握着一块儿翡翠吊坠,这吊坠就系在他腰间的佩带上,看色泽与她胸前佩戴的那块儿极为相似。
“喜欢便好。”沈皓行说着,又看向宁妱儿,问道,“宁姑娘呢,你的那块儿可还戴着习惯?”
宁妱儿还在盯着赵茂行手中的吊坠出神,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懵地点了下头,待猛然意识到被沈皓行点了名时,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却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我……”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茂行见她频频看向他手中的吊坠,便笑着道:“王爷赠予咱们的翡翠,是那日我们一道去珍宝阁挑选的,我当时以为王爷是给自己看的,却不知实则是给咱们的新婚贺礼。”
一提起新婚之事,赵茂行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脸颊也红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吊坠。
宁妱儿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做贼心虚,只是她想多了,想偏了。那日在石亭中,魏王说赠她新婚贺礼是真的,根本不是寻的什么借口。
宁妱儿颇为惭愧地偷偷看了一眼沈皓行,可看到那双带着莫名蛊惑的眉眼时,又旋即记起那日他在她身后,与她低沉耳语的那就话来。
长袖中宁妱儿的拳头越攥越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看向沈皓行,虽说目光没有落在他面容上,只是盯着他衣衫,可到底也是鼓足了勇气,终是敢把心中的疑惑问出。
“石亭那日,王爷赠翡翠时,为何要说是对民女的赔礼呢?”
宁妱儿声音本就带着江南女子惯有的娇软,再加上她到底还是畏惧沈皓行的,所以这段话说得有气无力,尾音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
莫名惹人怜惜。
沈皓行垂眸轻笑,慢慢合上手中折扇,他尚未开口解释,一旁的赵茂行便抢先回答上了。
“王爷说,那日见你在园中晕倒,他原本是想要叫人下去帮忙的,可他身旁之人皆是男子,想到男女有别,便没有出手相助。”说着,赵茂行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那眼神中流露出对君子的称赞,“王爷见你摔倒时身前的玉牌碎了,便想着重新赠你一块儿,便是对那日未曾出手相助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