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弥又问:“他家哪儿的?”
“河南?还是河北?”雷帆也不是很清楚,“就那片吧。”
“他来梦启很早?”
“好像是,听说他是校长阿姨从他们省青训队挖来的呢。”
陆弥点点头,“哦,怪不得你打不过他。”
雷帆:“……”
小诊所里没什么人,就一位医生和𝓜𝒜𝓛𝓘一个护士,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小孩子打架?”医生轻飘飘地抬眼,伸出两只手指来往下压了压,示意雷帆坐下来。
陆弥和雷帆都没答话,医生把着雷帆的下巴把他整张脸端详了一遍,说:“没什么大事,上下药就行。”
又问:“身上有没有?”
雷帆突然有些害羞,这医生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他不好意思当人面脱衣服。更何况,陆弥还在他身后站着呢。
医生一眼就看出他在别扭什么,轻笑声道:“害羞个什么劲儿?我什么没见过。”
雷帆不动作。
“衣服掀起来我看看。”医生不跟他废话那么多,直接下了命令,又冲陆弥道,“姐姐出去等着吧,别在这杵着了。”
陆弥见状,点了点头,走出了诊断室。
刚走出来,就看见祁行止领着龙宇新推门而入。
她和祁行止的目光撞上,立刻就当没看见,挪开了眼神。她现在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
祁行止倒不在意这种冷淡,径直走上前说:“他也需要看看伤口的。”
说的是龙宇新。那家伙正站得远远的,一脸不屑地往这边播撒他难忍好奇的目光呢。
陆弥看也不看他,“哦。”
祁行止无奈地叹了口气,沉沉道:“陆弥。”
陆弥被他这一声喊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语气是怎么回事?怎么倒像她做错了事,让他这个老父亲心累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火又“噌”地一下上来了,抬头白了祁行止一眼,不说话。
正僵持着,雷帆摸着背上的伤出来了。刚刚还不觉得痛,被医生摸一摸按一按,现在疼得他直想叫唤。
陆弥看见他手上拿着诊疗单,问:“是不是该上药?”
雷帆指了指对面的换药间,“嗯,叫我去那。”
他看见祁行止领着龙宇新来,心里也没好气,但又不敢对着祁行止发,只窝着一肚子委屈,装没看见,擦着祁行止的肩想走。
“没看见我?”祁行止却叫住他。
雷帆顿住脚步,犹豫了几秒回身叫了句:“…祁哥。”
祁行止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气笑了,摆摆手赶人,“先去上药,上完药我再收拾你。”
他不自觉就叉起了一边腰,又冲龙宇新摆手,催促道:“进去让医生看看啊,杵在那干什么。”
龙宇新恍然回身,呆呆地道:“…哦。”
陆弥就站在诊疗室门口,他是不想和她打着照面过去的,但祁行止发话了,他又不敢不听,最终闪烁着眼神,以一种没学过走路似的同手同脚的别扭姿势走进了诊疗室。
陆弥看着祁行止这副一手叉腰、一手赶人的模样,忽然觉得很新鲜。一直以为他是温文尔雅那一挂的,现在看起来,居然有点大哥气质。
而且是二流警匪片里的那种大哥。
想到这,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笑什么?”祁行止忽然问。
陆弥被吓一跳,心道他没戴眼镜眼神还这么好?
她敛平嘴唇:“没笑。”
祁行止坚持己见:“我都看见了。”
陆弥说:“你瞎。”
祁行止:“……”
陆弥平视前方,没看祁行止一眼,仿佛身边这人不存在。
她心里梗着一股气,看祁行止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这挺奇怪的,因为她就算要气也该气龙宇新,气不到祁行止头上。但情绪如果不奇怪就不叫情绪了,她看见龙宇新的时候心平气和,反而一看见祁行止就想给他一拳。
静了两分钟,祁行止说:“你在生气。”
不是问句,是平静而肯定的陈述句。
陆弥目不斜视地说:“我没有。”
祁行止低头,顿了一下,说:“对不起。”
陆弥忍住了想偏头看他的冲动,梗着脖子说:“你别瞎道歉。”
“你的课堂,我不该越俎代庖替你问,也不该剥夺你问的权利。我向你道歉。”祁行止语速平缓地说。
陆弥不说话了。
她自己都想不清楚到底为什么生他的气,祁行止短短的两句话好像就说明白了。她心里一时既是感动又是苦涩,感动的是祁行止好像永远都这么神通广大,永远都润物细无声地把所有事情理得清楚明白;苦涩的是,她这个老师当得着实失败,别人一句话就可以讲清楚的事,她却要和自己兜那么久的圈子。
“但你确实有点急了。”她心里正五味杂陈呢,祁行止又说话了。
“什么?”陆弥抬起头看他。
“我就是怕你着急,才想替你问。”祁行止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一听雷帆被龙宇新嘲笑,就想着肯定全是龙宇新的错,毕竟他一直那么霸道还没礼貌。对不对?”
他说的一点没错,但陆弥不想承认。她面无表情地问:“你想说什么?”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我了解雷帆的脾气,如果只是因为裤子破了被朋友笑几句,他不会发那么大的火。”祁行止慢慢地解释着,“一定有别的原因。”
陆弥问:“你觉得我不会问清楚原因就把事情全部归罪到龙宇新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行止忽然有些慌了,“我就是怕你着急。”
“是,我是挺急的。”陆弥承认,“但我不至于前因后果都没问清楚就下定论。我没有问吗?是他先骂我,他根本没打算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你那样问……他不会好好回答的。”祁行止说。
“那你问就有用?”陆弥越说越激动,“你还不是逮着雷帆欺负?你有正儿八经地问龙宇新吗?”
祁行止见她跳脚,心里懊恼自己话说得太快,应该再斟酌一下的,至少不能让她觉得他在责怪她。
他当然不是在责怪她。只是梦启是个特殊的学校,龙宇新又几乎是这里性格最尖锐的孩子,陆弥需要时间去了解。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现在该和陆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思忖了几秒,他决定如实相告:“我问了。你们走之后,我问了他,和雷帆说的能对上,没有出入。我也问了其他孩子,都……”
“那我谢谢您,替我解决了这么一桩大事。”陆弥直接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她极力提醒自己冷静、得体,但话一说出口,就像中了咒似的阴阳怪气的。
祁行止忽然笑了,说:“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从“生气”变成了“生我的气”,他一步步把范围缩小。
“我没有。”陆弥硬邦邦地否认。
明明是在吵架,祁行止却忽然笑了,他轻轻咳了声,说:“我没有在责怪你,也没有否定你。我对你的态度、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任何负面的意义。从来都没有。”
他的语气很郑重,声音却是含着笑的,使这几句用词过分官方的话听起来尤为舒适悦耳。
陆弥的心颤了一下,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说“管你有没有”,好像有点太凶悍;想说“知道了”,又显得呆板;什么都不说,就更木讷了。
她正为难,医生和龙宇新走出诊疗室,指着方向让龙宇新去换药。
医生手里拿着费用清单,问:“你们谁去缴费?”
祁行止正要说他去,陆弥已经上前接过了缴费清单,“去哪缴?”
医生往走廊尽头一指,“前面左拐就是。”
陆弥说:“好的,谢谢。”拿着单子就走了。
陆弥到缴费台才想起两个学生应该都有医保,但一想到要叫龙宇新,别扭劲又上来了。反正也就一百多块,索性自己结了。
祁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她身边,说了句:“不带他来上药,却还是要给他付钱。”
“……”陆弥白了他一眼,“你在这干嘛?”
祁行止笑起来,“这就走。待会儿就麻烦你带他俩一起回去了。”
陆弥圆睁眼睛,“我?”
祁行止点点头,极认真地说:“我要回去备考了。陆老师,大学生期末也很辛苦的。”
陆弥心里又一颤,忽然发觉这人已经很久没规规矩矩地叫她“老师”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大名。现在忽然叫她一句“陆老师”,她只觉得哪哪儿都透着诡异。
“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祁行止“嗯”了声,甘之如饴地“滚”了——当然,这个字不适合他,他穿着黑色大衣,“滚”得意气风发、风采卓然。
作者的话
是不是觉得小祁(准)恋爱后的表现有些不稳重不高冷? 不要急,这不是崩人设。 That's what we call 当男人恋爱时 哈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好。”
第二周上课,陆弥是准备了一份试卷去的。
推开门,却看见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穿着戏服拿着剧本,热火朝天地排练着。雷帆还是那身黑猫戏服扒着窗,就连龙宇新也戴着警帽,正儿八经地在练台词。
这是集体跟她玩失忆?还是她错过了什么?
那一瞬间,陆弥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学生们一看见她,声音顿时弱了一半。大部分人都愣了愣神,或多或少地露出心虚的表情,除了向小园和龙宇新。前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专注地低下头去继续读剧本;后者则假装无事发生,背对着她站在教室后头,旁若无人地大声念着台词。
…中二病。
陆弥腹诽了句,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抱着卷子走上讲台,喊了声:“上课。”
不给学生们反应时间,她看了眼向小园,淡淡地说:“小园来帮我发一下试卷,限时三十分钟。”
教室里鸦雀无声。
陆弥等了两秒,抬头催道:“小园?”
向小园欲言又止地 看着她。
准确地说,除了龙宇新之外的所有同学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以一种充满期冀却又不敢明说的眼神。
陆弥知道,这时候作为一个成熟的老师,应该主动和学生们沟通,聆听他们真实的想法并尽量满足他们的合理诉求。但很可惜,她还不是。她自己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没办法太宽宏大量地对待这群学生,尤其是最刺头的那个还满脸事不关己地坐着的时候。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不想做试卷?”
没人回答她。
陆弥兀自点点头,十分随和地抱臂道:“随便你们,那上自习吧。想看书的看书,想写别的作业也行。”
说着,她把试卷撂讲台上就要往外走。
“哎老师……”终于还是雷帆叫住了她。
陆弥回头,扬了扬眉,“什么事?”
雷帆撞上她的眼神就赶忙低头,支吾地问:“我们……不排练了吗……”
陆弥看着小孩们耷拉眉眼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心软,但又看了眼趴在教室最后的龙宇新,还是置气地吐出一句:“不排了啊。上次不是说了么,这个节目取消了。”
“啊……”教室下面传来一阵叹息。孩子们显然没想到陆弥是真的生气到要取消整个节目。
有几个女生眼眶瞬间就红了,向小园也微微拧眉看向陆弥。
雷帆愣了好几秒,看着陆弥,觉得她好像是来真的,终于失落地点点头说:“哦。”
那一瞬间,陆弥有点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当场改主意,打自己的脸。
真正令她意外的是,雷帆沉吟一会儿,又主动说:“那……那还是做卷子吧。”
陆弥惊讶地扬了扬眉,反应了两秒。
向小园已经走上讲台,把试卷一列列地传下去了,发完后问她:“现在开始计时吗?”
陆弥回过神来,点点头,“哦,现在开始吧。大家各写各的,我就不监考了,半小时后我来收卷子。”
说完,她还是走出了教室。
她需要吹吹凉风冷静一下。
不然,再看着雷帆和向小园无辜又平静的表情,她会觉得自己是那个童话故事里十恶不赦的黑心王后。
陆弥走后,教室里很快响起沙沙的笔声。
起先还有人嘀咕一两句“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为什么要取消啊”,语气里有的带着不解和委屈,有的带着不满和愤怒。
听到龙宇新耳朵里,这些不满,就说不准是针对谁的了。
他在位子上如坐针毡,试卷上的字母都像长了脚似的会跑,勾了前两道选择题之后,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凳子腿“吱呀呀”地在地上磨了好几声,被向小园警告地瞪了两眼之后,龙宇新终于把笔一摔,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句“好麻烦”,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
找到陆弥并不难,她就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边发呆。
龙宇新深吸了两口气,做足心里准备,走近她,先喊人:“…陆老师。”
陆弥一回头,看见是他,明显有些意外。失语两秒,问:“有事?”
龙宇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挺直腰板,直愣愣地举了个 90 度的躬,然后说:“对不起!”
这一嗓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喊亮了。
陆弥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定了定神,端起老师的架子换上一副高冷的表情,淡淡地问:“对不起什么?”
龙宇新犹豫了一下,闷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陆弥本来想趁机再教育他几句的,但看他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心想做到这一步已经挺难为他的,也就算了。毕竟,她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让一个孩子下不来台。
正要一笑泯恩仇,忽然又听见龙宇新语焉不详地嘀咕了一句:‘…你其实挺好的。”
陆弥有些没听清,便问:“什么?”
龙宇新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请我喝了奶茶、还送了我新的《黑猫》、还让我演警察了么。”
男孩子说话硬邦邦,吐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倒,听起来别别扭扭的。
“你不是烂老师……”龙宇新声音渐渐变小,“我那是乱说的。”
陆弥听清了,而且听得很享受,心里甚至忍不住有些飘忽。
她压着嘴角,郑重地点了个头,“嗯,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