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之事是萧将军的遗愿。”云晋远严肃地道,“侯爷先前是答应过的,一定会尽全力争取。”
“我是答应过。”李景乾颔首,而后怅然地道,“但眼下的镇远军已经归朝,就不是在外头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时候了。”
云晋远不解:“此话何来?大家都是想东征的呀。”
“我这儿已经收到了五封书信。”李景乾道,“都是称病想休息一年的将领。”
云晋远接过信看了两眼,皱眉道:“前头几个人还有些说法,但这个霍丹不是才顶替唐慕接管那一分支的队伍吗,怎么也要休息?”
“许是她麾下人的意思。”李景乾叹息,“但这几个人都这么说,我总不能不顾他们的想法。”
云晋远恼道:“这才五个人,咱们其他分支的将领应该也有想法,怎么着也要多数服从少数才是。”
“其余的人都还没有消息来。”李景乾抬眼盯着他道,“要不,云叔你去催一催?”
第162章 我不会穿这个
云晋远严词拒绝了他。
“属下只是侯爷的副将。”他一本正经地道,“没有立场去催其他各位将军。”
话是这么说,但几日之后,李景乾还是收到了三封来自徐州的书信。
他把这些信放在了胡山面前。
胡山看完,原本想说这三位将军不过是一心报国,何错之有,结果李景乾道:“前头五封信是假的,我没有往徐州递任何消息。”
胡山:“……”
他不可置信地后仰,满目震惊。
拍了拍他的肩,李景乾道:“带我的手令去一趟徐州,请这三位一起入京述职。”
“是。”胡山拱手应下。
程又雪查到凤翎阁死牢里的狱卒受贿,顺藤摸瓜就查到了张彤如。
她把结果交给宁大人的时候,宁大人赞许地朝她点头:“办得很好。”
就这四个字,程又雪高兴了一整天。
回家的路上,叶渐青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烤肉?”
程又雪止不住地笑:“你怎么知道宁大人夸我了?”
叶渐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这人就手舞足蹈地道:“宁大人鲜少主动夸人,宋蕊那么厉害的武执戟,一年到头也不过得她三两句夸赞。而我,已经被她夸了两次啦!”
伸着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她加重了语气:“两次哦!”
叶渐青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拿指关节抵着唇瓣,轻咳两声之后道:“恭喜大人。”
程又雪挺了挺胸脯:“也是我该得的。那死牢里的情况可复杂了,我险些将小命搭上才发现张彤如的蛛丝马迹,要不是——”
“你去死牢里查案?”叶渐青突然打断她。
程又雪眨眨眼:“这事情就发生在死牢,我不去死牢该去哪儿?”
她说着还有点后怕:“那些狱卒平时见着宁大人还挺老实的,见着我却像地府里的阎罗。”
要不是她反应快,就要被受贿的那个狱卒给堵在死牢里了。
叶渐青眉心皱了皱,瞥着她那兴奋的神色,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第二日程又雪想去张府抓人,叶渐青不知为何就非要跟着她。
她不解:“大人不用去尚书省吗?”
“今日休沐。”
程又雪不由地“哇”了一声。
年关将至,朝廷各部门的假都难请得要命,叶大人居然还能有休沐,真是太厉害了。
但是,为了避免他跟着自己涉险,程又雪给他找来了一身武执戟的衣裳。
他有点嫌弃:“我不会穿这个。”
这里的“不会”指的是不愿意,但面前这人竟以为他是不会系扣子,于是拿着外衫就往他身上拢,雪白的小手拢着他脖子下面的系扣,一边打结一边道:“大人哪里都好,就是娇惯了些。”
“……”叶渐青没有解释,连反抗也一起省了,任由她把武执戟的装扮一件一件地替自己穿上。
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认真的小脸上,半晌也不移动。
“好了。”程又雪退后两步,打量一圈之后满意地点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待会儿大人跟在我后头,不要抬头也不要出声,若有危险就躲去护卫们身后。”她拉了两个护卫来给他做示范,“像这样,步子迈大一点,左躲!右闪!然后就能进入护卫大人们的保护圈了。”
叶渐青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下。
张彤如官拜五品,因着有苍铁敬的庇护,在上京可以说是横行一方,她府上养了许多死士,护院的人数也远超一般的官邸,要抓她,光有证据不行,还得有足够多的人。
于是程又雪带着凤翎阁的十个护卫走到一半,碰巧就遇见了有些空闲的“叶府护院”,他们说想跟着大人去见世面。
程又雪不太会拒绝人,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张彤如听见凤翎阁要来捉拿她的消息时,冷笑着就打开了大门。
凤翎阁现在能抽调的人手有多少她心里有数,程又雪有些什么本事,她也心里有数。
结果大门一开,她就看见了程又雪背后站着的叶渐青。
张彤如:“……”
叶大人什么时候成武执戟了?朝中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有?
程又雪一脸严肃地与她宣读了罪名,并拿出了有淮乐殿下盖章的缉拿令:“还不快领罪受捆?”
张彤如纵横上京这么多年,从来就不知道领罪两个字怎么写!
她抬头想想叫人,结果就见后头涌进来了六十多个江湖打手,二话不说就将她的人都按在了旁边的院墙上。
“你,你敢带这些人闯官邸?”张彤如震惊。
她后半句想说的是难道就不怕自己告上吏部,治程又雪个扰乱上京之罪?
但话没说出来,她就看见后头站着的叶渐青笑了笑。
他一边笑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姿态轻蔑,仿佛在说:你的话能从吏部流出来一个标点都算我输。
张彤如脸色发白。
程又雪背对着叶渐青,什么也没看见,只严肃地道:“少废话,带走!”
几个护卫上前欲押解,张彤如负隅顽抗,还是大喝了一声:“给我拦住他们!”
后堂里又冲出来几十个护院,程又雪反ᴶˢᴳᴮᴮ应极快,抱着脑袋就左躲右闪地往护卫身后一藏。
叶渐青不会武,却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儿。他捏着刀鞘就给了冲上来的护院一脚,顺带朝门外扔去一支信号烟。
须臾之间,更多的“叶府护院”从外头涌了进来。
张彤如转身想逃,叶渐青在人群之中轻声道:“现在就擒,你只一个人有事。再逃,你淮阳老家的人都得来上京喝茶。”
他声音不大,张彤如却听清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地就押住她,给她戴上了镣铐。
程又雪躲在最后头,左看右看没见叶渐青的人,急得连忙大喊:“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
张彤如心里烦忧,忍不住想大骂她蠢蛋,人都抓住了,谁还会管她教的什么。
结果话还没出口,她就见旁边那原本还一脸森冷的叶大人,突然就俯下身来,左躲,右闪,而后就大步迈进了护卫们的保护圈。
张彤如:“……”
第163章 朱门酒肉臭
张彤如一入狱,苍铁敬就坐不住了,三番五次跑到凤翎阁要人。
兵部尚书位高权重,别的人大多顶不住他的压力,但碰巧凤翎阁最近只剩了程又雪当差。
程又雪大手一挥就让门房不再放他进来。
秦长舒知道之后有些担忧:“苍铁敬不是好惹的,你往宁大人那儿多走走,眼下只有她才能护你周全。”
程又雪倒是想去找宁大人,但大人最近一直在将洛城的淮王府上监工,她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人。
不仅宁大人难找,定北侯最近也不露面了,她只隐隐听说徐州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皱着鼻尖道,“上京最近的气氛好生压抑。”
叶渐青将烤肉翻了个面:“明日淮王就正式受封开府了,会热闹一些。”
“我没有拿到请帖。”程又雪惋惜地道,“想凑热闹也不成。”
“我倒是有帖子,但还是不去为好。”叶渐青道,“有些热闹,更适合在旁边的摘星台上看。”
摘星台就在淮王府不远处,因着有七层高,能远远俯看见王府部分庭院里的情形。
程又雪纳闷:“热闹难道不是凑近了看才好?”
叶渐青但笑不语。
淮王开府摆宴,不知何故特意邀请了定北侯。
两人并未有过什么交集,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淮王一见李景乾却是分外开心,拉着他就一顿夸赞,直言他是大盛第一武将。
李景乾皮笑肉不笑地收回手:“王爷谬赞。”
察觉到他的敌意,淮王笑得倒是更欢:“宁大人也来了呢,侯爷可要见一见?”
“吾与宁大人素来不和,为了不扰王爷府上的喜气,还是不见为好。”
“侯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宁大人先前还提起侯爷,说定亲那日,一定要请侯爷喝一盏喜酒呢。”
李景乾不动声色地抬眼。
受冷落多年的五皇子,见人不怯场,规矩礼仪也都尽善尽美,天真的笑意下藏着几丝看戏的冷漠,指腹上的茧比他身边那个武将手上的还厚。
敛回目光,李景乾道:“礼数已经送到,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侯爷。”淮王叫住了他,意味深长地道,“东边战事吃紧,侯爷恐怕很快就要离开上京了。不如就提前喝这一盏喜酒,也算本王全了礼数。”
说着,从旁边的托盘上拿了两盏酒,一盏递到他跟前。
李景乾没接。
淮王挑眉:“怎么,是觉得父皇赐的这一桩婚事不好?”
“不是。”
“那侯爷还不想一想祝酒词。”他似笑非笑地道,“百年好合,亦或是早生贵子?”
陆安站在后头,瞧见自家主子袖口里的手明显紧了紧。
他担心地往前迈了一步。
今日来者甚众,淮王是故意在激侯爷,侯爷一旦动怒,传去圣人耳朵里,那就成了他忤逆皇室图谋不轨。
然而,片刻之后,李景乾的手就松开了。
他转头看向王府大门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道:“王爷这流水宴好大的排场,肉香飘出去得有十里地。”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淮王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外头人声鼎沸,原本是热闹的,但声音逐渐开始嘈杂,且越闹越大。
“王爷小心!”马岳突然喊了一声。
淮王侧身回眸,就见后头突然冲上来七八个衣着褴褛之人,举棍就朝他打来。
情急之下,淮王压根顾不上别的,返身就与他们周旋缠斗。
李景乾在旁边看着,淡淡点头:“不愧是从过军的皇子,武艺远胜荣王雍王。”
淮王狼狈躲避,一边与人过招一边气恼地道:“侯爷居然袖手旁观?!”
似乎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人,难民分了两个人出来,张牙舞爪地朝李景乾攻去。
这边对付淮王的几个人棍棍到肉,下手毫不留情。那边李景乾面前的人却像是陷在水里一般,一拳一腿都缓慢至极。
“唔。”几招之后,李景乾配合地痛呼了一声,缓缓靠坐在了后头的石柱上。
李扶风:“……”
是当他瞎吗?啊?
王府初落成,没有多少守卫,整个庭院里的难民却是越来越多,马岳护着他且战且退,宾客也纷纷受惊冲撞,有不少人受伤。
程又雪站在摘星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扭头朝叶渐青道:“打起来了!”
“嗯。”叶渐青扶着栏杆远眺,“你的宁大人已经顺利地登车了。”
“可还有别的王公大人呢。”程又雪直皱眉,“看起来伤亡不少。”
叶渐青轻笑:“冬日回廊那边的难民拥挤,少吃少穿还日夜受冻,这边的淮王府却大摆流水宴,如何能没有伤亡呢。”
甚至从摘星台上看过去,都还能看见难民围在宴席桌边抢食。
程又雪心里一沉,跟着就将屋子里的笔墨拿了出来。
“大人。”她道,“烦劳您将此景画下来。”
叶渐青挑眉:“我的画作很值钱。”
“您只管画,我买了。”她大方地道。
叶渐青了然,接过纸笔从容作画。
热闹的王府、燃炸的鞭炮、摆到街巷里的大鱼大肉和远处蜂拥而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难民。
他画技无双,笔墨落成即是人间万象。
程又雪郑重地将墨晒干,而后就卷进了衣袖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画面,没想到真能让我亲眼看见。”
“也该让咱们的陛下看一看。”
她暗暗握拳,打算去为万民进言。
“对了。”程又雪想起来问,“这画多少钱?”
“五十两。”
“……”
僵硬地把画卷拿出来放回他手里,程又雪拱手作揖:“是下官唐突了,告辞。”
叶渐青好笑地拉住了她:“等等。”
程又雪整个人都在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像是想问画这么值钱还当官做什么——但又不敢。
他摇头轻笑:“外头的人买我的画自然是五十两,给你,就只要五文钱。”
程又雪震惊:“你我之间的情谊,已经值四十九两九百九十五文钱了?”
叶渐青:“……”
第164章 山外有山
这话说得,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只能抿唇:“五文钱都没带?”
“带了带了!”生怕他反悔,程又雪连忙拿出钱袋,仔细数了五个铜板给他。
叶渐青拿着就走。
程又雪在后头牢牢地抱着那幅画,依旧觉得它价值五十两,十分贵重。
但她把这画呈给圣上,圣上却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而是久久凝视,一句话也没说。
刘公公当即就将她送出了御书房。
程又雪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
刘公公以为她是想知道圣意,小声道:“放心吧,咱们陛下仁厚爱民,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那画……”
“画得很好。”
废话,要是不好也不至于要五十两。
程又雪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万分无奈地出了宫。
等淮王府那边的乱事平息下去,淮王没有进宫,倒是受伤的诸位王公贵族先去面圣了。
黄厚成声情并茂地描述了难民的凶残和各位大人受伤的惨状,表达了对上京未来治安的担忧,以及希望陛下快些确定东征将领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