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白鹭成双【完结】
时间:2022-12-10 15:05:59


  宁朝阳自认不是个亏人的主儿,但显然,面前这人不这么认为。
  他哑着嗓子道:“既如此,那江某就不多打扰了。”
  刚搬来的几个箱笼还堆在院子里没有拆开,江亦川转身,径直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第20章 比石板还不讲理
  走就走。
  宁朝阳没有开口挽留。
  怒气只在脸上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挥手让奴仆来帮忙。
  “大人?”许管家匆匆过来,瞪眼看着面前这场景,“这是怎么了?”
  “去外头另找个宅子,安排他们住进去。”宁朝阳道,“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可是,您不是刚刚才给江大夫准备了……”
  “照我说的做。”
  许管家这叫一个愁啊,他刚刚还在高兴这院子终于要热闹起来了,结果刚去偷吃了一口鸡腿,情况竟就急转直下。
  现在把鸡腿吐出来还有没有用?
  尝试着抠了抠嗓子,他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
  江大夫这个人看起来柔弱,脾气却是硬极了,抱着箱笼出门,不管他怎么阻拦也没停下脚步。
  “您先别走了,都这么晚了。”
  “您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您这老母亲想想,折腾来折腾去,老人家身体受得住吗?”
  江亦川有礼地与他颔首:“劳烦替我将这个放上车。”
  “哎好。”
  顺手将东西放上去,许管家后知后觉一拍大腿:“我还帮什么忙!”
  “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江亦川把母亲和兄长都安置到雇来的车上,才转头与他道,“要不是您那些话本子,我说不定当真被人骗了去。”
  许管家连连摇头:“我们大人是个好人呐,她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故意骗你,她是——”
  “后会无期。”江亦川不想再听,径直落下了车帘。
  原本亮着灯的东院倏地就重新归于了黑暗。
  宁朝阳靠在门边漠然地看着马车远去,感觉黑暗从自己身后一点点地侵蚀了过来。
  “许叔照顾好自己。”她道,“我先去凤翎阁住上一段时日。”
  别院无人,她自是不能再住,正好接了一桩新差事,住去阁里忙上一段时间也说得过去。
  “大人……唉。”许管家无奈,只能垂头应下。
  宁朝阳收拾好了东西,便拂袖出门。
  她不生气,也不遗憾,两个人观念不合,那就是有缘无分,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也不是非就那一个不可。
  只要她别太挑剔,很快就能找到新人住进东院,到时候她还是能另府别居,还是能破了宁肃远的联姻诡计。
  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些许偏差并不影响大局。
  没关系的。
  车夫从后头赶着车上来,小心翼翼地与她道:“这儿离凤翎阁远了些,您上车来吧?”
  宁朝阳扭头微笑:“还没有城北那巷子走过来的路远,哪里就累死我了呢。”
  “难免多耽误功夫呐。”
  耽误功夫?
  她笑意更扭曲:“我在他身上耽误了多少功夫,也没见我有一丁点的在意。”
  这还叫没在意?
  车夫愕然地看着她。
  宁朝阳满脸都是心平气和,步伐轻快,嘴角甚至还往上扬着。
  然而没走多远,她踩空了一块石板,脚脖子轻轻一扭。
  这个角度和力道,扭得其实不太严重,放平时她甩一甩就能继续走了。
  但眼下,仿佛是突然触碰到什么机关一般,宁朝阳脸色倏地一变,整个人跟着就蹲了下去。
  “大人?”车夫慌忙下来搀扶。
  宁朝阳挡开他,盯着那破石板恶狠狠地道:“那么多人你不崴,偏就能崴了我,凭什么?”
  “……”人家只是一块石板。
  车夫想劝两句,可大人看起来真是生了好大的气ᴶˢᴳᴮᴮ,横眉就连串怒斥:“别人都是这么走过去的,有权有势的那些人,走三四步七八步的也有,我就只想走一步,犯了什么错了?”
  “用真心走?真心能当饭吃吗?”
  “最讨厌崴着脚,你偏就来崴我!”
  “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前头听着都还挺正常的,但这最后一句?
  车夫纳闷地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石板,后知后觉地问:“大人这是指桑骂槐?”
  “胡说!”宁朝阳拂袖起身,“我们这些高雅的文人,一般都管这个叫托物言志!”
  车夫:“……”
  天色已经晚了,她气愤地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上了马车。
  车厢摇晃,没合拢的抽屉哐啷作响。
  宁朝阳瞥了一眼,烦躁地要挥手关上,却正好瞥见个粗糙的、与她别的药膏格格不入的瓶子。那瓶子用三层绢布裹着,带着一股熟悉的药香。
  -不知道是什么毒,你先吃下保一保命。
  -恩怨两清?
  -这回不用。
  天真好骗的小大夫,担心人的方式就是把最宝贝的药都给她。
  她接住了,但好像又没接住。
  气闷地吐出一口气,宁朝阳问:“安排人去跟着他了吗?”
  “大人放心。”车夫拍着胸脯道,“老奴一早想到了这点,特意派人一路护送江大夫,确保他们今日能找到客栈入住。”
  眼皮半垂,她嗯了一声,又有些不满地道:“我说的又未必是江大夫,荣王府那边也需要人手。”
  “大人这又是何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儿。”
  “我就是不高兴。”宁朝阳皱眉道,“凭什么他能那么骂我,我还得惦记他。”
  “大人呐,这石板崴了脚,您确实可以问一句凭什么。”车夫笑着扬鞭,“可男女之情这复杂的东西,向来比那石板还不讲理,哪有凭什么,只看您愿不愿意。”
  “人家今儿不是说了么,不愿意。”她又恼了起来,“那我也不愿意!”
  素日里威风八面的宁大人,也就这时候才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嘴里嘀嘀咕咕的,脚下烦躁地踢着自己的袍子。
  车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着摇头。
  情场失意,就得在官场上挣回来点儿。
  一到凤翎阁,宁朝阳径直就开始看随车带来的卷宗,一行一页看得仔仔细细,很快就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迅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抓住了几个极为关键的点。
  胡海是在上个月下旬才去衙门为胡山平反的,而胡山被指通敌叛国之事,发生在年前。
  以胡海去衙门那冲动举止和毫无思路的口供来看,他年前是没有证据的,这个证据被送抵花明村的时间,应该恰好就在三月下旬。
  在那个时间前后,花明村应该去了一个陌生人,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

第21章 公事要紧
  意识到这一点,宁朝阳将沈浮玉先前查到的线索卷宗都翻了出来。
  沈浮玉的确没有偷懒,就是笨了点,她将一月至三月所有到过花明村的人都记载了个七七八八,有的路人不知名姓,也与村民打听清楚了样貌特征。抄这么厚的一大卷,想不费时都难。
  去掉前头厚厚的几页,宁朝阳径直从三月开始找。
  食指划过一串名姓,江亦川三个字陡然映入眼帘。
  她眼皮一跳。
  江亦川一家是年初才搬来上京的,自然也在新到花明村的陌生人之列。她仔细看了看后头记载的行为,这人每日只是在村口行医问诊,并未踏入过村内半步,就更别说去胡海的居所附近了。
  但是,他的大哥曾误入过花明村。
  大抵是与江亦川走散了,这个不聪明的江大四处乱跑,还掉进了村东的一口枯井里,被村民合力才救出。
  丹寇在油黑的墨迹上敲打,宁朝阳眉心微皱。
  赵旗上回去江家,难道不是刻意为难,真是因为江大有嫌疑?
  “你怎么还没回去?”华年突然从外间探出个脑袋。
  宁朝阳回神,故作无谓地道:“闲着也是闲着,来收拾收拾沈大人的烂摊子。”
  提起这茬,华年拂裙走了进来:“你也真是心大,这时候接这活儿,做好了只能算小功一件,做砸了却是要被问罪的。”
  她摆手:“为主分忧,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华年啧啧赞叹,拱手与她行一大礼:“就该您得宠。”
  “别贫嘴。”朝阳嗔怪,拉她过来指着江大的行迹,“这案子你也有参与,你觉得此人如何?”
  华年看了两眼,纳闷地咦了一声:“沈浮玉不是已经派人去抓他了吗?这人莫名其妙地掉下枯井,难保不是在井底留下什么亦或是带走什么。”
  神色复杂,宁朝阳道:“他痴愚如五岁孩童,有可能当真是失足落下。”
  “可你看其他人的行迹,至少都是正常来去、情况合理,只他一人,在其中显得分外突出。”
  “那他的嫌疑就更小了。”朝阳道,“青云台那些人一向阴险狡诈,行事断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华年一噎,抬眼看她:“但凡是嫌犯,都抓去大牢里审一遍不就好了,你怎么还替人开脱上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宁朝阳揉了揉眉心。
  成大事最忌掺杂情绪,她一向不会犯这个错误,今儿可真是……
  “宋蕊。”她喊了一声。
  飒利的女吏从外间进来,捏着长剑与她抱拳:“大人?”
  “这几个人,你都带人去抓回来。”誊抄了十个名字,宁朝阳递给她,“未必是有罪之人,你好生对待,不可用刑,明日我会亲自去审。”
  “是。”宋蕊领命去了。
  华年这才松开眉,轻轻拍了拍心口:“吓死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你这铁石的心肠破开了口子。”
  “怎么可能。”宁朝阳懒声道,“天破开口子我这儿都破不开。”
  绢布包起的药瓶藏在袖袋里,微微凸出了一点形状。
  她目光扫过,又漠然地移开。
  ·
  沈浮玉审人最喜欢动粗,宁朝阳觉得那一点也不优雅,她往往只坐在那儿笑眯眯地打量嫌犯一炷香,再问一些简单的家常。
  这么斯文的方式,宁朝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可怕,甚至宁可去沈浮玉那里挨鞭子,也不想面对她。
  比如面前这个。
  “你撒谎了。”她叹气,“方才与我聊家常时,你可不是个神态。”
  “冤枉啊大人,我没撒谎,那日傍晚我就是看见一道黑影从胡海家的窗户……”
  “别急,仔细想清楚再说。”她温和地安抚,“你家那三岁的儿子最爱哭闹,每到傍晚不都吵着闹着要你讲故事?你们的卧房朝西,胡海家的窗户却是在东面,你怎么能在傍晚看见黑影呢?是不是记错了?”
  面相憨厚的农夫抖啊抖:“我,我是记错了,可能是更晚一些,天黑之后。”
  笑容更加和蔼,宁朝阳道:“胡海家一贫如洗,晚上向来不点灯,天既已黑,你又去哪里看的黑影?”
  农夫语塞,眼珠乱转,正待开口,就听得啪地一声响。
  宁朝阳打下手里的惊堂木,瞬间冷了脸:“还想再编?!”
  膝盖一软,农夫瞬间跪了下去,浑身发抖地道:“大人饶命,小的从小爱编瞎话,不是有意欺瞒!”
  “哦?”朝阳重新缓和了神色,一双眼紧盯着他脸上的纹路,“是你爱瞎编,还是有人教你瞎编?”
  农夫想说是自己瞎编,可闻言眼珠就不受控制地又往右下一瞥。
  完了。
  他恐惧地看向对面这女官。
  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眼里还有种洞察一切的轻蔑,仿佛只他那一个小动作,所有的真相就要再也瞒不住。
  “您还是让先前那个大人来打我吧!”农夫往地上一伏,死活不再开口了。。
  村民做伪证,先前沈浮玉说是被胡海唆使的,但胡海已经关在牢里半个月了,这新抓来的村民却还是如此。
  捻袖思索,宁朝阳道:“带下一个。”
  “是。”
  面前的农夫被押了出去,她刚想喝口茶,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宁朝阳不悦地转头:“怎么回事?”
  宋蕊立即出去查看,片刻之后返身禀告:“是嫌犯的家人在牢门外闹事。”
  牢门可不是菜市口,别说闹事,光是站那儿久些也会被狱卒打两鞭子,这些人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想,道:“让他们别下重手,赶走即可。”
  宋蕊摇头:“有些困难。”
  “怎么?”
  “里头有个大夫,脾气很倔,卑职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跟牢头杠上了。”
  心尖突地一跳,宁朝阳站了起来。
  江大在牢里,那人会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想不明白,江亦川真当世上所有的人都会看在他美貌的份上让他几分不成?狱卒手里有鞭子,带倒钩的,他也敢往上冲?
  抬步往外走,她没好气地对宋蕊道:“你跑快些,去将他们拉开。”
  宋蕊是想应下的。
  但是,说完这句话的宁大人脚下生风,走得可比她快多ᴶˢᴳᴮᴮ了。她才一个眨眼,面前的影子就已经消失在了前头的拐角之外。

第22章 天上云与地下泥
  身为女官,仪态须得优雅。
  宁朝阳觉得自己的步伐曼妙极了,不慌不忙又气势如虹,脸上的表情也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审累了案子,随意出去透透风。
  就是这样,很自然。
  但是人到牢门外,莫名就有点喘。
  “给我住手!”她咆哮。
  打成一团的狱卒和村民都是一愣,愣神之间,村民还多揍了狱卒一拳头。
  接着,牢头就甩开他们,气愤地上来告状:“大人,这些刁民要造反!”
  “顾念亲人是人之常情,他们只是举止不妥,如何能扣上造反的帽子?”宁朝阳摇头,“你先把人都拉开。”
  牢头一愣,不情不愿地吆喝着分开了双方。
  十余个村民,二十余狱卒,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挂彩的多是村民。这些村民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却无人着白衣。
  她扫了一圈,喘着气问牢头:“方才与你动手的大夫呢?”
  牢头指了指最右边站着的大胡子:“就他。”
  目光在那人身上一顿,宁朝阳皱起了眉。
  不是江亦川。
  浑身一松,血反而沸腾起来,挤得指尖都发胀。她伸指蜷了蜷,心情很是复杂。
  “大人!我儿子是冤枉的,他身体不好,你们不能关他呀!”
  “我婆娘也是个老老实实的种田人,抓她做什么!”
  “放人!快放人!”
  被推开的村民重新又吵闹了起来,宁朝阳脸色一沉,拂袖就看向他们:“你们花明村若非执意要蒙骗官府,这些人又怎会现在还不得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闹事如果有用,还要大盛律法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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