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的家境在六户人家里算是好的,平日轮着花家下厨烧菜时,经常能闻到肉香。
花婶子的脸色一下变了,讪讪然看了看旁人,“陈四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的?”
“花婶子怎么说话的,我就怎么说话的。”陈念莞将锅盖狠狠盖上了,还要说什么,被过来拿菜的柳氏扯了扯袖口,这才闭上了嘴。
“不好意思,今晚咱家烧的菜实在不够!下次吧,等下次我们烧多几份,再给大家一起尝尝鲜。”柳氏赔着笑送走了邻居,这才跟陈念莞道:“莞莞,你……”
“是花婶子明知道这是我们的晚饭还想占便宜的。”陈念莞马上阻止柳氏念叨自己。
“行,行,不说了,我们先吃饭吧!”柳氏也知道花婶子的性子,看事情也去了,没再说什么。
这天夜里,陈氏三姊妹第一次吃上暄实的白米饭,还有酸甜可口、酥脆香嫩的金菊鱼,开胃地将一锅饭吃得干干净净的,那鱼汤亦是连渣都没留下,鱼骨被吮吸得干干净净的才丢弃。
等吃饱喝足后,母女躺在榻上,第一次感觉到日子如此充实。
萱萱活泼起来,吱吱喳喳说着陈念莞不在的这段日子,帮隔壁王嫂子做的一件件小事,柳氏亦多了笑容,但眼底还是有挥散不去的愁意。
等陈念莞去烧水洗漱,回来时看到柳氏正在清点她带回来的存粮,“阿娘?”
“莞莞!”柳氏尴尬地看着女儿,局促不安地起身,坐到榻上,“阿娘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陈念莞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柳氏放在双膝上不停搓揉粗糙的双手,听着。
“你知道,你受伤,阿娘给了不少钱银给净尘师傅托她们照顾你,家里……”柳氏觉得难以启齿,“阿娘回来后,便找多了几份活计,想着能多赚几个钱银,最起码,将下个月的房租挣够,那样我们一家子也不会无地容身,可是……”
柳氏哽咽起来,“阿娘没用,挣不到多少钱银,眼看下个月的房租都没攒够,阿娘就想,这些鱼,还有米,能不能……”
柳氏羞于启齿,但陈念莞却明白了。
因为带回来的口粮招惹人眼红,柳氏又攒不够下个月的房租,所以想将这些口粮卖了换钱银。
“阿娘,正好,我也有事想跟您商量。”陈念莞坐到了榻上,问,“阿娘觉得,今日的鱼腐跟金菊鱼好不好吃?”
“当然好吃。”柳氏点头,宽慰,“我们家莞莞原来是有下厨天分的,阿娘以前都不知道。”
“如果我做鱼腐拿出去卖,阿娘您觉得能卖出去吗?”
“卖?”柳氏怔住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拿出去卖?”
陈念莞点点头。
“卖给谁?”
“码头上的那些行ᴶˢᴳᴮᴮ脚商跟船客,或者是县上的酒楼。”陈念莞知道做营生这事,得争取柳氏的支持,而且还得说服柳氏给自己打下手,所以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可,可是,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柳氏不太确定地问。
若是卖不出去,不仅浪费食材,还赔上了做其他活计的时间。
“可是我们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陈念莞想了想,去将原身存下来的那个旧荷包拿出来,将里头的铜钱全倒出来。
“一个月的房租是八十文,屋里头的存粮也足够我们吃一个月,也就是说,接下来一个月,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干,也能填饱肚子。”陈念莞数出了八十文钱给柳氏,剩下的铜钱自己收了起来,“我们卖的鱼腐不需要自己出钱银,那香料盐油也是现成的,无本生意,娘我们就尝试一下吧?”
柳氏被陈念莞说得心动了,但始终没开口。
“阿娘,起码一个月,不,半个月,半个月后要是实在赚不到钱,我们再另外找活路,好不好?”
陈念莞知道柳氏出去做浆洗的活,一大盆十多件衣物洗干净,一洗就是一个下晌,也就挣五文钱左右。
至于说绣活,帕子一文钱一条,荷包五文钱一个,还不是一日能绣好的,哪里能比现在她预想的卖鱼腐那般挣钱?
柳氏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点头应承了:“行,莞莞做的鱼腐确实好吃,阿娘就信莞莞吧!”到底是穷怕了,陈念莞画的大饼又太香,让柳氏忍不住地想要去相信。
“那太好了。”陈念莞笑,“我就知道阿娘会同意的。”
这天夜里,心里有事的母女俩都没睡着,寅时就爬起来,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将一条鱼从木盆里抓出来,拿到厨房里处理起来。
鱼腐后期好处理,但前头将鱼肉打成鱼蓉,还有蛋液打发,却是最费功夫的。
所以在打鱼肉跟打蛋液这阶段,陈念莞跟柳氏轮流来,打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总算成功打好了鱼蓉跟蛋液,于是倒油进锅,减柴烧小火,将调配好的鱼蓉放进了热油里。
一条两斤多的鲮鱼其实不仅仅只能炸五十个皱纱鱼腐。
比例调配好后,用上全部鱼肉,起码至少能炸三百多个。
鱼腐眼下是稀罕物,但若是一开始走量卖,便卖不到高价。
更何况考虑到日后这鱼腐要是能走俏,不免会有人破析做法,等别人研制出来后,那总有一日会走上按斤按两卖的路子。
现代她到堂哥的菜馆帮忙时就知道,每逢菜馆推出新菜式不久,城里的其他菜馆就会跟风,也推出类似的新菜。
这是业界竞争的常态。
但目前来说,陈念莞只此一家,她便是要夺得先机控制数量存心做少的。
不过今日她打算免费派送试吃看看行情,还是做了一百五十个左右的鱼蓉,剩下鱼肉便全部拿来熬汤。
差不多炸完今日份的鱼腐时,天已经开始放亮,跟昨儿夜里一般,四合院里头的其他要上工的人家陆续起床了,有闻着香味过来看热闹的,也有早起过来伙房做朝食的,都盯着陈念莞母女。
住在大杂院里就是这点不好,自己做了什么总会被左邻右舍看在眼里,还要面对三姑六婆的议论。
柳氏听女儿说了这鱼腐的卖价,想到眼前这么多都是满满的铜钱,居然要不收钱送出去,心里难免心疼。
但柳氏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兼之陈念莞也说清楚了送人吃能带来的宣传效果,所以尽管肉疼,柳氏对这做法没意见。
帮着女儿将鱼腐装起来时,看还有那么多鱼腐,忍不住道:“莞莞,既然今日这鱼腐不收钱银,那能不能也分给院子里的大伙儿尝尝?”
陈念莞没吭声。
“莞莞,毕竟大家都住同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送点吃食,跟大伙儿关系好一些,日后咱用这公用伙房,他们也会少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陈念莞这才点头:“阿娘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四合院里,除了陈家跟王家还有花家,另外就是租住了堂屋跟东厢的卢家六口,东厢一双老夫妇,倒座房一对兄弟。
柳氏给每家都送了一碗四个鱼腐,那便去了二十个。
余下的一百二十个,除了给柳氏带到码头去派送试吃的外,陈念莞留了三十五个,用油纸五个一份地装起来,放到昨天清洗干净晾干的木桶里,又装了酱汁,自己喝了一碗鱼汤算用过朝食出发了。
出了石头巷,柳氏与陈念莞分开时,母女俩还彼此打气鼓励。
“莞莞,好好做。”
“阿娘不怕,您可以的!”
说完,母女俩彼此对视着都笑了。
码头往右,县上酒楼多的商业区往左。
陈念莞与柳氏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道扬镳。
第6章
抚宁县上大的酒楼有两家,一家叫海香苑,一家叫福星楼。
原身极少到酒楼下馆子,并不知道这两家酒楼的东家是谁,陈念莞也不知道。
她只是推销自己的美食,只要掌柜的识货就可以了。
最好两家酒楼都能看上自己卖的鱼腐。
可惜陈念莞的期待落空了。
她第一家去的是海香苑。
海香苑是专门做海错菜肴的特色酒楼。
门口迎来送别的伙计听说是来送吃食的,上下打量着陈念莞。
因为今日要在城里给自己的美食做广告,积累口碑,陈念莞已经是挑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裙出来见人的。
半旧的浅青湖色对襟夹衫,米色罗裙,清清秀秀的,再加上这几日在庵里歇息养出的好脸色,墨发雪肤,红唇水眸,端得是一副好容颜的小户娘子。
那伙计没有为难陈念莞,去见主事人刘掌柜禀告了此事。
“我们海香苑是什么地方?岂是任何人送上来的东西都要的下品馆子?”
刘掌柜一听来意便明白陈念莞的用意,大手一挥:“如果真收下了来历不明的吃食,万一食客吃了出事了怎么办?你负责吗?”
伙计赶紧解释:“刘掌柜,并非来历不明,那位姑娘说,她是那青云书院陈秀才家的娘子……”
“既然是读书人家,就更不应该了。”刘掌柜冷嗤,“秀才家的娘子还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等走卒商贩的活计,有辱斯文。”
陈念莞在海香苑门口等了一会儿,看伙计一脸歉意地出来,知道事情没成,心里也有点堵。
她也是想到,这鱼腐是新小吃,没有甚么人品尝过,如果一开始就出售,怕是受众不多,市场不大,所以才免费派送给酒楼食客试吃的,寄希望于酒楼的食客喜欢,借此打开市场。
却没想到,自己亲自送上门白给,这酒楼里的人居然也不要。
出师不利,有点打击信心。
陈念莞到底在现代千锤百炼过,很快振作起来,去了福星楼。
福星楼的张掌柜倒是出来见了陈念莞,也收下了鱼腐,并且当着她的面就试吃了一个鱼腐,吃完后顿了顿,而后摇摇头:“火候不够,味道不够鲜,那食材应当不新鲜吧?”
“怎么会不新鲜?掌柜的,我们是早上起来才现杀的鱼。”陈念莞急了,道。
“嗯。”张掌柜的不予置评,又拿筷箸夹起一个,蘸了些陈念莞亲自做的酱料,吧嗒吧嗒品味着。
陈念莞看张掌柜脸色明显浮现出惊奇的表情,以为有戏,没想到张掌柜的吃完后,干咳了一声,道:“这鱼腐嘛,应该就是将鱼肉剁成鱼蓉炸制的,这种烹制手法并不罕见。”
陈念莞一股气又泄了。
“这样,你给我多留一份,我尽管给你介绍给光顾的食客,若是有销路,明儿你来的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买,如何?”张掌柜问清楚了鱼腐的价格,这么跟陈念莞提议。
想着反正那海香苑的一份没送出去,于是陈念莞就大方地多送了一份给张掌柜。
陈念莞不知道,她一走,张掌柜便把两份鱼腐拿进了后厨,叫来了掌厨的两个厨子,“来来来,今日我们酒楼收了一份特别的菜式,味道也不错,你们两个给我尝尝,看看是如何做出来的?”
接下来,陈念莞去了两家小酒馆,一家面馆,分别都送出一份。
陈念莞跑得累了,朝食还只是一碗鱼汤,也饿了,于是找了一家包子店,要了一份一文钱的白粥。
大概是包子店的厨子手艺很好,店里头生意不错,食客热闹。
陈念莞心念立转,将剩下的两包鱼腐拿了出来,一份现场分发给了店里喝粥的食客,另一份送给了包子店的掌柜的。
“哎,小姑娘,这叫啥来着?”
分到一个鱼腐的其中一个食客问。
“鱼腐。”
“这鱼腐不错啊,小姑娘你还送给我们吃啊?”另外的一些食客也在问,“那么好吃的东西你白送给我们吃啊?”
“哎,就是新研究出来的特色小吃,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吃,所以才送你们吃ᴶˢᴳᴮᴮ吃看。”陈念莞还想继续说下去,话却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那小姑娘还有没有?再送几个给我吧?”
“对,再送一个给我。”
“我都没吃上,小姑娘你得送我一个。”
“这鱼腐要一文钱一个呢!”陈念莞笑了,“剩下的我都送掌柜了,你们得找他送!”
那食客们一听,白送的鱼腐居然是要一文钱一个的,端着粥便找掌柜的要去了。
跑了那么多个地方,总算见到有一个地方的食客是喜欢鱼腐的,勉强可以弥补一下跑了一上晌的辛劳。
陈念莞坐下继续喝粥时,没见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中青年,就着粥吃完了一个鱼腐,而后慢条斯理地品着,不动声色看着店里争抢那免费鱼腐的情景,暗暗点了点头。
陈念莞一口气喝完粥,正起身打算离开,却见自己桌子旁来了个拼桌的,还对她拱了拱手,“小姑娘,那鱼腐是你做的?”
陈念莞点头,“我跟我阿娘一起做的。如何?好吃吧?”
她记得自己分派那鱼腐时,有送给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青年。
也正因为见他气质好,猜测这人有点来头,所以先把鱼腐送他了,还多给了不少酱汁。
“酱汁也是?”
陈念莞点点头。
“看不出来,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有一手好厨艺。”
陈念莞笑了笑,心里想这人该不是就只想过来夸赞自己吧?
“实不相瞒,鄙人是楚州府城月满楼的二东家施存祈,近日到抚宁县老家探亲,也考察过一段时日,已经准备在抚宁县多开一家分店。”
抚宁县虽不过是个小县城,但因临海,又有商业运转的码头,也算是沿海颇为重要的交通要塞,那每日出出的船舶便是带来巨大人流量的商机,施家的月满楼开遍全国,想在抚宁县分一杯羹也不奇怪。
陈念莞跟施存祈聊了一会儿,得知月满楼已经筹措完备,恰好在四日后会开业。
今日刚好吃到陈念莞新制的鱼腐,也是机缘巧合。
施存祈亦跟陈念莞探讨这鱼腐的几种吃法,以及酱汁特色,施存祈亦是个厚道人,并没有专门打听具体的做法。
“这鱼腐,陈姑娘是只接受一只一文钱的做法,还是可以按量销售?”考虑到酒楼的食客,以及午膳跟晚膳营生,再根据陈念莞说的几种吃法,显然鱼腐既可以做菜,又可以入汤,那按一只一个卖给月满楼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若是月满楼大量购入,能否与陈姑娘按量的模式跟我们合作?”
“能。”陈念莞点头,“自然是能的。”
这岂不是说月满楼营业起来后,她就多了一个稳定合作的对象,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怎么会不愿意?
“不过满月楼也还是新开业,客流量还未能预计的情况下,我们先跟姑娘小量订购,看后续市场再增加数量,你看如何?”
不愧是做东家的人,比自己更会画大饼。
陈念莞先前冒出的终于找到稳定合作伙伴的念头一下被淋了盆冷水,冷静下来后问:“那,施二东家是打算每日跟我买多少鱼腐?”
“先每日拿五十个如何?”
月满楼果然是阔气,一下就解决了她每日必须卖出的鱼腐一半定额,若不是现下有性别大防,男女授受不亲,陈念莞当即想紧握施存祈的手热泪盈眶说一句:“老板真是个好人。”
随后,陈念莞跟着施存祈去了月满楼的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