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朝殿门望去,只见傅明谢汝城二人神色冷硬,一身风霜雨雪气,步履稳健,朝着殿内走来。
几个侍卫同时领着时子初和岑礼,也跟在两人身后进了殿中。
“谢汝城!”本来被绑了许久,被长渊质问了好几句,楚瑶都不觉得有什么。但现下一见谢汝城来了,却瞬间觉得十分委屈。
谢汝城看见被绑在地上的楚瑶,眼中寒意更甚,提着剑,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楚瑶身边,蹲下为她松绑。
傅明此时也走到了长渊身前,两人四目相接,一屋子阴冷寒气。傅明拉着江楠溪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身后,隔绝了长渊的视线。
江楠溪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傅明鼓起的青筋交错在白皙的手背上,衣袖上带着屋外的雨水湿气,落在江楠溪手背上,有些凉意。
“你们说说看,本王好吃好喝招待你们,你们却潜入我宫中,偷我宝物,这账,该怎么算呐?”
长渊说得极慢,视线落在几人身上,目光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剜在几人身上
“南疆王怕是忘了,景岚姑娘还等着我等喂药呢?”傅明不咸不淡的一句提醒,落在长渊耳边,却像是什么炸开一般。
“你在威胁我?”长渊脸上升起浓浓的阴霾,额上一根青筋暴起,面色阴沉的要滴下水来。殿中灯光照着,更显阴郁之色。
“我只想与南疆王做个交易,边境有一种圣草,可以将她治好。我们去将草取来,与你换那枚镜子。”
“你哪来的底气,觉得能与本王讨价还价。”长渊语中的愠怒和嘲讽清晰可闻,可话虽这么说,但江楠溪仍旧察觉到了他眼中一瞬的松动。
“你若不介意用她的性命赌一赌,那便试试看,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治好她?”傅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依旧淡漠冰冷,落在这空旷的宫殿里,偏就能震慑住人。
长渊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江楠溪从傅明身侧望去,能看到他紧绷着的下颌角和微微拧着的长眉,以及掩在眼眸深处的一片阴郁。
“那便依你所言,只要你们能治好她,我就将东西给你。”
人若有了软肋,便被拿住了七寸,便失去了冷血残酷,我行我素的资格,便是人间帝王,独坐高台,万人之上,也不外如是。
“一言为定。”语毕,傅明便拉着江楠溪往外走。
“真要去采药,采药不是要四十九天?”江楠溪压低了声音。
“慢着”,长渊叫住两人。
“我不管你们谁去采药,去几个人”长渊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空中,落在江楠溪的方向,“她,必须留下。”
“不可。”
“不行。”
傅明与时子初几乎异口同声,两句话在这落针可闻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23章
“有意思。”长渊将手缓缓收回,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落在傅明身上。
几人就这么僵持在殿中,没人肯让步,殿中气氛紧绷,谢汝城捏着剑,一小截剑身出鞘的“锵”声在殿里落得突兀显眼。
长渊身侧的几个侍卫也纷纷捏着剑转了过来。
江楠溪见状连忙挣开了傅明的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说:“你们去吧,我没事。”
傅明看着轻轻笼在玄青色衣袖上的小手,眼前女子紧张的眼神和轻轻摇动的脑袋让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下来,于是他转身对着时子初道:“你留下陪她。”
“我也留下。”
谢汝城闻言看向楚瑶,楚瑶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便走到了江楠溪身边。
“这样安排,王上可还满意?”江楠溪看向长渊,长渊终于不再挑刺。
“那便尽快启程吧。”
长渊话音刚落,傅明,谢汝城与岑礼三人便往殿外走去,启程赶往谷雨密林。
“江姑娘,你最好祈祷你兄长快些带药回来,不然,本王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眼见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羌平宫,长渊又走到江楠溪跟前,语气中挂着明晃晃的威胁警告。
“你有什么冲我来,何必吓唬一个姑娘?”这一大屋子人,长渊偏就抓着江楠溪不放,时子初只觉得这南疆王当真是没有一丝风度。
“王上,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会如约将药取来,在此之前,您不必几次三番挑衅威胁,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兄长是否有那样好的耐心。”
江楠溪声音清越,立在一室灯火中,仍旧笔直挺立,让人想到月下青竹,雪后苍松。不卑不亢,一丝不苟的风度气节让长渊倏然眯了眯眼,终于懒得再为难她,领着浩浩汤汤一队子人,出了羌平宫。
“你们不是会法术吗,刚刚在殿中为何不直接将那盒子抢了,还与他做什么交易,白受这么久的气。”
回小院的路上,三人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楚瑶想到今日自己冲动行事,连累众人,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觉得没人说话,气氛颇为尴尬,半晌,才没头没脑地憋出这么一句。
“我们修士修行,习法术,是用来除魔卫道,护一方安宁的,不是用来压制比自己弱小的人。”
“况且,幻世镜现世,干系重大,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后果不堪设想。”
“哦”
楚瑶没话找话的,其实一直等着江楠溪骂她,她想着,若是江楠溪训斥她,她就勉为其难地被她骂上几句,绝不还口。但迟迟不见江楠溪有动作,她又有些心虚。
“对不起,今日是我冲动鲁莽了,我只是太想拿到镜子,太想去小月城了。”楚瑶低着头,双手蜷在身侧,落在两人身后。
“难得听到你认一句错。”江楠溪回过头,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下不为例。”
“好。”
羌城虽下了一日的雨,但谷雨密林此刻却星月辉映。山中夜色无边,苍穹辽阔,残月孤悬,站在这山间小道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边际。
耳边传来风穿竹林的沙沙声,傅明缓缓抬手在空中结下一个光印,一道磅礴金光打下,只见眼前的竹林纷纷退散,显出一条路来。
“跟紧了。”随着傅明的话音落下,几ᴶˢᴳᴮᴮ人跟着踏入竹林,瞬间便被吸入另一个空间。
谷雨密林内,杳霭流玉,仙境无穷。四处都是瑶草琪花,奇木异树,葱蔚洇润,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画卷。
淡淡的雾气笼罩在林中,如一层缥缈仙纱,如梦似幻。
“宫主,没想到这密林竟如仙境般,那在这呆上四十九天也没什么问题呀。”初到罗酆山时,见了三天宫的景色,岑礼就觉得已经是天上人间难得的美景了,如今一见这密林,罗酆山的景色倒是有些不值一提了。
“希望等会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话音刚落,林中景色骤变,烟波浩渺的水面突然卷起千层巨浪,朝着几人扑来,空中有闪电划过,划开漆黑的夜幕,一道雷碾过了昏暗的天空,瞬间将这谷雨密林鞭笞得焦土万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傅明平地拔起一个大阵,拓在水浪卷起的水墙上,阵面金光奔泻,气势磅礴,水墙堪堪停在空中,不得向前。谢汝城“锵”地抽出长剑,剑光凛冽,闪身劈开落下的阵阵惊雷。
“这怎么说来就来啊。”岑礼一声哀嚎,左闭右闪,双脚落在这地上,都觉得这被雷电击打过的土地热意逼人。
第24章
傅明双手掐诀,指尖燃起一道烈焰,只见他缓缓拉开双手,随着他的动作,眼前那十余丈高的水墙被拉着往两边退去,显现出湖底的景象来。
湖心长着一棵古树,盘虬卧龙的枝干上擎起如伞般的茂密枝叶,宝塔一般矗立在湖底。叶子葱茏蓊郁,枝条向高处蔓延,似要乘风而飞。
靠近树根处,长着零星的几株小草,纤细单薄,随风而动,却在一片昏暗的荒凉湖底中发着莹莹光亮。
随着傅明长指一动,树下的那几棵小草借力而上,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直直落入傅明手中。傅明旋即撤掉了法阵,那水墙又聚合在一起,落入湖中。
湖面静水无波,泛开层层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散开成一道光晕,往四周蔓延,天地瞬时恢复了明亮。又如初见时那般,湖光翠影,水碧山青,繁花似锦。
“宫主,这就是你说的‘取草并不是难事’?”
经这一遭,回想起刚刚经历的一番天轰地塌,岑礼颇受震撼,久久回不过神来,又想起前几日傅明与众人说过取草容易,他还真当是进来看看风景,等呆满天数就出去,谁能想到是这样的情景。
“真要在这林中等上一个多月?羌城那边不会出问题吗?”谢汝城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草已经取到了,但若要等上这许多天,不知道楚瑶他们几人在宫中会不会有问题。
“自然不能这么干等着,要提前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傅明轻轻拢住手中的溪月草,长眉微敛,目色如霭,看向碧波微澜的湖面,在这杳霭流玉,如梦似幻的密林之中,他迎风而立,衣衫浮动,美的像画卷中的人一样。
谢汝城顺着傅明的目光看去,“出口在这水中?”
“准确的说,是溪月草旁的那棵古树,那棵树是连接密林与外界的另一个出口。只要通过树中的几道关卡,便能出去。”
“这听起来有点难度啊。”
傅明语气清淡,并未提及树中有几道关卡,关卡又是什么级别,但岑礼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还未问出自己能不能不去,两人却已经接连跳进了湖里,撩开一湖淡波水光。
“诶,等等我啊。”眼见着天色又有渐渐转黑的趋势,岑礼慌不迭地跟上了两人的脚步,也一同跳进了水里。
三日后的清晨,王城小院内,空气中漫着一些晨间的露水气,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一缕缕阳光从云层中射了下来,落在院中,像盖着一层薄薄的金纱。
清风吹得院中树木簌簌作响,吹在身上还有丝丝凉意,看来是快要入秋了。江楠溪拉了拉领口,一人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
自傅明等人去谷雨密林取药后,江楠溪这几日睡得并不踏实,那日在羌平宫宫中,江楠溪问过傅明是否真的要四十九日才能出来,那时候傅明的神色并无异常,可见应当不用那么久。
可若有其他办法,当时众人一同商议时他却没提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另一个出密林的方法,比较凶险?
几人应该早就进了密林了,传音玉简根本联系不上他们。江楠溪扶额靠在石桌上,双目微阖,正想着,要不要拜托孙七娘在冥界查一查关于谷雨密林的事情,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底。
“咚、咚、咚”,石桌上忽然传来指关节扣在石面上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江楠溪倏然睁开了双眼,傅明一身玄色长袍透过清晨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距离几人去密林,不过才三日,江楠溪虽猜到几人定会提前出来,但却没想到有这么快。
“你可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了能早点出来,在那湖底老树中简直杀红了眼,没日没夜地打。”
一百多个关卡,千万只怨念凝成的邪祟,只有除光这些东西,老树通往外界的入口才会打开。傅明和谢汝城一进去就开始除祟,没日没夜地干,这才在第三天就出了密林。
不过三日不见,岑礼这家伙生生被熬的眼圈发黑,额前几缕头发也松松的搭了下来,整个人看着颇为邋遢,扶着石桌的边缘就近坐在了石凳上,整个人一大半瘫在石桌上。
傅明与谢汝城虽看着仍旧利落庄重,一丝不苟,但眉眼也是难掩倦意。
“去熬药吧。”傅明并未对密林中情景多加赘述,只是拿出溪月草,递到江楠溪手中,过了几日,那草还依旧色泽光亮,充盈如初,一如开始采下来的样子。
屋内楚瑶听到动静,鞋也来不及穿好,跻拉着鞋子,小步跑了出来。
“上次走的匆忙,来不及与你算账,让你去盯着长渊之前,我是不是说过,叫你不要不要节外生枝,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自作聪明。”谢汝城此刻脸上仍有薄怒,想起她胆大包天的行径,至今还一阵后怕。
“我知道错了。”楚瑶难得顺从得站在谢汝城身边,耷拉着脑袋,像只小兔子似的。
她认错的态度这样好,谢汝城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原先准备的一肚子数落的话用不上了。只能又生硬地嘱咐了几遍叫她日后行事注意分寸,万不可再像上次那般莽撞。
“楚瑶,和我一起去煎药。”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江楠溪拿着溪月草,叫上楚瑶,一起去了药房。
几人采药归来不过片刻,长渊便得了消息,一早便在景岚房中等着,江楠溪与楚瑶送药来时,房中除了长渊还候着一位大夫,两人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几位动作倒是挺快。”
“王上动作也不慢。”江楠溪将药送到景岚手中,在众人的注视下,景岚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整碗药。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景岚刚放下药碗,长渊在一旁,目光焦灼,神色紧张。
感受到屋内众人的视线,景岚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这话说出来也许有些荒谬,但喝完确实立马感觉胸中郁结有所疏解,整个人也轻快多了。”
长渊使了个眼色,那医者快步走到了景岚面前,替她号了号脉,半晌,老医者眼中露出惊叹之色,“脉象从容舒缓,滑数有力,面色红润,呼吸平缓,应是无虞。这世上当真有药到病除之药,老夫真是佩服。”
长渊闻言,紧紧拧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面上虽是一片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的样子,但心中其实早已波涛汹涌。
“很好,你下去吧。”
老医者闻言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王上。”江楠溪在边上唤了长渊一声,两人目光相交,江楠溪要说什么,不言而喻。
“出来说吧。”长渊掠过江楠溪,径直朝着门外走去,步履稳健,背影雍容,一派皇家气度。
“你留下陪着景岚姑娘。”江楠溪对楚瑶说了一句,随即跟着长渊出了门。
两人来到廊下的庭院中,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渐升,薄雾渐散,晨曦微光落在庭院中,落在芭蕉叶上,空中掠过几只鸟雀,鸟鸣婉转,衬的小院更显幽静。
“王上,景岚姑娘的病已经好了。”江楠溪淡淡出声,言外之意,长渊答应给几人的幻世镜也该给拿出来了。
长渊伸手揽过芭蕉树下的一株红色月季,轻轻折了下来,花朵上还带着些晨间的露珠,此时撒了长渊一手。
“本王已在宫门为你们备好了马车,趁着此时天色正好,快些离开吧。”长渊拿着那株花,递到江楠溪眼前,“这一株不怎么听话,长到了路上,还是趁早拔了好。”
长渊的手还停在空中,江楠溪并未ᴶˢᴳᴮᴮ动作,只是站在愈来愈亮的天光中,冷眼看着长渊。那眼神像落在长渊身上,带着一些果然如此的唏嘘喟叹。
“未曾想到王上待人处事,也是这般没有章法。”这般言而无信,随心所欲。
长渊讨厌那双眼睛,那样微不足道的人,他动动指头就能捏死,哪里来的底气,用这样霜雪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