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在门前,正准备进去,那紧紧掩着的大门倏然被拉开。
第26章
门扇厚重,拉开时还带着一声深沉厚实的“吱呀”声。
“子墨说有人来了,我就知道是你”
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落拓不羁男子,一身金丝滚边的鸦青色长袍,衣袍上一副写意工笔山水画,面冠如玉,丰姿奇秀。立在兰因堂门口,身后的檀色大门古朴庄重,门上挂着一块红漆松木牌匾,匾上的“兰因堂”三个烫金大字,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这人正是之前在冥界给傅明送钱的那位——符向川。江楠溪早就猜到这位不是冥界中人,却没想到傅明原来还和佛州的人有来往。
符向川三两步走到傅明面前,目光在旁边的江楠溪身上停留了片刻,又一把揽过傅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傅明皱了皱眉,拉开符向川,“进去说。”
“子墨,你先带着这位姑娘去厢房看看。”符向川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少年吩咐着,说罢便拉着傅明进了门。
“姑娘,请跟我来。”
绕过雕花照壁,便见着一方池塘,塘边花草掩映,修竹当风。又有卧松怪石,花木扶疏,更加衬的庭中曲径通幽,静谧安宁。
庭院往前的正中间,便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楼檐角弯弯,翘然欲飞,四角上各缀着一个铜制的莲花样式的风铃,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院中风过时,吹起一片“叮零”声,空灵清绝。符向川正是拉着傅明,进了这座阁楼。
子墨带着江楠溪穿过庭下的一道抄手游廊便到了后院。与前庭的幽深大气相比,后院景致倒是显出一些烟火气来。
后院的垂花门上爬满了凌霄花,擢秀明媚的花朵垂坠在斑驳古老的门墙上,生出一种前世今生,宿命轮回的交错感。
从花门下走过,进了后院,厢房内,淡淡的檀木香气漫在空中,阳光从镂空的直棱窗里落下,一地斑驳光影,乌木雕花刺绣的屏风后头,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床上挂着青纱帐幔,微风从窗口吹来,纱帐在空中轻摇慢晃。
“姑娘看看这房间,可还满意。”子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眉目柔顺。
“清逸雅致,我很喜欢。”
另一边,符向川拉着傅明在阁楼厅堂中坐下。厅堂明亮宽敞,两人一左一右在朝南的两把梨木镌花座椅上坐下。
“明明,你去找幻世镜,是替佛州找,还是替冥界找?”符向川的手还扣在傅明手臂上。
傅明慢悠悠地抽出手来,往椅子上靠了靠,双手把在梨木扶手上,淡淡出声,“既为佛州,也为冥界。”
江楠溪第三世死后,因为結仙印,傅明本以为她要去玉华山,于是追着她的魂魄想要护送她去玉华山。
不曾想那姑娘竟然抱着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心思,压根都没想过要去玉华山。于是跟着她走到罗酆山脚下时,看到江楠溪对齐磊说,要入罗酆山,修鬼道时,傅明甚至想过直接将她掳了送去玉华山。
那磅礴灵力聚在掌间,还未有所动作,便在这碰上了酆都大帝。
“今日是什么风,竟将佛尊吹到了吾冥界之地?”酆都大帝感受到罗酆山的禁制内,似乎闯入了一个境界大成的人物,赶到此处才发现竟是佛尊明缘。
“ᴶˢᴳᴮᴮ本座想向大帝要个人。”明缘并未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酆都大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边的女子,额间的結仙印在罗酆山的黑夜里散着淡淡金光,那金光流动的气蕴与明缘周遭的浮光一本同源,那結仙印竟是是明缘下的。
不曾想佛州千年难遇的天骄明缘,也有一段斩不断的俗世情缘。素日清冷禁欲的佛州尊者,竟屈尊跑到了冥界,找他讨要一个带着結仙印的鬼魂。
这事儿倒是有几分意思。
“佛尊在佛州修行多年,应当比吾等鬼魅之辈更懂得,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的道理。”
大帝的声音缥缈虚幻,落在这罗酆山脚,和那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样,渐渐消散在耳边。
明缘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中的佛珠,珠子带着被罗酆山夜里寒气所浸润的透骨凉意,传到指尖。
“倘若,本座偏要强求呢?”罗酆山的夜,当真是凉。就连明缘这样寒玉一般的声音落在这夜里,被这夜色衬的,都要染上几分热气。
“佛尊,向阳之花,强折易断。吾倒是有个法子,能解开这一困境。”
明缘闻言抬眸看向酆都大帝,月色中佛子的眸色清冷,不染尘埃,看似无欲无求,却是等着他继续说下一句。
“那姑娘去的是三天宫,而三天宫宫主之位,现下正好空缺,佛尊若不嫌弃,不妨以这个身份,来吾罗酆山与她待上一段时日。届时,若她自愿同佛尊离开,吾绝不阻拦。”
“大帝如此为本座筹谋,可是有求于本座?”明缘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夜风轻拂,撩起他宽大垂落的袖摆,罗酆山万般景象,不及他一分颜色。
“千年前,佛尊玉华,将幻世镜交予吾,助冥界净化怨念,普渡众鬼。此番恩情,吾不敢忘。后幻世镜在罗酆山被盗,如今四分五裂,不知所踪。千年来,吾日夜惶恐,若是幻世镜被有心之人寻去,酿成大祸,那冥界可就要成了六界罪首了。”
“近日屡屡传来幻世镜现世的消息,若佛尊能助吾一臂之力,吾便无憾了。”
“你冥界众多鬼将,为何想到将此事交予本座?”
“佛尊不知,吾冥界的魑魅魍魉,个个心怀鬼胎,幻世镜干系重大,吾如何能安心将此事交予他们。况且,幻世镜本就是佛州之物,佛尊此次若能助吾集齐,吾必将它物归原主。吾并无他愿,只盼能早日寻回此镜,勿让它落入歹人之手。”
前几日,九鸿楼来人提到,在鬼市中,有一块幻世镜碎片,幻世镜重新现世,酆都大帝意识到,寻找幻世镜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今日在此处遇见明缘,也许就是上天在暗中助他破局。
将幻世镜交换给佛州?若能以幻世镜为阵眼,在佛州打下一个防御阵,至少能保佛州千年无虞,再寻到下一位佛子,明缘便能安心将佛州交出去了。
“那便依你所言,本座替你去寻幻世镜。”
兰因堂厅堂内的高桌上,错银云龙纹的铜炉中香火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宁气息。
“那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另外两块幻世镜才是。”傅明说是闭关修炼,结果却去了罗酆山三天宫当宫主这件事,符向川也是在上次去冥界给他送钱时才知道。
如今想来,傅明所说,他去罗酆山,不全是为了私事,竟不是在唬他。
“给我讲讲佛州这边的情况。”
符向川正欲开口,只见傅明抬眸往门口看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子墨领着江楠溪走了过来。
“坐。”傅明拍拍身边的椅子,“那厢房如何,可还满意?”
“挺好的。”江楠溪笑了笑,压了压裙摆,在傅明身边坐下。
感觉与上次在冥界相比,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了许多,还隐隐约约的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熟稔和默契,看来这次南疆之行,傅明收获颇丰啊。
符向川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伸出手,用力敲了敲桌面,对着傅明道:“你还听不听了?”
那两人终于回过头来,看向符向川,纷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鬼市,流出那枚幻世镜之后,幻世镜现世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你们动作快,先去南疆取了南疆那块,但佛州这边,已经来了好几拨人。”
“什么仙鬼妖魔,五花八门的,我佛州千百年来从未如此热闹。”
“说重点。”傅明拿起子墨递给他的茶杯,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杯子碰在檀木方桌上发出两声闷响。
“重点就是,据说佛州的这面幻世镜在云烛阁。”符向川将傅明手中的茶盏拿下,放到一边。
符向川看到自己在提到云烛阁时,江楠溪面色有些疑惑,便继续解释道:“我们佛州民风开放自由,民众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教会组织,加入其中,并从事相关活动,只要是不危害他人利益,不传播有害思想,这些兰因堂都不会阻拦。云烛阁便是佛州的一众民间组织之一。百年前,自阁主临安接管后,默默无闻的云烛阁便异军突起,从一众鼎鼎有名大家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成为佛州第一大教。”
“云烛阁一路走来,说是凭实力,还不如说是凭气运。不论是哪门哪派,只要是与云烛阁作对,总是会像触了霉头一般,不久便销声匿迹。”
“如此说来,若是幻世镜真的在云烛阁,那么佛州的这面幻世镜,就极有可能是‘主运’的那一块。”江楠溪敏锐地捕捉到了符向川那一大段话中,极为特别的两个字“气运”。
符向川闻言点点头,继续说道:“云烛阁近日正在选云烛圣女,那些来佛州找幻世镜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是以,今年参加圣女竞选的人,尤其多。”
“通过圣女之选,接近云烛阁,倒也是个办法。”傅明突然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江楠溪,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傅明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楠溪抬头,对上他思量斟酌的视线,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为何这样看我?”
“替她报个名,我们也去凑凑云烛阁的热闹。”
第27章
“替她报个名,我们也去凑凑云烛阁的热闹。”傅明唇角微勾,漾起一丝浅笑。
……
翌日清晨,云烛阁前,门庭若市,放眼望去,全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
千娇百媚,万般颜色,如今聚在这小小屋阁之前,灿灿若春日芳华,皎皎如秋霜冷月,衬的这古朴素净的云烛阁也生动鲜活起来。
引得周围路过的人,好一阵驻足观看。
这群女子中,不乏有结伴来的,如今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窃窃私语。
江楠溪今日穿着一件百褶如意月裙,裙边用金绣线勾着富丽繁重牡丹花纹,上衫是嫩黄色的暗花云纹衫。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流云髻,发间缀着一只金玉步摇,珠帘顺着发髻纹理,斜斜垂下,摇曳生姿。
黛眉长曳,眼含春水,肤若凝脂,随着走路的步伐,便能看到裙摆下摇曳生花的金光,步态款款,身影蹁跹,如空谷幽兰,清丽绝俗。
这一身打扮,是符向川特意找的佛州有名的妆娘绣娘连夜赶制而成,如今掩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也不失半分颜色。
云烛阁的大门被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干练的朱红色长裙,衣裙上用暗线绣着茶花纹,袖口用黑色锦缎束起,一头乌发高高盘起,干净利落。
“诸位请随我入堂。”那女子站在台阶上,声音高亢嘹亮,落在一众娇滴滴的姑娘间,犹如投石入湖。
得了可以入内的许可,众人便也没人再多话,跟着一窝蜂涌了进去。
云烛阁从外面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阁楼屋舍,矗立在佛州靠西的位置,安静低调,其貌不扬。
但这室内,却是别有洞天。甫一进屋,便可看到屋内之开阔,处处是雕梁画柱,内外檐上盘卧着的金龙栩栩如生,屋顶的彩绘是各式各样的花朵图纹,牡丹芍药,清荷香桂,明丽别致,各有特色。
内殿正中,是一把雕花金漆宝座,那座椅上,坐着个年轻男子,双手虚拢在两边的扶手上,紧闭着双眼,似在假寐。一众莺莺燕燕入室后,忽远忽近的一片模糊声音传来,那人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
“阁主,这是今年参选圣女的人选名单。”座椅旁立着的玄衣侍卫拿出一张羊皮纸卷轴来,双手递给座上的男子。
那男子闻声睁开眼来,淡淡往下扫了一眼,眸光冷寒。
众人本就在时刻关注着上面的情形,被他冷眼一瞧,纷纷噤了声,不再说话。
此人便是云烛阁阁主——曲临安。
他接起名单,一只手捏着纸张的一头,一只手徐徐往外展开,足足展了有两臂才堪堪将纸张铺开。那纸上名字密ᴶˢᴳᴮᴮ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曲临安眉头一跳,旋即将其合上,又甩到身边人的手里。
“今日茶红与我说,此次来参选圣女的人数颇多,叫我做好心理准备。原先我还想着,能多到哪里去,今日一见这满堂芳华,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
“我知道诸位为何而来,只是我云烛阁的圣女,所负责任重大,我绝不会允许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
曲临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神色肃穆,像一块往下沉着的石头,一棵上了年岁的古树,就静静地立在那处,分明年纪轻轻,却生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取鉴心镜来。”
这一句如静水投石,堂下人顿时神色慌乱,窃窃私语。
鉴心镜,琉璃彩光鉴碧波,碧波悠悠照吾心。顾名思义,鉴心镜能鉴别用镜之人所说是真话还是假话。
曲临安这时候搬出鉴心镜来,要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以,不乏一些人在一听到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时,就自乱了阵脚。
“此物乃我佛州尊者炼制的法器,鉴心镜出,一字一句,皆为心声,不会有假。”
茶红端着一面琉璃玉镜,从门口出走来,站在众人面前,只见那镜身雕着精致的莲花祥云纹,通体透亮,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念到名字的,去茶红那处照镜自证。”那侍卫重新展开曲临安甩回给他的那份名单,从第一个名字开始往下念。
那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姑娘慌慌张张走到鉴心镜前,照镜前还左顾右盼,四处摇摆,茶红见状叫了两个侍卫来将人按住,那姑娘终于不再扑腾,静静站在镜前。
果然,在茶红问出那句,“为何来云烛阁”后,镜中女子好似傀儡一般,双目空洞,嘴唇没有意识地开合,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了幻世镜。”
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卫十分有眼力的,一左一右架着这姑娘,连拖带拽的,往门外拉去。
“能不能让我再试试,那不是我的心声,我就是单纯想来参选圣女的!”那女子的声音逐渐飘远,又好似有一声微不可闻的惨叫传来,室内其他人见了这一情形,纷纷噤若寒蝉。
“若是和刚刚出去的那位一样,也是打的一些歪心思想来我云烛阁的,趁早给我滚。不然若是被查出来,我就不知道该要如何招呼各位了。”
曲临安居高临下地站在台上,声音虽淡漠,但在这空旷的室内,却掷地有声。
一瞬间,台下众人皆神色慌张,已经有几个胆子小的,不等轮到她去照鉴心镜,就花容失色地跑了出去。见有人开了头,其他也不再犹豫,纷纷跟着跑了出去,这一折腾,房里的姑娘须臾间跑了一大半。
在满室纷乱嘈杂中,江楠溪隐在人群里,偷偷抬起了双眸,悄悄打量着这位云烛阁阁主。
曲临安此时横坐在一室灯火中,烛火明灭,打在他锋利的眉眼上,一只手把玩起一只茶盏来,眼中满是漫不经心,似乎这一屋子人就算跑光了,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像是感受到被人打量的目光,曲临安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双眼,那湛黑的眸子瞬间与江楠溪对上,像深潭古井一般,幽深无底。
“可还有要离开的?我可要再提醒诸位一次,你们主动离开,和我请你们离开,那下场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