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紧讨论正事要紧,先想好究竟要准备什么。”绾纱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比符向川那般,还有心思看热闹,此时只想着如何替江楠溪赢得比试,顺利进入云烛阁。
江楠溪注视着高桌上袅袅升起的一丛烟雾,静静思索起来。
半晌,她紧皱着的眉头倏然展开,“我之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篇记载,说是上古时期,人们为了感谢风调雨顺,平安顺利的生活,在每年的祈福祝祷日,便会围在一起,跳一支祝祷舞。这舞,寓意着平安,幸福,和感恩。”
若是随便表演个歌舞什么的,实在有些平平无奇。况且秦渺然看着也不是什么文静优雅,精通琴棋书画的小姐,与她凑在一处,两个半吊子,再凭着绾纱的宝物,勉勉强强也应当能弄出个节目来,但实在不保险。
不如另辟蹊径,从立意上拔高一度,和她们区分开来。
“你是说在止观道场表演祝祷舞?倒是个好主意,先不管跳的怎么样,在立意上就赢了。感觉会是那云烛阁中意的风格。”
“我也觉得可行。”绾纱又将那雅舞带拿了出来,纱状的透色带子,如烟如沙,缥缈轻灵。
“你先带上试试。”
江楠溪闻言伸出了一只手,绾纱将带子轻轻绕在她素白的手腕上,丝带轻盈细长,绾纱十指在空中翻转,如春燕般,在江楠溪的手腕上扎了一只蝴蝶结。
窗外清风拂过,那带子薄如蝉翼,似要振翅欲飞,在阳光又下熠熠生辉,闪着细碎的光亮,衬得被带子缠绕上的那只手,也生出一股破碎迷离,又清冷动人之感。
“现在便感受心中所想,你的想法心绪,都会透过舞步展现出来。”绾纱的声音轻轻落下,像是带着某种术法一般,江楠溪竟正觉得此刻心中有千万情感,想要酣畅淋漓地舞一场,明明她并不会舞。
傅明拿出一支青白玉质的长萧,空灵悠扬的萧声响起,那乐声像水一样渐渐漫过来,眼前耳边,皆是这一片清扬不凡的乐声。
随着这清灵萧声,江楠溪起身出了厅堂,立在庭院空地处。随风轻摆着双臂,长袖随风而动,柔雅自然。足尖轻点,蹁跹若青燕,裙摆漾开,荡起一层层金色的牡丹花纹,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随着乐声转下,她又轻轻地将头低下,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点足,曲指,扬袖而起。像是春日里的一株藤蔓,攀着东风生长。又像是岸边的一株垂柳,袅袅婷婷,看似纤弱单薄,但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间又充满生机。
虽是即兴而起,两人配合得却像是相识相识多年一般,天衣无缝,充满默契。
“妙哉妙哉。”符向川一整个看呆了,忍不住夸赞道。
“这带子戴上后,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每一个动作都被它牵引着。”江楠溪刚停下动作,气还未喘匀,脸色薄红,看向腕间的带子。
“我九鸿楼的宝贝,可没有水货。”绾纱笑了笑,又拿出一条带子来,“这个给你的那个同伴。”
“多谢。”江楠溪接过东西,通过讯符给秦渺然发了几条讯息,准备和她筹备一下三日后的表演。
“宫主,那我这几日便先去秦姑娘家,等三日后表演结束再回来。”江楠溪看着秦渺然一条接一条传来的消息,一一点开,内容都是邀请她去秦家与秦渺然一起准备表演的消息。
“我送你。”傅明闻言起身,走到庭中。
“不必了,这么近—”话还未说完,傅明便在院中打下了一个传送阵,传送阵四周闪着银色的旋涡,傅明立在阵旁,旋涡中的风吹得他的衣袍一阵阵翻动。
“走吧。”
江楠溪不再多话,上前两步,跟了上去。
傍晚,太阳渐渐下了山,天边是一片淡紫色玫红色交加的瑰丽模样,那云层也肆意狂乱,彤云映染,夕阳澄澈明亮,余晖落霞,长空碧鸟,一片人间好景。
按着上次秦渺然说的,江楠溪与傅明穿过西街,走到了西街拐角处。拐角处树荫密布,层层斑驳树影之后,江楠溪看到被掩在光影里的“秦宅”两个大字,金闪闪的,耀眼夺目。
“宫主,我到了。”江楠溪指了指前面贵气非凡的宅门,“就是这儿。”
“江姑娘!”秦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出来一个粉衫玉钗的娇俏姑娘,朝着江楠溪热情地挥着双手,一边提着裙摆,往这边小跑着过来。
“一人在外,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我。”落日余晖的金黄色光亮落在傅明脸上,照的他琥珀色的眸子晶莹透亮,细细的睫毛在这样的暖光中也显得柔软可爱,那样奇怪的又冰冷,又温暖的感觉融在脸上,像个神秘的旋涡一样,引人深陷。
“我知道了,您快回去吧。”秦渺然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楠溪理了理裙摆衣袖,便上前去找她。
傅明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了斑驳树影中。
秦渺然带着江楠溪入了秦府,那一扇朱门后,是个气派的院子,院中种了一些奇花异草,假山盆景,琳琅满目。处处布置虽不见多清雅别致,但这件件物什,看着并不便宜,无一不显露着主人的豪气。
江楠溪被拉着去了秦渺然的房里,两人坐在房中,秦渺然房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糕点。她一边招呼着江楠溪吃,一边自己也没停下,生生将嘴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兔子。
关于三日后的表演,江楠溪简单讲了要跳祝祷舞的想法,不过具体的舞步,设计,配乐之类的,还得两人细细讨论。
“祝祷舞,听起来很不错呀。”秦渺然非常捧场,尽管嘴里含着东西,说起话来还有些含糊不清。
算了,与她讨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是自己把这些都敲定了,再来告诉她吧。江楠溪看了看眼前这个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姑娘,不禁好奇,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经历,能将她养的这样单纯善良,简单快乐呢?
“江姑娘,你也吃啊,这是我特意从东街铺子买来的,他们家的糕点可好吃了,每次他们去买都排不上队,只有我亲自去才能买到。”
秦渺然的嘴边还带着一丝糕饼屑子,突然凑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江姑娘,刚刚与你一起站在门外的男子,是你什么人啊?”
“一个朋友。”那一块碎屑看着分外碍眼,江楠溪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在她嘴边擦了擦。
“你喜欢他吗?”秦渺然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清甜和单纯,像孩童一般,江楠溪捏着帕子的手倏然顿在空中。
第30章
秦渺然状似不经意的一问,仍旧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她似乎也没想过,她与江楠溪相识并不久,问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有些失礼逾矩。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房内安静无声,落针可闻,屋外清风阵阵,吹得院落中的草木簌簌作响,还传来几声零落细碎的鸟鸣与夏日末一些中气不太足的老蝉的鸣叫。
窗外此时已暮色沉沉,天边的晚霞也渐渐收拢退散,融入苍茫夜色中。院外的转角处,一片黑色的衣角被晚风吹起,撩在一丛矮草上,压的那纤草左右摇摆。屋内两人的话语声,一字不落地传到屋外。
“为何会这样问?”江楠溪收起那一方帕子,叠了两下,又放回了桌上。
“今日远远见着你俩,靠的极近,我虽然只是虚虚地看了一眼,但总感觉ᴶˢᴳᴮᴮ你们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和从容,这样的氛围,我在我爹娘身上也经常看到,他们两人有时候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情意。”
秦渺然见江楠溪神色清淡,脸上并无半分娇羞柔情的小女儿姿态,便知自己是看错了。
“我这个人,藏不住事儿,江姑娘你别见怪。”秦渺然又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糕点来,递到江楠溪手边。
“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江楠溪接过那只可爱的小糕点,软软糯糯的小兔子躺在手心,让人不忍心下嘴。
“我并不喜欢他。”
江楠溪并无几分波澜的声音传来,屋外映在地上的斑驳树影随风摇动,风也动,树也动,比一开始的声响和动静要大得多,只是墙角处有个人影,却始终,一动也不曾动,就这么岿然立在那处,像一棵入了定的老松。
“来,再尝尝这个。”秦渺然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又拿起一块荷花酥,递到江楠溪手边。
窗前小几上的一个青白色小花瓶被窗外的一阵风掀倒在地,花瓶从小几上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了江楠溪脚边,瓶子里插着的一朵清荷也落了出来。
“今夜这风这么大。”
秦渺然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向那窗台,移开撑着窗子的叉竿,将那一扇大开着的窗子合了起来。
“大概是要下雨了。”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大雨前的闷热潮湿水汽,外面是逐渐肆虐的风声,江楠溪捡起地上的瓶子,将它放回了原处。
“咦,这是什么?”秦渺然手中还拿着那只撑着窗子的叉竿,只是叉竿上不知何时系上了两根银色的飘带,绑成了两只蝴蝶结的样子,在这木质的杆子上,倒显得有些怪异。
江楠溪笑了笑,“给我吧。”
下山时走的匆忙,秦渺然不停地给她发着讯息,让她下来,傅明便替她接过了那两根飘带,刚刚在秦府门外,也忘了找他要回来。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送回来的,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江楠溪将叉竿上的雅舞带拆下,绑了一根在秦渺然的手上,屋外树影摇曳,屋内人影蹁跹,两人在房中排起三日后的祝祷舞来。
兰因堂内,傅明带着一身雨水气从堂外走来,眉目如刀,锐气逼人。
符向川还在白日里几人议事的厅堂里,此时手中捧着一本《乐经注集》,撑着一只手,在偏厅的小塌上半躺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见着就要有一场大雨,符向川关了这阁楼的门窗,在一室袅袅沉香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一只手颇有节奏地在空中画着圈,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高亢的音调。
房门“唰”的一下被人震开,带着屋外的狂风席卷而来,那单薄的门扇被大风吹得开开合合,符向川“突”的一下从小塌上跳了下来,只剩那本注集被扔在小塌上,单薄的纸张被风一页页往前刮,留下突兀的声音。
傅明面无表情地走到室内的紫檀平角条桌前,衣袍都未撩便坐在了那把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上,又似是卸了力般,靠坐在那椅子上,紧紧阖着双目,只余桌子上青玉笔架上挂着的几支毛笔,在风中左右晃动。
符向川两步上前,将那大开着的门又关上,那满屋乱窜的风终于止住了,房中瞬时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不是送她去找秦渺然吗,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符向川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些刚刚睡了一觉才起的喑哑。
傅明仍旧闭着眼,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
符向川见状知道他并不想与人说话,只好又坐回了那方小塌上,拿着刚刚没看完的书继续翻看起来。书页已经被风翻动的乱七八糟,符向川继续往前翻着,试图找到自己刚刚看的那一页。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一片静谧的室内突兀非常,傅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终于没忍住抬眼看向符向川。
“你在看什么?”冷冰冰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耐烦。
“我在看一本乐谱,我想着,江姑娘过两日的表演,应当找一首大气些的曲子才是。”符向川继续往前翻动着,“找到了,我刚刚看的这一首《溪山秋月.洞天春晓》,前调悠然清畅,若山间松风,令人心旷神怡,后调却又激扬婉转,磅礴大气。”
“将这曲子改一改,应当与江姑娘的舞极为相称。”
符向川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脑海中还勾勒着这首《溪山秋月.洞天春晓》所带来的心神触动。
终于有机会让他展示一下自己在乐曲上的天赋了,往日与傅明在一处,这家伙乐感天生好得出奇,从没有他发挥的余地。符向川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改,在哪个地方加笛声,哪个地方进萧声,还有鼓声,锣声……
却突然感觉双手一空,这手中无物的空虚失落感让符向川蓦然睁开了双眼。
果然,那《乐经注集》不知何时早已被傅明握在了手中。他此时正翻看着符向川之前打开的那一页,指骨分明的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游走,似是在感受那乐谱上的乐符律动。
屋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风雨声交杂着电闪雷鸣,瓢泼倾盆,哗哗作响。
“这曲子我来作。”
尽管屋外雨声嘈杂,雷声轰鸣,但傅明的这一句,仍旧清楚透亮,浑厚有力。
佛州的这场雨,来的又急又猛,带来了夏末初秋的一些飒然凉意,也卷走了久日骄阳烈日下蒸腾着的暑气。
云烛阁一层的殿堂内,曲临安一手搭在那雕花金漆宝座的座椅扶手上,人斜斜地靠坐在座椅上,一手拿着八张记录着几人身份信息的纸卷,室内灯火纷乱,打在曲临安捏着纸张的手上,透着一股子暗劲。
“幽释楼不会以为,他们找了崔家做担保,我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了?”曲临安,两指夹起两张单薄的纸张,幽幽烛光透过那纸张照了过来,纸上画着女子画像,边上拓着几行小字,隐约可见一个“崔”字。
曲临安的手指倏然松开,那两张纸卷便在空中打着转儿,飘飘然落下,落在墨色的冰冷的地板上,无人问津。
“这幽释楼真是闲的,只要碰上我们选圣女,就次次都往我们云烛阁里塞人,他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云烛阁的地位,好给他幽释楼让路吧。”
茶红坐在殿下的矮桌前,拿起笔,在两个崔姓女子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
曲临安又翻过了几张纸卷,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散着的纸卷零零散散落在脚边,更显疏倦狂落。
手中的几张卷纸被曲临安丢得只剩了一张。那一张白纸上画着个清丽的姑娘,一双杏眼清清灵灵,两弯长眉秀致风雅,鼻尖一颗小痣,平添几分娇俏可爱来,倒是微微中和了这周身的清冷流韵,更显动人了。
“为万千教众,愿燃星末余光。”脑海中忽然闪现过画像中的女子,今日在鉴心镜前所说的话,又想起殿内与她对视的那一眼,那样坦荡清明的眼神,倒是少见呢。
曲临安那一根清癯苍劲的手指划过画像便的一行小字,“江,楠,溪”,他缓缓开口,从口中吐出几个不熟悉的字来,深邃的眼中掩着几分探究。
“阁主,还是你有办法,想到让阿音用鉴心镜来演这么一出戏来,不然今天落到您手中的何止八份画卷呀。”
茶红将矮桌上的名单收了起来,划去那两个幽释楼安排来的,还剩六人,三日后的初选一过,最多再来一次终选,便能选出云烛阁今年的圣女,替阁主分忧了。
茶红将地上的画卷一张张又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矮桌上。曲临安却仍旧拿着那最后一张卷纸,烛光摇曳,落在他眉骨上,整张脸棱角分明,在这样暖黄的烛光下也不见几分暖意,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阁主,可是手上这人有问题?”茶红见曲临安半晌没动静,于是轻声问了句。
“你说,剩下的这几个,是真心来参选圣女的,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另有所图?”曲临安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画卷递给了茶红,指尖还残留着一缕刚刚从卷纸上带下来的墨迹,他不着痕迹地曲了曲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