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温暖明净,飒爽的秋风轻柔和煦,天空辽阔,白云飘逸,处处是一片秋高气爽之景。
此时已是巳时,道场内早已等着一群人,虽没昨日那般熙攘热闹,但场面也不小。秦渺然在台下和茶红说话,转头见江楠溪等人来了,便向着她招手,江楠溪见状与符向川和绾纱打了个招呼,便去找了秦渺然。
曲临安今日穿着一身蓝衣,衣裳上绣着祥云暗纹,看着精致不凡。只是衣服虽打眼,却硬是没遮住他身上那股冷沉之气,人却从屋里直直出来,台下的人见状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走到江楠溪和秦渺然跟前,带着一身秋日晨间的冷气,“你们想比什么?。”
两人还未答话,周边的人却窃窃私语起来。
“别又是唱歌跳舞的,昨天那一场已是上乘之作,怕是她们自己都难以超越了。”
“那你说两个小姑娘除了这些还能比什么?”
“那也找些有意思的吧,我可是一大早便在这等着了。”
围观的人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曲临安额间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他顺着那发丝落下的方向朝着说话的几人看去,眸光淡淡一扫,几人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你想比什么?”曲临安看向江楠溪,声音沉沉,周遭虽有些嘈杂,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我?”江楠溪对上曲临安的视线,正如那日在云烛阁的殿堂里一样,他仍旧用那般探究的眼神看着,似乎想看穿那双看似清明冷淡的双眼下,藏着什么隐秘和心思。
“快看,那是佛尊的轿辇!”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地面上悠悠掠过一道黑影。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四匹长着翅膀的飞马,马身通体雪白,晶莹如雪,翅翼丰润健壮,展开如一把擎天大扇。四匹白马前后拖着一辆冰雕玉砌的玲珑轿从众人头上飞奔而过,那马车精致低调,轿身四角挂着几只琉璃玉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着银光。
那马车在将要驶出止观道场上空时,突ᴶˢᴳᴮᴮ然停住,几匹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萦绕在道场上方,久久不散。
“你们聚在此处,做什么?”轿帘中传来一道清远缥缈的声音,恍若从天边落下的一道梵音,带着辽远空旷的回音。
“回佛尊,今日云烛阁在此处,举行云烛圣女的比试。”茶红双手抱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比什么?”
“还未定下。”
“那就比剑吧。”轿中人落下这一句,那马车便不停地继续往前飞奔而去,只留下一阵清风。
“恭送佛尊。”众人向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纷纷俯身。
第33章
那马车朝着天边飞奔而去,白马翅翼卷起漫天落叶,止观道场风吹不止,枯叶盘旋着飘落,纷纷而下。
风声远远近近,落叶声沙沙涩涩,众人皆低着头,虔诚恭敬,江楠溪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那马车离开的方向。
“那就比剑吧。”佛尊这几个字落下,那声音里的虚空渺然,从头顶传来,直叫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佛尊走后,台下又开始逐渐沸腾起来,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佛尊出关的事情来。
符向川看着那绝尘而去的白马飞车,突然想起昨日傅明说要去一趟离华天。离华天从兰因堂出发,是最近的,所以他大老远绕到止观道场来,竟是为了提一句比剑吗。
“你们佛尊不是在闭关吗,什么时候出来的?”绾纱看符向川也一脸惊愕戳楞的表情,以为他也并不知道佛尊出关的事情。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吧。”符向川心不在焉的,好端端的要比剑,不知傅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曲临安与茶红对了个眼色,茶红快步走上台,“诸位安静,既然佛尊说比剑,那我们的终选便以比剑开始。”
两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不知是否提得起剑,如今佛尊一句话,便要在这止观道场比剑,众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催促着赶快开始。
“真的要比剑?可我没有啊,江姑娘你有剑吗?”秦渺然哪里会什么剑,此时听了这个消息,小脸皱成一团,绞着手帕,一脸不知所措。
江楠溪从空间阵中拿出了琉璃剑,从指尖传来剑身的阵阵寒意。剑柄晶莹剔透,内里似有水流逸动,透彻明丽,剑鞘在阳光下瑰丽多彩,青芒耀眼。
这把剑,不是那日在九鸿楼,傅明让符向川前去送钱,买下来的那把琉璃剑吗?
符向川和绾纱二人齐齐转过头来,对视一眼,那一眼情绪之复杂,顿了两秒,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又安静地转过头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秦渺然本就不会武,再加上江楠溪这把剑又不是凡物,如此与她对擂,未免胜之不武。
“你用我这把吧。”江楠溪将剑递了过去,细长莹白的手指绕在剑鞘上,光华流转,流光溢彩,让人挪不开眼。
“那不行,我拿了你的,你用什么。”秦渺然连忙举起双手,隔在两人中间,头似拨浪鼓般摇动。
“秦姑娘,用这把吧。”茶红双手举过一把剑上前来,递到两人眼前。
剑长约一尺,两指宽,青铜色的剑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一路蔓延至乌色的剑鞘上,剑鞘的镂空处透着剑身的寒芒冷光,今日这样和煦温暖的阳光打在上头,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森然冷意。
这剑的样式,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江楠溪收回落在剑上的打量的视线,抬眸从茶红身后看去,果然见曲临安正站在不远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轻轻环转着左手上的一枚扳指,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谢茶红姐姐。”秦渺然也不再推脱拒绝,就接过那把青铜色的剑来,只是这剑不知用的什么材质,看着轻,却实在有些分量,秦渺然拿得并不轻松。
“两位姑娘拿好剑,这便上去吧,一局定胜负。”
江楠溪与秦渺然各自执着剑,站在台上的东西两侧。随着一声锣响,两人齐齐抽退了剑鞘,两道剑吟,一声清寒,一声低沉,剑吟交错,回荡在止观道场上空,久久不散。
江楠溪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执剑,风吹起裙角,如一仗剑走天涯的侠客。秦渺然双手握着剑,举过胸前,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在台上,没有人动手,直到秦渺然的剑都有些拿不稳了,江楠溪才开口道:“秦姑娘,你先来吧。”
秦渺然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举着剑直直冲了过来,动作笨拙,手法粗糙。
江楠溪站定未动,随手挽了个剑花,反手挡住,两剑相击,发出嗡然一声长啸,仿若战马嘶鸣,秦渺然被剑气逼着往后退了两步。几个回合下来,一人进攻,一人防守,进攻的那人已有些体力不支。
终于,秦渺然将剑支在地上,小口小口喘着粗气,“江姑娘,你不必再让我了,咱们速战速决吧,我实在打不动了。”
语毕,又费力地将剑举起,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楠溪,似乎是在等着她进攻,赶快结束这场比试。
江楠溪见状也不再放水,当空挽过一个剑诀,琉璃剑划过空中,破风而来,那青芒剑气四溢,剑鸣清越悠远,秦渺然举剑奋力一档,被逼得直直退出去了五六尺,堪堪停在那方台的边沿。
止观道场的方台上,那青衣女子剑气如虹,手把一支长剑,招式凌厉干脆,纤薄的衣袖裙摆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开干净的弧度。
秦渺然毫无还手之力,这局面应是大势已定。江楠溪的剑法虽算不上有多么上乘,但放在这样的情景场合下,已然称得上是十分亮眼的,最后这一招干净利落,飒爽不羁,叫人直呼过瘾。
正当众人以为胜负已分,毫无悬念之时,还在负隅顽抗的秦渺然突然发了力。
江楠溪本想将她耗在这,耗光她的体力,这样也能避免刀剑无眼,不小心误伤了她。眼见着秦渺然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道金光,从秦渺然的剑尖传来,带着磅礴灵力,逼的江楠溪将剑转手回撤。
秦渺然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力气,只觉得如有神助一般,竟能击退了江楠溪的剑,翻身而起。于是接着那道力,秦渺然顺势而上,一道蓝色的剑光掠出,剑影一闪,锵然一声,两把剑又交打在一起,如虎啸雁鸣,四周荡开一圈圈青白色的光圈。
这一回,两人又僵持在了一处,只是与方才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一次江楠溪明显有些吃力。她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眼皮发颤,嘴角紧抿,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攥在青色的剑柄上,那力道使的,指甲都泛着白。
这一道反转直接将众人看呆了,此时也没人敢说话,纷纷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两人的动作,道场内只剩下呼呼风声和零碎的鸟鸣。
“怎么办,感觉她快撑不住了。”绾纱秀丽的长眉拧在一起,神情有些严肃。
“那个秦姑娘,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突然一下又反杀了回来,着实古怪。”
“不过,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咱们也帮不上忙,不如放宽心,好好看着。”
符向川看绾纱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伸手弹了弹她发间步摇垂下来的珠子,那珠子“突”地一下弹到绾纱脸颊上,她吃痛的呼了一声,脸上赫然出现一个红印。
“符向川,你有毛病吧?”绾纱的大方得体在符向川面前总是无法维持,她终于不再往台上看去,捂着脸转头与符向川扭打起来。
江楠溪定定地看着秦渺然,只觉得那股力量越来越压人,她感受到双手已经有些渐渐不受控制,就在她快要卸力松开之际,后背突然拢上一只大手,从掌心传来阵阵热意,灵气从背后涌动,游走全身,她才终于又回过力来。
“既久久僵持不下,说明两位实力相当,不分春秋。今日又逢佛尊出关,我们云烛阁便开一次先河,两位便以左右圣女的身份,共同入我云烛阁。”
曲临安一只手托着江楠溪,一只手在空中行云流水地捏了个诀,指尖翻动间,一道银光落下,落在江楠溪与秦渺然交缠的两把剑上,随着一声清越振响,两人终于撤散开来。
隐匿在远处的轿帘被风扬起,轿中那一道视线,沉静幽深,似含着千年不化的寒冰。
“好!”符向川从绾纱的手中挣扎着抽出身来,一边鼓掌一边带头喊了一句,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应和,“恭喜曲阁主,迎来两位圣女。”
“你们俩跟我来。”曲临安说完这一句,便松开了手,转身往廊下的房间走去。步履稳健,脚步沉重有力,一步一步踏在方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江楠溪与秦渺然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房内的门窗都紧紧关着,有股潮湿的檀ᴶˢᴳᴮᴮ香气味,光线昏暗,偶有几缕光亮从门缝中射进来。那一从光影中跳跃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尘埃,打在曲临安的负在背后的双手上,曲临安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浮动的光影中,散着圣洁的白光。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茶红也跟着入了室内,她上前接过秦渺然手中的长剑,又将剑递还给曲临安,接着退后与两人一同立在房中,等着曲临安发话。
曲临安接过剑,双手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秦渺然身上。
不知怎么的,这不咸不淡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物件似的,看得秦渺然有些紧张,从背后升起一股凉意来。
“左圣女,从今日起,你便跟着茶红,负责济安堂的事务。”
秦渺然闻言松下一口气来,转头看向茶红,向她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右圣女”,曲临安突然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江楠溪,“你便跟着我,处理广慈堂和我云烛阁的其他事务。”
“你们两人可以先回去休息几日,三日后,再来云烛阁报道。”
“茶红,到时候你便负责将她们安顿好。”
茶红应了声好。
“多谢阁主。”江楠溪和秦渺然也纷纷行礼领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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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曲临安便挥了挥手,让几人回去。三人出了门正往外走,江楠溪想到还有事情没问,便与茶红和秦渺然打了声招呼,又折返了回去。
曲临安此时正坐在房中的一把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上拿着一张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身青芒耀眼,寒光四射,散着某种如薄雾云烟一般的无形压力,在这幽静的屋子里散开。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曲临安懒懒地抬眼,只是瞥了江楠溪一眼,便又继续低下头去,明亮如镜的剑身上映着他一侧的眉眼,五官分明,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好像始终凝着股郁气一般,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江楠溪走近室内,背后是屋外投射进来的漫天秋光,照的整个房间亮了大半,她就静静站在离曲临安两步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屋外的风带起她天青色的裙角,裙摆柔顺单薄,在光照中显得清澈透亮。
屋内的气氛怪异,一人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人悠游自在地坐着,有些尴尬,又有些自然,十分矛盾。
“有话直说。”对于江楠溪去而复返,曲临安并不意外。
作为云烛阁的阁主,曲临安一天的大部分时候看着,总有些烦躁厌世之感。眉间戾气横生,让本来清俊温润的五官也生出难以接近的距离来,这种距离感倒是与傅明带给人的不同。
傅明是一派谪仙般的清冷渺远,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气质让人觉得只可远观。那是他那副相貌带来的天然距离。而曲临安,则是用蹙着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眉间积攒的烦躁难耐,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脾气不好,勿扰。”
“阁主,刚刚在台上,我明明落了下风,为何”江楠溪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为何明目张胆地给你放了水,为何让你当圣女?”曲临安接过话头,终于将视线从剑身上挪开,看向江楠溪,目光沉沉,“你第一次来云烛阁,在鉴心镜前说的话,有几分真?”
“通过鉴心镜考验的人,要么冰雪聪明,要么纯粹真实,不知你是聪明的那个,还是纯粹的那个?”曲临安的声音落在不大的室内,冰冷低沉。
“我……”
“罢了,想来你也会挑我爱听的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曲临安并未等江楠溪说完,便一手提着剑柄,锵然一声,将剑插回了剑鞘,室内回荡着剑光叮当的声音。
“阁主,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曲临安实在是个把情绪明明白白露在脸上的人,比如此刻,江楠溪就清楚地从他脸上的倦怠中感受到,他不愿再与她多话。
果然,听了江楠溪的话,曲临安甚至头也懒得抬一下,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要走快走。
于是江楠溪便俯身行了个礼,快步走出了房内。
出了门,秦渺然已不知与茶红去了何处,符向川和绾纱在还在道场门口等着,江楠溪上前与两人汇合,一同回了兰因堂。
从止观道场归来时,已是午后,此时的兰因堂,山风瑟瑟,阳光似照不过来一般,整个堂院笼在阴影里。从大门踏入,院子里静悄悄的,草木苍松,偶尔有几声清亮突兀的鸟鸣传来,显得愈发幽静冷清。
几人绕过照壁,前几日还开得娇艳的花朵,只剩凋零的叶片,在风中耷拉着脑袋。江楠溪在院中左右环顾了两眼,只看见子墨在庭下扫着落叶,却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