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渺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傅明,傅明接过后便开始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傅明拿着一袋子糕饼甜点,那甜味闻久了有些发腻,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静静地看着秦渺然左右翻找的样子。
“找到了。”秦渺然从口袋中拿出那张讯符,是和江楠溪一样的黄皮卷纸。她熟练地将卷纸展开,手指在空中翻动,纸面上便落下几行字来,往江楠溪的讯符上发去。
不一会儿,讯符上紧接着又亮起一行字来,秦渺然将讯符拿起,双眼凑近,手指指着那一行字,借着月色,吃力地念了出来:“我在郊外的广慈堂。”
“多谢!”傅明听完,便脚下生风,长腿一迈,三两步出了人群。
“和阁主一起。”秦渺然还在继续念着后半句,一抬头却见傅明早已没了人影,于是努了努嘴,将讯符叠起收在口袋里。
一边往里塞着,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捶胸顿足朝着傅明的方向追去:“小哥,我的糕点!”
作者有话说:
。“””。
第38章
秦渺然喊完那一句,便准备追上去。
秦父秦母从后头跟了上来,拉着秦渺然,不让她继续往人群中再挤来挤去,
“这么多人,你不要乱跑。这才一会就不见人影了,出了事怎么办?”秦父虽然是斥责的话,但语气不见几分严肃,反而十分宠溺,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于是秦渺然认命地不再追了,只能接受排了好久才买到的糕点就这样被傅明顺走事实。
秦渺然想:下次碰到江姑娘,一定要跟她告状,难怪她不喜欢他,她这个朋友真是太过分了!
广慈堂外天幕低垂,墨染苍穹,夜色浓的像化不开似的。一轮圆月高悬,月光莹润,洒在地面上,像笼了一层蝉翼,又罩上了一块白纱,风中传来最后几只秋虫的虫鸣声,秋风秋月,夜色无边。
往日里并不太热闹的广慈堂里,如今四处洋溢着一派热闹喜庆的氛围,为了准备这顿中秋团员饭,堂里的老人们一早便没闲着,用云烛阁送来的各式粮食蔬菜准备着晚上的佳肴。
广慈堂的由来,还要从老阁主说起,在曲临安接管云烛阁之前,云烛阁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老阁主曲凌云起初创建云烛阁,不过是因为自己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却终日沉迷四处游历,不务正业,被家中长辈日日耳提面命,隔三差五被安排着去见些适龄的闺秀,好早日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
曲凌云不堪其扰,于是干脆从家中出来,自立门户,创办了云烛阁。只是他虽成立了云烛阁,却没想好要用来做什么,也无心管理,便养着一群闲散人,装装样子,继续游山玩水,快意逍遥。
后来在路边遇到个孩子,甚是可怜,便将他收养做了义子,取名为曲临安。曲凌云就这样将曲临安养在身边。
不过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云烛阁倒也成了个像模像样的组织,直到曲临安长大成人,便顺理成章地让他接管了云烛阁。
那时候,曲凌云因长年在外游历,受过几次伤,身体本就不太好,再加上年岁渐长,腿脚也不如以往灵便。曲临安多次劝诫过他,让他就此安心留在云烛阁养老,不要再四处闯荡游历,但曲凌云哪里会听。
那年除夕,曲临安迟迟等不到曲凌云回来,最后只得到他死在远疆的消息。
于是曲临安在郊外买下一处宅子,接来了曲凌云的父母,侍奉他们直到病终。两位老人离世后,曲临安便像变了一个人,他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在云烛阁,只想将这世间最后与曲凌云有关的东西好好保留下来。
“阁主后来去登天山,修行学艺,吃了许多苦,也只是为了将云烛阁发扬光大。”
“回来后,他将那处宅子起名为‘广慈堂’,自那以后,广慈堂便被阁主用来接济一些孤寡老人,让他们在此处,得以安享晚年。”
茶红与江楠溪坐在院中,庭下草木浸润着月光,柔柔发亮,地上花草树木的影子摇曳不止。
茶红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心思细腻柔软,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难得的放低了声音,江楠溪从她轻轻低低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心疼。
她不由得想到那晚,月色溶溶,秋风吹拂田垄,两人立在广慈堂门外,曲临安跟她说,“广慈堂是云烛阁给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给我的家。”
若是曲临安真有幻世镜,它会不会并不在云烛阁,而是在广慈堂呢?如今曲临安将广慈堂的一应事务全权交给了她,应当找个时机来这里细细查探一番才好。
“如此说来,阁主当真是情深义重,宽厚善良,我定会将广慈堂的老人们照料好的。”江楠溪心里想着别的,面上却不显,对着茶红,一字一句说的情真意切。
茶红爽朗一笑,随即开口道:“你我倒是十分放心的,你性子稳重,办事又踏实,阁主这样的人,都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呢。我就是不放心渺然,这丫头,性子跳脱,让她管着济安堂,不知道她行不行。”
“秦姑娘赤子之心,真诚善良,定然没问题。”
“两位姑娘,别聊了,快来吃饭了!”老头从门口探出头来,冲着院中的两人连连招手,身后是满桌的美味佳肴,正冒着热气。
“来了来了。”茶红起身应了两句,两人便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几人围坐在一起,倒有些过年吃年夜饭的意思。平日里几位老人肠胃不好,曲临安不准他们吃些过分油腻的肉菜,今日碰上这样的好日子,他们才敢顶风作案,做了猪蹄和烧鸡,吃的不亦乐乎。
一边吃着饭,桌上的人也是不停嘴,还要不停地说着话,几人时而翻翻旧账,互相打趣,时而关心关心桌上的几个年轻人,什么时候成家,可有喜欢的人,阵阵欢声笑语从屋内传了出来,好不热闹。
“阁主,如今云烛阁已经不用您操心了,您看看您找的这些个人,都能帮您把云烛阁打理的井井有条,您如今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老头从桌子上夹了一筷子莲藕,放到曲临安碗里,藕片清淡晶莹,爽口脆嫩,这是曲临安最爱吃的菜。
“阁主,容老家伙说句不中听的,我们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如今我们几个也算了无牵挂,若是能看着您成家,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我们就是死也无憾了。”
曲临安不爱听这些,每次他们一提到这个,他总是要黑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做这些不看人脸色的事情。老头的话音还未落,坐在老头下手的老李便见缝插针一般接了上来。
曲临安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轻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知道了。”
那几人听了曲临安的话,纷纷笑开了花,激动地又多吃了几碗饭。
这在江楠溪听来十分敷衍的三个字,对老头们来说,意义却不一样。曲临安是什么人,往日里,面对这样的问题,便是连敷衍两句,他也懒得做,往往是黑着一张脸出了广慈堂,不再与几人说话。
今日即便只回了他们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老头和老李总觉得看到了希望。
中秋佳节,月色无边,这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十分舒心。离别前,老人们将几人送至门口,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包月饼,才被曲临安叫着回了房去。
曲临安和茶红走在前面,去解绕在树上的马车绳子,江楠溪落在后面,感受到怀中有什么亮起,掏出玉简,是符向川的传音。
“符公子,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你见着你们宫主了吗?他好像去找你了。”
“没……”江楠溪一手托着广慈堂拿来的月饼,那月饼用油纸包着,还散着热气,一手拿着玉简,低着头与符向川说话。
‘没有’两个字才说了一半,一片阴影从头上罩了下来,江楠溪缓缓抬头,傅明就站在离她不ᴶˢᴳᴮᴮ过半臂的位置。看着像是在此处站了有一段时间,只是周围树林茂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又被零零碎碎的树影挡着,所以刚刚出门时,并没有人看见他。
“看来他已经找到你了,那就回头再聊。”符向川听着江楠溪这边的声音,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猜便知,此刻傅明定然已经与江楠溪碰了面,便十分利落地中断了传音。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往跟前凑。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是让你问问他们俩什么时候回来吗,你怎么就不聊了。”绾纱从椅子上‘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符向川,一道眉尾轻轻上扬,符向川一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又准备骂他了。
绾纱其实有些着急,江楠溪这几日一直在云烛阁,也不知幻世镜有没有消息。昨日大帝来信,问她进展,她也只能暂时敷衍了过去,得尽快问问江楠溪什么情况才是,可这符向川,让他问个话而已,说了半天,愣是没问到点子上。
“你别生气嘛,他们今日肯定要回来,等到时候,你再问江姑娘也不迟。”符向川估摸着,这两人今日十有八九得回兰因堂来,于是向着绾纱夸下了海口。
“真的?”
“真的。”
看着符向川一脸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才勉强转了过去,继续坐了下来。
“若是他们今日不回来……”才刚刚坐下,绾纱突然又向符向川凑近,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那盛着月光的眸子波光粼粼,眼中威胁不加掩饰,□□明晃。
分明不是什么好脸色,但许是今夜月色正好,风也轻柔,院中馥郁的阵阵桂花香气熏了脑袋,还是那豆沙馅的月饼甜的过了头,符向川竟觉得,这个女人,还怪好看的。
细长秀致的眉毛,一双剪水秋眸,嘴巴小小的,粉粉的,便是说着些威胁人的话,也显得有些俏皮灵动。人前装着婉约大气,在他面前却老是张牙舞爪的,怪可爱的。
“你怎么了,被我吓傻了?”绾纱见这人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纱制的袖子落了半截下来,露出莹白的手腕。
玉指纤纤,皓腕似雪,符向川顿时回过了神,大笑一声道:“开玩笑,我会被你吓着?”
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第39章
符向川挂断了传音后,江楠溪便将玉简收回了怀里,略过傅明径直往前走去。
少女天青色的裙摆从他鞋尖划过,在空中落下一个利落的,冰冷的弧度。
傅明的视线随着她的步伐一路往前,直到她停在曲临安跟前。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看到江楠溪的脑袋随着说话的幅度微微摆动,风吹得她头上的发带轻轻摇曳,一会落到肩上,一会扬到脑后,像一只青色的蝶,在空中蹁跹翻转,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抓进手里。
“阁主,我还有些事,今日便不回云烛阁了。”江楠溪停在两人面前,对着曲临安说道。
曲临安看了她一眼,解着缰绳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那绳子在手中绕了四五圈,勒得他的指关节有些泛红,他轻轻捏了捏那麻绳的边缘,粗糙剌手的触感激得他回过神来。
树下的那个人影,茶红没看见,但曲临安分明看见了。
半晌,他终于缓缓说出几个字:“好,今日人多,小心些。”
江楠溪点点头,对着两人笑了笑道:“祝二位中秋快乐。”
说罢便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一步一步,从明到暗,直到青色的衣角完全吞没在阴影里,曲临安才转头牵着马绳,对茶红道:“走吧。”
随着一阵马蹄声掠过,曲临安和茶红在‘哒哒’声中离开了广慈堂。
马蹄声渐渐远去,傅明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中,眉眼低垂,出神地盯着自己的皂色鞋尖,好像要同这夜色与阴影融在一起。
直到江楠溪走了回来,他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眼睛比这夜色还要黑,眼里涌动着什么深不见底的情绪,像一张大网,慢慢罩了过来。
“宫主,您办完事了?”江楠溪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看着他这样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说了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
若是没办完事能站在这?
傅明觉得有些好笑,但此刻他又笑不出来,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沉的像一块要下坠的石头。
听得出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两人静默半晌,在这宽广的田垄林间,只余风声,江楠溪的发带被吹得直往前飘,她只能不住地用手往后拨动着,气氛有一些局促和尴尬。
方才与曲临安说话时,倒是有说有笑,颇为自如,如今站在他面前,倒是说不出话了,傅明上下看了她几眼,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江楠溪心里想着,傅明找到广慈堂来,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继续说话,先是一句‘嗯’,后又是一声冷哼,再联想到这几日他似乎有意躲着的态度,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惹到他了,于是狐疑地向他看去。
“这几日在云烛阁,一切可好?”傅明幽幽开口,微微侧了侧身子,挡了大半的山风。看她这三分疑虑,三分迷惑,三分莫名其妙的眼神,傅明便知自己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阁主与茶红都待我很好,阁中其他人也十分好相处,我在的这几日,一切都好。”
“对了,宫主,对于幻世镜我隐隐有一些猜想,能否-”还未等她说完,傅明便将手展开,聚起一道莹莹亮光,掌心赫然出现那面已经拼合了一半的幻世镜来。
两块碎片拼合在一起,全然看不出来曾经是两部分,如今正好好的扣在镜托上,铜色的镜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悬在傅明掌心之上。
江楠溪在那一半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只是那镜中人,眼神清澈天真,如一汪清泉,倒与现在的她有些差别。
“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将这个给你,你拿着它,好好确认一下第三块碎片的位置。”
早日找到第三块碎片,离开云烛阁,再与我去玉华山,离曲临安远一些。
这才是他想说的。
那指骨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镜子,缓缓移至江楠溪眼下。手的主人却并不看她,反而偏过头去,将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那座不起眼的院子里。
江楠溪闻言点了点头,“宫主,我会好好保管的。”
说罢从手心凝起一道金光,小心翼翼地将幻世镜接过,置入空间阵中。
“你今日与他们吃团圆饭,吃得可还开心?”
江楠溪顺着傅明的视线往后看去,广慈堂门口还挂着两只大灯笼,灯笼里散着暖暖的黄光,照在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上,只是他们几人一走,广慈堂便显得有些寂寥冷清。
傅明的声音也冷冷的,江楠溪看到他半边脸在月光下,月色清冷,给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更冷更凉的光,另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那影子还会随风摇摆,投下不规则的斑驳印迹,他轻轻抬着头,望着远处,下颌角线条凌厉凛冽,锋利得像铁器一样。
“他之前在离华天也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冷不丁来到罗酆山做着一堆杂事,他也不容易。”
“他既愿意亲近你,你也别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朋友之间,爱人之间的感情都要用心经营,遑论与上司之间呢?”
七娘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今日是中秋,应当向他问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