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冰灵所求的恩典竟是这么个事情,这倒是吊足了众人胃口。
皇帝也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
“下月十九是下官的婚期,下官准备提前几日回云州置办。”
沈冰灵语调轻快,声如飞泉鸣玉,脸上十分合宜地染上两片酡红,拱着手垂眸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确然是一副待嫁小女儿的娇羞模样。
皇帝听了倒是笑着拍了拍手,“好啊,好啊,爱卿这样的年纪,也该早日成家了。
说起来,今日还有人在朕跟前给爱卿拉红线呢。
那人给朕推荐的少年郎也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与爱卿倒也相配。”
他往座下看了看,眼神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表示可惜的叹惋。
牵红线?
林鸿的算盘打得好,弄不死她,便用这样的手段将她拉在掌心,若是圣上真下了旨,她就是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遂了他的意。
还好她先发制人,不然真要被他坑一把。
沈冰灵心中冷笑,面上还是一副恭敬规矩的模样,抬眼扫过正襟端坐着未见一丝异样的林鸿,她开了口:“年关将至,正是个承接旧岁,开启新章的重要时机。
下官近日一直不得好眠,总想着今年的案卷材料是否都整理妥当,明年的计划安排又是否有修缮之处,忙忙碌碌,婚期临近,自己都顾不上筹备。
不知是哪位大人在这时候还抽出心思来关心冰灵的婚事。”
沈冰灵骂起人来,是脏字也不带半个的。她此时一番话说的越是清正严明,那一边某人的脸色就越差。她挺着肩背,一双手交握着举过头顶,朝着上方微微颔首:“
冰灵实在惶恐,也多谢大人一番好意。
只是冰灵心中良人,不求他有多少钱财权势,不求他能干出多大的事业,亦不求他有什么金玉一般尊贵的靠山。
只求他与我志同道合,心有灵犀。”
沈冰灵大概是故意的,说这话时微微调了个方向,倒像是直接对着林鸿说的。
就差没把‘老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皇帝倒是很满意沈冰灵的不识抬举,只因沈冰灵要嫁的,不是朝中的什么权贵家族,只是她府里一个无根无基的幕僚。
要知道沈冰灵出身平平,这一只是她晋升路上的绊脚石,而她的婚事大概是能改变她命运的唯一途径。
如今她是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后路断了,这样干脆果断,坦率勇敢,倒让人有几分刮目相看。
皇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她这样没什么根基,又能干事ᴶˢᴳᴮᴮ的人。
于是龙颜大悦,允了她的假,又给了她好些赏赐。
林鸿与沈冰灵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随着宫宴的结束也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周天上午九点加更一章!
第95章
散席之后,陈垂锦和沈冰灵一起朝着宫门走去,两人闲着聊了几句。
自从上次在晋县与陈垂锦道别后,沈冰灵后头抽空去过一次陈府。那一次与陈垂锦聊了许久,他提点了她许多,让她受益匪浅,两人的关系也不似之前那般生疏,到现在才真真正正有了几分学生老师的样子。
“我过几日要回一趟云州,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去的,我可以帮你带回去。”
“是什么要紧事,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不等过完年再去呢?”
从姜城回云州,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应该不会在这时候突然说要回去。
“您不会是要去查前几日判下来的,蒋信承贪污的那个案子吧?”
沈冰灵上一回去陈府,在陈垂锦的书房里,就看见他在看河道修筑一类的书籍,她当时还有些奇怪,如今想起来,那蒋信承正是云州的河道官,这倒是说得通了。
陈垂锦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月亮,没有云,黑色的天幕看着和这天气一样,又冷又沉,但他却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温柔慈蔼来,他回道:“也不全是,我早年间在云州收养过一个孩子,过几日便是他的十八岁生辰了,我答应了要回去陪他。
关于蒋信承的事,我只是顺道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蒋信承贪污一案,自判下来那一日起,沈冰灵也在关注。只是此时线索尚不明晰,她想开口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便默默跟着陈垂锦一起看起天来。
“大人。”
好像有人喊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飞快地回了头。
宫门口,离她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明缘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朝着她走来。
偏巧这时候天上就下起雪来。
雪花一片一片,飘转,垂落,落在那人头发上,肩上,露在外面的手上。
白色的衣袍被风卷着往后,他衣领上两团雪白的毛领子十分乖巧地贴在他脖子两边,瞬间减弱他身上的了几分冷气,怪可爱的。
之前给他选的时候,他非不愿意穿,现在看着不是挺好看嘛。
他这样清冷的面容,不染尘埃的谪仙一样的气质,在这场突然而至的白雪中被衬得愈发脱俗了。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很好看,一步一步走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卓然的仙气。
但守门的宫人不让他进来,他波澜不惊的脸色一瞬间崩开。
沈冰灵顿时笑出了声。
陈垂锦见状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去吧。”
她也回了一句“老师珍重,路上小心”,便朝着宫门疾步走去。
雪花擦着她的脸往后飘过,明明冷的很,冷得她的牙齿都轻轻打着颤,呼出的气都立马凝成了白雾。
但开口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压不住的喜悦、欢欣和暖意。
“你怎么来了?”
她朝着两便的宫人摆摆手,拉着他往外走。
他不答话,只是反手将她握住,跟着她走。
修竹的马车就停在边上。
“师爷,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直守在这里居然没看见你。”
修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脸惊异。
这眼神在落到两人交握着的双手时,更惊异了。
“刚来不久。”明缘一面回他,一面托着沈冰灵上了马车。
“沈大人,恭喜恭喜啊。
这位就是晋县的师爷吧,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两人才上了车,就听到有人凑过来与她打招呼。
她从轿门探出头去,是刚刚在席上与她说过两句话的崔有道。
沈冰灵扳倒了荣春衫,他倒是出了口恶气,大概是因为这一层,崔有道对她十分殷勤。
她敷衍了两句便连忙缩回了轿子,叫着修竹赶快启程回去。
“他怎么会认识我,大人今日可是在他们面前说我什么了?”
明缘抖了抖手上的披风,披在沈冰灵肩上,然后凑近了替她系着披风上的两根绸带。
她看见他垂着的眼睫上还有化开的雪,便伸手揩了揩,师爷的睫毛在她指腹上扑闪了两下,痒痒的。
她不回他的问题,自己先发了问。
“师爷,你家中有几口人?”
“就我一个。”
“那你今年多大年纪?”
“大概……比大人大……一点。”
“小时候家中可有给你订过什么娃娃亲?”
“没有。”
“可有什么一起长大,两心相许的青梅竹马?”
“没有。”
“可愿意娶我?”
披风上的那个结他其实早就打好了,只是不知怎么总觉得看着不太好看。
于是他将那结拆了又打,打了又拆,最后动作停住时,那披风顺着沈冰灵的肩往后滑落,两根绸带缓缓地从他指尖抽离。
分明是这样幸福温馨的时刻,他心中却渐渐升起一股难言的隐痛。
他想到那晚在里河边,烟花下,拿着鱼灯的宋温明也问过他,问他家住何处,问他多大年纪,问他是哪里人。
只是宋温明没有等到他。
“很难回答吗?”沈冰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莫名其妙地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翻涌着的不平静的情绪,她伸出手抚上他泛着红的眼尾,小心地抚摸着。
还好这一次,他可以守在她身边。
和她相遇,相爱,相守。
和她缔结姻缘,和她日日相伴。
他停在半空的一双手终于从她腰间穿过,落在她背上,她被他轻轻地拥进怀里。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附在她耳边,用着最亲近的距离,说着最亲密的话。
紧紧相拥着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感受到对方汩汩跳动脉搏和灼热的呼吸,好像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沈冰灵轻轻拢着他背后的头发,“我们统共认识都不到一月,你就是哄人也不要睁眼说瞎话。”
他反应颇大地松开手,揽在沈冰灵肩头,“你不相信我?”
可怜巴巴的,让人想蹭一蹭。
她没忍住,一只手摸到他头上,大拇指指腹和食指轻轻捻着,揉弄着他整整齐齐的头发。
“我相信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师爷这个时候没话说了,压着脑袋就任凭她揉着。
好乖啊。
她说完这一句,又没忍住,寻着师爷的唇贴了上去。
沈冰灵今日饮了不少酒,宫里的酒不比她平日里喝的,又香又醇,她连着喝了许多。
但她酒量很好,就连这种时候,她脑子里也是一片清明,只是她唇上的酒香漫到某人嘴里,他倒好像先醉了。
这是沈冰灵第一次主动吻他,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但他搂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马车偶尔过几个坎坡,颠过几颗石块,都要从车轮子往上传递源源不断的震麻感。
喘息声,甜酒气,温香软玉,路途颠簸,无一不是刺激。
他死皮赖脸地缠着,直到将人弄哭了,气也喘不上来,他才意犹未尽地埋在她脖颈间,喷着热气,“抱歉,一时没忍住。”
好像是到了,马车放缓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沈冰灵红着一张脸,挣扎着要从他腿上起来。
“大人,师爷,到了。”外头传来修竹的声音。
明缘将她按住,伸手捞起之前落在轿子里,又被他一脚踢开的披风,重新拢到了沈冰灵身上。
修竹将马车停好,见车里半天都没什么动静,走近了正要问一问。帘子突然被人顶开,明缘抱着沈冰灵从车上下来。
沈冰灵的头埋在他胸口,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小块面容,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大人这是怎么了?”
刚刚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要人抱着下来了,修竹困惑不解。
“她喝醉了。”
明缘虽抱着人,脚下却生风,走得飞快,三两步就进了衙门。
修竹停在原地,喃喃自语:“宫里的酒就是不一样,后劲真大。”
明明已经进了大门,修竹也看不到了,但沈冰灵还死死闭着眼,真就是一副喝醉了不省人事的样子。
明缘走到沈冰灵屋子门口,用右肩将门抵开,进去了之后还用脚带了一下,门又被好好关上了。
他灯也不点,抱着人径直放到了床榻上。
屋里黑漆漆的,但他总能精准找到沈冰灵的唇在哪里,继续着马车上没做完的事情。
“大人睁眼看看我。”他一遍遍在她耳边哄着诱着。
沈冰灵睁开眼,眼里又泛起水雾。
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沈大人,铁面无私,横眉冷眼的沈大人,坚硬得像冰。
可每每在这种时候总是半点威风和神气也使不出,软的像一滩水。
还好她这副样子,只有他见过。
他动情地吻着她。
“大人,上次在南山,你说有别的男子背过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
披风被堆在地上,沈冰灵的腰带被他握在手心,他看着她ᴶˢᴳᴮᴮ,眼里闪过几分委屈。
沈冰灵,吃软不吃硬。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没有,骗你的。”
于是又听见那人得逞的笑容,拱在她耳边,好似将她拿捏住了一般,轻轻吐着气:“我就知道。”
然后事情便再也不受控制,他一路往下,直到箭在弦上,抵着入口了,他才堪堪停住,抬起头来问她:“大人,可以吗?”
沈冰灵一张小脸上涌上一股又一股的红潮,她轻轻哼了一声。
亲她的时候不问可不可以,摸她的时候不问可不可以,解她腰带的时候不问可不可以,现在装模作样的问起来了,虚伪。
沈冰灵带着嫌弃的那道哼声明明轻的很,但突然落下,好似勾在某人心间,顷刻间,翻起惊涛骇浪。
窗外的雪无声地落着,屋里的人不知疲倦地靠近着。
又冷,又暖。
就像雪地里第一次见沈冰灵,他被她推倒在地上,又被她牵起……
第96章
蒋信承原来是姜城的官,后来被下放到云州去做河道官,管理河道堤防疏浚事宜。河道这一块,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也算得上是个肥差,朝廷每年往里头投的钱财人力,数不胜数。
云州坐落在青河边,刚入冬的那一会,下了几日的雨,雨水来的急,冲毁了堤坝。这堤坝不过是前两年才修建的,坏的这样快,不免惹人生疑。于是后来又牵扯出一箩筐的事来,什么偷工减料,克扣款项,中饱私囊,这些罪名一条条砸下来,悉数落在蒋信承头上。
陈垂锦再三地上奏,说这事情要仔细查,不能这么轻易治了他的罪。可有人心急的很,不知怎么说服皇帝将案子移交给了云州自己去审,也就落到了云州知县师韵的手里。
就在前几日,他们在姜城审景玉山的案子,那边也在云州治了蒋信承的罪,将他关在了云州县衙的牢房里。
蒋信承这一次贪污的欠款,清查出来,数额巨大,不像是他一个人能揽下的。他背后的人急着拿他做替罪羔羊,这一点,陈垂锦知道,沈冰灵也知道。
说起来,他从前在刑部做事,大概在那个时候,他就与林鸿有了说不清的牵扯。
沈冰灵自从宫宴上回来之后,连着几日一直在查这件案子。
贪污这样的罪名,最是犯皇帝的忌讳,若是能借着蒋信承将林鸿扯出来,那就太好了。
只是蒋信承如今落在师韵手里,只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得赶紧想个办法,把他从云州弄出来才是。
她将之前与蒋信承有过一些牵扯的人都偷偷查了一遍,又悄悄去了刑部查了他的案卷,这才让她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于是沈冰灵又闷头在县衙的宗卷房内翻找了好几日,终于叫她找到了办法。
这一日,她拿着调令和案卷材料,叫了修竹赶车,匆匆往陈府去。
临到要出门的时候,明缘跟在后面,要和她一块去。
“你别跟着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冰灵拦住他,每每他跟着一块她总是没办法干正事。
地上覆了厚厚一层雪,沈冰灵的鹿皮靴子踩在雪地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后来明缘与她说,那日在庐州,去南山的路上,他半路跟那个姑娘搭话,只是想找她要点用剩的皮毛来给沈冰灵做双保暖的鞋子。
她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哄着他:“等我回来。”
修竹牵着马,也不敢催,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这才妥协下来,送着她上了马车。
到了陈府,家丁迎着她进了门,修竹停了马车也跟着上来。
“师母”,陈夫人听说她来了,叫人备了茶水在客厅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