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循笑:“那不可能。”
“别想太多,我承诺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明玉表情认真。
魏循是第一个支持她种粮食的人,也是第一个帮着她买种子种菜的人,有见识有本事有脑子,是个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
“福晋!”魏循站起身给明玉跪了,拉着明玉的手,热泪盈眶,“明玉,你放心,我魏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当牛做马任君驱驰!”
无论是东西厂还是汗王宫,没人真正把他当人看,别说分红,能给几个赏钱就不错了。
参与分红的,都是合作者,至少地位平等。
明玉是第一个愿意把他当人,并且愿意屈尊降贵与他合作的人。
仅凭这一点,魏循觉得死都值了。
更不要说,明玉许给他的,可能是金山银山。
多少年后,当魏循负手立于海船之上,载着金山银山,如愿以偿踏上七宝太监的航海之路,成为华夏文化传播大使的时候,他非常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所以多尔衮来找明玉的时候,正好看见魏循跪在明玉身前,一向被他视为生命,宁可为奴也要保住的及腰长发随意垂在地上,手握着明玉的手,仰起头虔诚地望着明玉,原本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哭得像个孩子。
目光重新回到被魏循紧紧握住的那只瓷白纤细的手上,好容易被压下去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翻涌起来,比上次后悔没有受点小伤,来得急,来得凶猛,来得猝不及防。
“你们在做什么?”多尔衮心里火山喷发,表情依旧克制。
理智告诉他,魏循是太监,在南边的皇宫里,太监可以伺候妃子沐浴,与宫女无差。
魏循在汗王后宫生活了好几年,经常出入福晋们的屋子,与大福晋和布木布泰一度走得很近,也没见大汗有什么异议。
他到底在气什么?
魏循背对着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立刻放开了明玉的手。
腾起站起来,轻轻抹了把脸,转身看向多尔衮时,魏循已经恢复了平日清冷的神情:“暖棚里的菜终于不用白送了,奴才高兴过头,一时忘了分寸,请墨尔根代青责罚。”
卖菜的生意是多尔衮牵的线,魏循这样说,等于变相奉承。
豪格今天为什么挨打,别人不知道,魏循却心知肚明。
豪格只是轻佻地看了明玉几眼,都没来得及言语调戏,就被他用黄豆给收拾了,结果多尔衮回来,差点把人给抽死。
他刚刚可是摸了明玉的手……
魏循第一次有点庆幸自己是个太监,若换个正常男人,早躺地上挺尸了。
明玉先是被魏循忽然的激动吓了一跳,而后又被突然袭击的多尔衮吓了一跳,这会儿心还砰砰跳呢。
她站起来,朝魏循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谁知一挥手,那条带血的帕子不知从哪儿掉了出来。
魏循大惊,问明玉:“你受伤了?”
明玉一脸尴尬,多尔衮淡声:“豪格的血。”
“……”
魏循清冷的表情差点裂开,心说这两口子什么情况,打豪格一顿不解恨,还要把人家的血拿回来当战利品。
“福晋,暖棚可以交给吉兰打理,这两天我再跟她交待一下。”魏循稳了稳表情,趁着多尔衮也在,说起正事,“这两天我会去田庄看看,等我去了那边,府里的事可能就顾不过来了,还需另做打算。”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
魏循本来还想再提一句暖棚扩建的事,话说一半就被多尔衮打断了,只得闭嘴退下。
多尔衮弯腰捡起带血的手帕,问明玉:“怎么还没扔?”
明玉:“……你不是说回家再扔吗?”
已经回来两个多时辰了。
明玉太喜欢他了,连他擦过手指的帕子都舍不得扔,要不是帕子自己掉出来,她会默默收起来吧。
想着心口一暖,多尔衮将帕子收回自己袖中:“算了,不想扔就留着。”
留你妹,我只是太忙忘了扔好吧。
那么恶心的帕子明玉才不想要,多尔衮稀罕就给他好了,明玉大方地做了决定,开始张罗着吃晚饭。
是夜,皇太极破天荒没去海兰珠的屋子,而是在大福晋屋里用的晚膳。
皇太极走进屋的时候,大福晋已经吃上了,布木布泰照常陪在身边。
大福晋和布木布泰起身相迎,布木布泰命人重做一桌端上来,被皇太极制止了:“不必,随便吃点就好。”
布木布泰只得作罢,刚想坐下,又听皇太极道:“你回屋吃吧,我与大福晋有话要说。”
大福晋怜惜地看了布木布泰一眼,布木布泰垂着眸子,应是退下。
大福晋遣了屋里服侍的,要亲自伺候皇太极用晚膳,皇太极不让,脱了靴子上炕,盘腿坐在炕桌的另一边,示意大福晋一起吃。
自从海兰珠嫁入汗王宫,大福晋已经很久没有跟皇太极一起吃过饭了,拿起筷子,眼睛竟然有些发涩。
知道皇太极找过来肯定有正事,大福晋吃了几口很快调整好情绪。
“石碑的事,你做得很好。”皇太极边吃边说,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大福晋停箸:“都是本分,大汗谬赞了。”
皇太极看向大福晋:“多少年的夫妻了,你用不着跟我客气。”
吃了两口,又问:“这事你怎么看?”
大福晋给皇太极夹菜:“我与大汗一样,相信多尔衮。”
皇太极“嗯”了一声,无奈道:“多尔衮不会傻到给自己埋两块石碑,还一青一白。”
大福晋笑:“白的倒可能是他自己后埋的,求大汗还他清白呢。”
皇太极也笑:“鬼点子是真多。”
“不过我觉着没有明玉的主意好。”想起明玉,大福晋忍不住夸赞,“地是正黄旗的,正黄旗是大汗的,地里挖出再多石碑,那也是大汗的福泽,与镶白旗与多尔衮无关。”
“就算大汗想治多尔衮的罪,都无从下嘴啊。”
皇太极点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多尔衮也算想明白了,在议政殿上拍马屁,说还好我勉强了他,不然这么好的福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呢。”
见皇太极与多尔衮兄弟之间隔阂消除,大福晋吩咐厨房加几个菜庆祝一下,皇太极也没拦着。
“豪格送回去了?”一顿饭吃完,皇太极放下碗筷问。
本来不想提,倒胃口,可豪格毕竟是他的长子,怎么也要问一问。
大福晋叹气:“上了药,送走了。看着挺吓人,其实没伤到筋骨。”
“自作孽,不可活。”皇太极冷着脸盖棺定论,要不是多尔衮不追究,可不是抽一顿鞭子能解决的。
大福晋对此有不同看法:“从小到大,豪格不知道挑衅了多尔衮多少回,比这严重也有,没见多尔衮打过人。今日这事,恐怕还有内情。”
皇太极政务繁忙,倒没想这么复杂,既然大福晋另有猜测,当即把此事交给大福晋去查。
大福晋猜这事与明玉有关,第二日直接叫了明玉来问,听明玉说完气到手抖:“为了让出征的将士们安心,大汗早有明令,凡欺压出征将士家眷者,斩。征讨察哈尔部,多尔衮是主帅,豪格他怎么敢!”
打一顿算便宜他了。
可明玉到底受了委屈,多尔衮也动了真火,大福晋拉着明玉的手,好生安抚了一番,临走时另有丰厚赏赐。
大福晋把调查结果说与皇太极知道,皇太极若有所思:“你说多尔衮打豪格,真的只是因为豪格调戏了明玉吗?”
“大汗的意思是……”见皇太极这样问,大福晋也有点拿不准了。
皇太极看向大福晋:“多尔衮连夜赶回来,直奔他的贝勒府,明玉受了委屈,不可能憋着不告诉他。多尔衮若当真为了明玉,见到豪格时就该发作,更不可能为豪格抵罪ᴶˢᴳᴮᴮ,拱手让出镶白旗应得的那一份财富。”
等事情解决了才动手,大福晋微微蹙眉:“莫非多尔衮打豪格其实是为了试探大汗对他的态度?”
石碑事件多尔衮提出模糊处理,大汗并没反对,明显偏心豪格。
多尔衮不确定豪格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所以故意在事后打人。
毕竟豪格调戏明玉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全凭明玉一个人的说辞,若大汗相信明玉所说,不予追究,说明大汗相信明玉相信他。
若追究,多尔衮肯定会起疑心,搞不好还会找借口重新彻查石碑事件,予以回击。
“大汗,这些年您对多尔衮算不上好。”大福晋温声提醒道。
多尔衮两次征讨察哈尔部,第一次孤身闯敌营,差点折在那里,第二次遭遇叛徒泄密,千里奔袭,人困马乏。
两次大胜,两白旗出人出钱出力,第一次财宝均分,其他六旗空手套白狼,第二次要不是明玉还回地契,镶白旗极有可能赔本赚吆喝,累死累活,一个大子儿都拿不着。
打压太过明显,大福晋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她甚至怀疑,传言是真的,先汗当真传位给了他最喜爱的儿子多尔衮。
阿巴亥大妃知晓此事,闹腾起来,被四大贝勒联手灭口,这才有了后来的殉葬。
两人之间有夺位杀母之仇,大汗才会如此忌惮多尔衮,把所有苦活累活一股脑丢给多尔衮,恨不得让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果然皇太极承认了:“岂止不算太好,简直糟透了。”
大福晋闭了闭眼,刚想劝皇太极两句,听他又道:“响鼓必须用重锤。”
“父汗崩逝那天,除了让大妃殉葬,并没有交代后事。”
皇太极想起当年之事,难掩骄傲:“代善、阿敏他们推举我继承汗位,没有别的原因,八旗之中原来的两正白旗实力最强,甚至超过了先汗的两黄旗。”
先汗在时,皇太极是正白旗旗主。
“继承汗位之后,我用两白旗换了阿济格多铎的两黄旗,将原来正白旗的精锐都留给了多尔衮。”
皇太极笑了:“大福晋,你来说,我到底更偏心谁?”
大福晋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借多铎的婚事,拿掉阿济格的镶白旗旗主之位给多尔衮,重新调整两白旗兵力部署,逼多尔衮娶明玉与科尔沁联姻,都是大汗早就想好了的?”
皇太极拍了拍大福晋的手背,很是欣慰,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明白了他对多尔衮的良苦用心:“代善自私,阿敏、莽古尔泰和阿济格有勇无谋,济尔哈朗软弱,多铎意气用事……只多尔衮一个,有先汗当年之风。”
大福晋心头巨震,脱口说:“我以为,大汗更看中豪格。”
皇太极大笑:“豪格?豪格是一块极好的磨刀石。”
多尔衮便是那把刀了。
不知怎地,大福晋忽然觉得有些不祥,忙转移话题:“都怨我,没能给大汗生下嫡子。”
大福晋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布木布泰入宫九年,无所出,海兰珠虽有盛宠,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
皇太极摇头:“能力出众者继承汗位,才是我大金之幸啊。先汗崩逝时,没有指定继承人,也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等皇太极没了,同样不会指定自己的儿子作为继承人,汗位的继承人将由众贝勒共同推举。
多尔衮才二十二岁,已经是尊贵的墨尔根代青了,风头直逼大汗,各旗又都得过他的好处,到时候众贝勒会推举谁,不言而喻。
“大汗春秋正盛,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大福晋眼圈有些红。
皇太极比多尔衮大了整整二十岁,皇太极随先汗征战沙场的时候,多尔衮还没出生。
等多尔衮征讨察哈尔部一战成名,皇太极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
夜里经常头晕,再加上昔年旧伤复发,近一两年时不时流鼻血,且流血的时间越来越长。
都不是吉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皇太极笑着安慰大福晋,心里却在摇头。
他已经没法上战场打硬仗了,大金的汗位早晚要交到多尔衮手里。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多尔衮和明玉的关系会破裂,让科尔沁乃至整个漠南蒙古倒向豪格或者多铎,分散多尔衮的实力,以致大金内部分崩离析,给南边可乘之机。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明玉的智慧可与大福晋比肩,才嫁过来半年多,便拢住了多尔衮的心,稳住了局面。
皇太极想要的大局稳住了,明玉这边的小局面却有些动荡。
“生意都拉来了,菜量要是供应不上,你也不好向大汗交待吧。”说这话的时候,明玉已经在多尔衮的书房站了半个多时辰,又是铺纸又是磨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为在后花园多加个暖棚。
可无论明玉说什么,多尔衮要么不说话,要么复读机似的回应一句:“我闻不得烟火味。”
这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眼见扩大生产泡了汤,明玉身上那股子殷勤劲儿也没了,好脾气也没了,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喝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多尔衮写完一张纸,提着笔,看向明玉,明玉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喝茶。
多尔衮搁下笔,亲自铺纸磨墨,冷战一直持续到吃午饭的时候。
“我饿了。”多尔衮提醒明玉。
明玉气都气饱了:“我不饿。”
多尔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体忽然晃了晃,两手撑着桌沿,微微喘息。
明玉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多尔衮身边,焦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大福晋说,多尔衮曾经得过一场重病,人差点没了。
精心调养了好长时间方才痊愈,痊愈之后立刻上了战场,在外征战,新伤旧伤总是难免。
大福晋叮嘱明玉好生照顾多尔衮。
明玉的种田计划才刚开始,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势,不用大福晋提醒,她也会照顾好多尔衮的。
金主都难伺候,偶尔刁难人也正常。
明玉调整好心态,扶着多尔衮坐下,转身张罗午饭去了。
人饿的时候容易犯低血糖。
“后背疼。”身后传来多尔衮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
明玉折身回去:“后背怎么疼了?”
多尔衮闭着眼睛,声音克制:“打豪格的时候受了点小伤,不要紧。”
他还是做了让自己不齿的事——假装受伤。
“被打伤了?!”明玉一脸不可置信。
多尔衮打豪格基本上属于单方面碾压,哪怕是一个打一群,也没落过下风,什么时候受的伤,她怎么没看见?
不过明玉撩车帘往外看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许是在那之前不慎被打伤的?
“伤在哪里?有没有流血?需不需要上药啊?”在古代破伤风也会死人。
金主不能死!
她可不想落到豪格手上。
打人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后背还疼,可见伤得不轻,明玉有点着急,伸手去扯多尔衮的腰带,想亲眼看看伤情。
看起来十分复杂的腰带,轻轻一扯就开了,手被人用力按住:“你想做什么?”
明玉回神,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慌忙要收回手:“我想、想看看你的伤严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