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真的可爱。卫莺不禁失笑,揉了揉他头上的呆毛,“你娘亲说的话只对了一半,我不是什么仙女,自然是会老的,至于另一半……”
还没等卫莺开口,傅允就打断了她,以一种外人看不出的威慑耳语道,“卫莺妹妹,童言无忌。”
这话一出,倒显得是卫莺不大度了,她只好不再作声。小孩一看,更加确信娘亲说的仙女姐姐已经嫁给摄政王爷,呜呜哭着跑走了。
卫莺转头瞪着傅允,樱唇不开心地轻轻撅起,不知怎的,每次跟他呆在一起,都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难受,憋屈的紧。
“别看着我了,好好吃饭。”始作俑者没事人一样往卫莺碗里夹了几块鱼肉。卫莺看着自己的碗被堆的满满的,突然生出一种想把整只碗扣在他头上的冲动。她暗自念了好几遍佛经,才压下这种冲动。
作者有话说:
傅允:每天欺负媳妇,就是本王最大的快乐~
作者:蠢作者看不下去了!心疼女儿
第7章 赈灾(五)捉虫
在李家村用完晚膳,卫莺同傅允一道回了平阳侯府。
卫霜早在侯府门口候着了,天色已从渐黄昏转为暮色沉沉,她的腿也开始酸软。她提着食盒左顾右盼,时不时地就拿出小铜镜照一照,生怕精心画的妆花掉,在傅允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卫霜鬓发上簪着朵新鲜月季,嘴唇涂成嫣红色,圆脸白的像是抹了面粉。三姊妹里面,她出落得最为普通,也最肖孙氏,如今连打扮也愈发与孙氏相似,平白地添些俗气。
见傅允和卫莺二人过来,卫霜的眸子倏地一亮,赶忙迎上去问安,可问完了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一对招子在傅允身上不安分地上下逡巡,想看又不敢看,颇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
傅允被她看的不耐,眉头轻皱,眸光有些发冷,看在她是卫莺大姐的份上,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何事?”
她这才慢慢打开食盒,食物的热气散了出来,卫霜忸怩地开口,“王爷,这是臣女为您熬制的荷叶冬瓜汤。您长居上京,金陵地处江南,夏天湿热,想必不大适应。臣女特意给您熬了这汤,想给您去去湿气。”
傅允在上京是京中贵女们争着攀扯的男子,怎会不知卫霜对自己的这点心思。他对卫霜无意,第一反应是去看身旁卫莺的反应,可她好像半点反应也没有,不急不躁,安安静静地撑着伞等他。这反倒让傅允心头烦躁。
“罢了,本王不需要。卫莺妹妹这些时日同本王一起治水,体内湿气也重,还是留给卫莺妹妹喝吧。”鸦青色睫羽垂下,压下眸中情绪翻涌,他轻嗤一声,笑声在密密的雨幕里化开,转身离开。
卫霜呆愣愣地看着傅允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二妹心思细腻,她的主意不会有错,再者,昨日摄政王明明瞧见了那幅画,怎地没与卫莺生出嫌隙?如此种种,她实在想不通。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卫莺,卫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荷叶冬瓜汤,她就是倒掉喂狗也不会便宜了卫莺。
“走开,别挡路!”
卫霜提着食盒,哼哧哼哧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故意撞倒了卫莺,心里的怨气总算发/泄不少。
卫莺没想到她会推搡自己,一点没有准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肘和膝盖勉强支撑着,才没有碰到头,伞滚落在一旁,冰凉的雨水毫无遮掩地淋下来,手肘和膝盖两处才后知后觉传来钻心的疼痛,柳眉疼的微蹙,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一次次败下阵来。睁着两眼看这漫天的雨幕和四周的侯府高墙,泪水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
她想娘亲了。娘亲在的时候,孙氏和卫霜虽然嚣张,好歹会顾忌江氏正妻的位子,而现在,她们甚至可以明目张胆地羞辱自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卫莺也不怪爹爹,卫渊处理朝政已是繁累,侯府内院由孙氏掌权,他无暇顾及也是寻常。她只是难过,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像娘亲一样无条件护着自己的人了。
“小姐,你没事吧!”
蕊心见卫莺到点了还未回来,心里焦虑,便想着出来看看,谁知一来就瞧见自家小姐摔倒在地,还淋着雨。蕊心看着心疼地不行,赶紧过去扶起卫莺,“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摄政王欺负小姐了?你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去寻侯爷,让他为小姐做主!”
卫莺脸色不好,有些发青,听着蕊心义愤填膺的一席话,心里多少感到一丝暖意,她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意,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还是那么冲动。若是他欺负了我,你找侯爷,又顶什么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爹爹怎么敢与摄政王作对?更何况,也不是他。蕊心,你别担心我,我无碍。此事不要声张。你扶我回去罢。”
小姐都这样说了,蕊心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其实她也看得出来,摄政王大多数时候都是护着自家小姐的,那能欺负小姐的,多半是孙氏或者卫霜,若此事传出去让她们受了罚,摄政王走后,小姐的处境会更加难过。她们已经能做出污了小姐清白的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虽然小姐从没与她细说过这事,也没明面上怀疑过谁,可这高门侯府里,腌臜的事从不会少。
宋轩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都禀告了傅允,傅允眸光沉沉,里面似有漩涡涌动,说出的话让宋轩瞠目结舌。王爷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怎的竟干起吩咐他在卫霜马车上动手脚的缺德事?
蕊心给卫莺上了药后,卫莺便熄了灯,早早歇下了。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身子的痛楚即便是睡着了也感觉得到,她的小脸因疼痛而些微扭曲,身体蜷曲,缩成小小的一团,轻微的颤抖着,口中时不时呢喃着“娘亲”二字。
傅允是子时来的,指腹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痕,轻柔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抚她的后背,馥郁的沉香味道和卫莺身上的浅浅梨花香混在一起,交织成另一种令人心醉的缠/绵味道。渐渐的,卫莺的身子不再发抖,口里也不再呢喃出声,呼吸也变得悠长,想来是睡得安稳了,傅允才放下她,走了出去。
第8章 赈灾(六)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打着芭蕉,滴落在青石板上,连日的潮湿为青石板染了层薄薄的苔藓。蕊心挽起裤腿提着食盒快步回宜兰苑,她在东厨碰到了宋轩,宋轩只说王爷给小姐准了几日假,没细说原因。
蕊心心里喜滋滋的,本来还忧心小姐的腿,这下小姐能安心养身子了。她估摸王爷是不是知晓了昨日的事,心疼小姐,才会如此。自小姐娘亲江氏过身,小姐在侯府过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生怕被人挑了错处,若是能得了摄政王爷的青眼,未尝不是件好事。
卫莺一觉睡到了晌午,她昨夜本来睡得不甚安稳,做了好些怪诞的梦,后来不知怎的,不再发梦,身子的细小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她揉揉眼,看了看天色,这才惊觉时候不早了,又联想到傅允呵斥父亲的恐怖模样,慌里慌张地想穿衣裳起来,被蕊心拦住了,贼兮兮地笑说她这几日都不必去。卫莺哪里不明白蕊心的鬼心思,只是她对傅允无意,没多少高兴的情绪,反倒微觉惶恐。两人说着体己话,卫莺忽略了屋子里残留的沉香味道。
这几日过的,说平静也不平静。
卫柔来探望过一次,提了好些补品,言语间尽是关心,还说了卫霜的不是,替她向卫莺赔礼道歉。
卫霜的马车不知怎的,半路上突然散架,人摔了个狗啃泥,在床上疼的嗷嗷叫。
秦淮河支道基本修筑完毕,开闸泄洪那天,金陵城的百姓专程跑去看,把秦淮河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诗云,凿道分流除水患,开渠筑坝解民忧侧听神禹高声吼,喜见潮消锁浪头。①自此,大楚昭宁年间金陵水患治理已近尾声。民间传,摄政王爷是鲧禹再世,亲自下河治水,英武非凡。适龄的金陵女子就算没有见过傅允,提起他没有不春/心荡漾的。
卫莺听蕊心的描述,心里觉得安慰,这几日雨势已消减许多,唯余绵绵细雨。她渐渐担心起另一件事来。无他,近日总觉脸和身子痒的不行,忍不住去抓挠,结果抓挠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丑陋的红色疤痕,上了药也不见好。更可怖的是,蕊心一开始不这样,后面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病,就像是……会传染一样。
卫莺从前总喜欢照镜子,现在变得连镜子都不敢照了,让蕊心把屋子里的镜子都收起来,也不敢出门,怕旁人见了笑话,且地上积水的地方,总能不小心窥见自己长满麻点的脸。若是这疤痕好不了,她怎么敢去参加太子选妃宴,只要稍稍想到元昊哥哥看到这张脸的表情,卫莺就觉得窒息。泪水溢满眼角。除了暗自垂泪,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蕊心是下人,到底要出入小院。侯府的丫鬟仆役们,见她脸上有麻点,都躲她远远的,又见三小姐一直闭门不出,便猜测三小姐是不是也得了这种怪病。
卫柔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去探望过卫莺,颇为恼恨,立刻回去洗干净身子,直搓到不能再搓,生怕被卫莺给传染了。好在她并未出现症状,不然她真是能恨死卫莺。
“春芳,你去散播一个消息。就说三小姐未出阁前与山匪有染,得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浑身上下都是麻点,容貌尽毁,想来是遭了报应。”
*
“蕊心,你见着我,怎么还绕道走啊?”宋轩刚随傅允一道回来,好巧不巧就碰着了蕊心。前阵子蕊心见了他都会热情地打个招呼,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蕊心见躲不了,忸怩地转过身来,微垂着头,有些瑟瑟。宋轩这才看清,那张俏生生的巴掌脸上布满了红色麻点,这麻点不光脸上有,手背上也都是。
他正待过来细看,蕊心硬生生往后退了几步,头摇成了拨浪鼓,“宋大人,你别靠奴婢太近。奴婢身上的麻点,是会传染的。”嗓音里,微带着几分委屈。旁人见了她,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宋大人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她无端生出些委屈来。
宋轩刚跟傅允汇报过李家村的麻疹疫情,傅允态度很明确,不让卫莺参与进来。可蕊心这症状,和麻疹简直一模一样。宋轩敏锐地再问,“你家小姐呢,可有相似的症状?”
“小姐她……和奴婢一样。”她本不欲说的,可这事瞒不了太久,迟早传到摄政王爷耳朵里,索性说了出来。说不定宋轩还能帮帮她们。
宋轩神色未变,并没有蕊心想象的嫌弃之色,反而朝前走了几步。蕊心退无可退,只得与他对视。他容貌虽远不及傅允,到底算得上相貌堂堂,蕊心难得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莫名有些脸热。
“你莫怕。我马上去禀告王爷,王爷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宋轩离开良久,蕊心耳畔除了飒飒的风雨声,还回响着那句“你莫怕。”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时,才急匆匆走了,险些误了正事。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百度百科
第9章 出府
“听说了么?三小姐前阵子和人乱搞,得了怪病!浑身都是红疹子,现在还不敢出来见人哩!”
“害,可不是。离这里远点儿,这病还传染呢,指不定啥时候就染上了。”
“我比你们进侯府都早,十多年前,三小姐还小的时候,她娘亲江氏就死了,府里都说是被三小姐克死的。从前我还不信,如今我是信了,这都是因果报应!”
宜兰苑外,几个打扮粗俗的洒扫婆子毫无顾忌地大声议论,生怕这声音飘不进卫莺耳朵里。
蕊心气不过,想出去与她们理论,被卫莺拦住了,她摇头,“蕊心,现在我们正在风口浪尖上,由着她们去说吧,流言伤不了我的,你要是与她们起了冲突,凭我在侯府的地位,定是护不住你的。”
蕊心不敢违拗卫莺的意思,只得作罢。可她哪里不明白,小姐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她,她分明几次无意间瞥见小姐暗自垂泪,若真是不在意这些无根无据的流言,小姐这些日子,怎的未曾展露一个笑颜?
本来等那些个扫洒婆子离开,污秽的话语便可不再入耳。想不到,孙氏竟又带了人来,平日里安静的宜兰苑,一下就变得闹哄哄的。卫霜因为腿脚受伤,被人搀扶着,走的一瘸一拐。卫柔也来了,她本不欲来的,到底要顾及与卫莺的“姐妹情谊”,来做做样子。三人心思各异,面上倒是不约而同缠着面纱。这宜兰苑,就连湿漉漉的空气和地面,都让卫柔心生厌恶。
“去把三小姐请出来。”孙氏吩咐道。
卫莺拿出抽屉里的铜镜,纤手有些发颤,快速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差点没把铜镜摔了。她明明抹了那么多药膏,一点用没有也就罢了,比先前还更多了。这真是她的脸么?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五官再明艳动人也难掩可怖。
她走出去的时候,身子轻微发抖,这几日她吃的极少,脚下步子虚浮,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尖了,没有盘发,头发垂落到腰际,若是脸上没有丑陋的麻点,倒像是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众人头一次见卫莺患病后的真实模样,被吓得倒抽一口气。很快就由惊吓转为幸灾乐祸。曾经的金陵第一美人,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妒忌过,恨不能取而代之,如今容貌、名声尽毁,想来真是痛快。
“三妹,你可算是出来了啊,叫我们好等。”卫霜一开口,就是惯常的咄咄逼人的口气,对比之下,卫莺显得像个罪人。卫霜见着卫莺的模样,心里松快不少,摄政王可以不在乎她的名节,她心里有没有别的男子,难道还能不在乎她的相貌么?
“你们来做什么?”雨水从廊下飘进来,染湿了卫莺的睫羽。她说话声音不大,接近气若游丝。
“当然是来送你出府啊。你的病是会传染的,三妹你不会不知道吧?若继续让你呆在侯府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染疫。三妹,你该不会不愿意吧?”卫霜继续道,吊梢眼里的嫌恶不言而喻。借这个机会,让卫莺出府,再悄悄给她许了婚配,只说是为了侯府的名声,谁又能指摘什么?
“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小姐患病以来,就没出过小院,我出去的次数也不多,尽量避免和旁人有什么接触。这几日大家都安生的很,有谁被我们传染了?你们凭什么做主送小姐出府!”蕊心再也忍不住,愤愤地吼了出来,她平日里不是泼辣的性子,可为了小姐,她必须这样做。
“是啊,娘亲,三妹她身子娇弱,离了侯府也不好养病,大不了让她们少出去就罢了……”卫柔装模做样地道,她是比较清淡的长相,说的难听点,就是寡淡,平日里又博了娴淑的美名,这样的人,伪装起来,旁人很难窥伺其真正的心思。她与卫莺对视了几秒,果然收到了她感激的眼神。
孙氏不耐烦地打断卫柔,眉毛竖起,粗着嗓门道,“什么叫少出去就罢了,这一个不小心就能传染的事,怎么能大意?真出了事,那可是一辈子都完了。”
卫柔见状噤了声。
一辈子都完了。这句话在卫莺脑海里不断回荡。她用仅剩的气力捏紧了衣襟,樱唇紧抿,她才十五岁,还没去上京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辈子就已经结束了么?她不欲辩解,只默默点头,“我去。”孙夫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纵然侯府里有害过自己的人,她还是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小姐!”蕊心想阻拦卫莺,在侯府即便被欺压,她们碍于侯爷的威严,到底不会乱来,可到了外面就难说了,小姐是千金之躯,怎能再受折辱?
可卫莺像没听见似的,直直往外而去,情急之中,蕊心一边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边破口大骂,“孙夫人,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逼我家小姐,总有一日,会自食恶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