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师姐也温柔嘱咐:“快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
明朝眼睛亮亮的,忙不迭点头,把小灰雀抱在怀里,悄悄从宴席后退出去。
一出庭院,鼎沸的人声瞬间小了大半,明朝深深吐出一口气,欢快一蹦一跳往外跑。
她虽然和熟悉的人很话唠,在外面就变得有点社恐了,最应付不来这些寒暄交际,光是坐在那里都忍不住脚趾头抠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是撒丫子溜掉啦!
在路上正好经过一个小池子,她就蹲池边给小鸟洗了洗翅膀,把它身上的油汤洗掉,又把绒毛擦干…做这些事的时候,小灰雀乖多了,被拉开羽毛洗涮也不挣扎,一直歪着头看她。
明朝哼着小调给它洗洗刷刷,无意间瞅它一眼,看见它的鸟瞳深黑无比,哪怕对着阳光,也反射不出一点光亮,某一时刻,那黑旋转出浑浊的红丝,倏然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明朝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去仔细看它,对上它漆黑的眼睛,歪着脑袋茫然无神地看着她,哪有半点血丝。
果然是她看错了。
明朝拍拍自己脑袋,立刻嘶了声,是忘了自己手心还有伤口,她摊开自己掌心看了看,那道血痕竟然还没有愈合,明朝吹了吹,屈起手指轻轻敲小灰雀的脑袋:“你瞧给我咬的,敲敲你。”
那力道说是敲,根本就是抚摸。
小灰雀眼中迅速闪过一道红光,它迟疑一下,终究还是试探般的蹭向少女温暖细嫩的手掌,享受地眯起眼睛。
明朝给小灰雀洗干净擦干净,小灰雀抖了抖羽毛,迟疑一下,还是飞起来,尖长的鸟喙揪着她衣角拽了拽,往前飞。
明朝不明所以。
她本来是想放飞小灰雀,就直接回去换衣服偷懒睡觉的。
明朝被小灰雀一直催着,挠了挠头,干脆把脏掉的外袍塞回储物袋里,又翻出来一件干净衣裳换上,跟着它跑,就跑到一棵大树上。
小灰雀飞到树上,轻叫两声,便停留在一根枝杈不动了。
明朝飞身上去,跑到小灰雀旁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试探着想离开,小灰雀立刻扑过来咬住她衣服,怎么都不让她走。
好吧,明朝干脆就先不走了,她一屁股坐在遒劲的枝杈,从怀里摸出珠子
这是师尊提前送给她的及笄礼物,叫长生珠,说是一枚上古神器,她刚刚结了血契,可它还没有苏醒,师尊让她好好蕴养它,明朝于是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盘它。
明朝盘着珠子,吹着凉凉的小风,美美地闭上眼,正想睡过去,就听见底下嘈杂的讥笑声。
明朝好奇低头,看见七八个人站在不远处,站成半包围的样子,正逼近一个少年,嘴里阴阳怪气地讥讽:
“这不是褚九,怎么,舍得从你那老鼠窝跑出来了。”
“可不是,之前做策论,属他做得最好,夫子把他夸天上去!”
“听说你灵根二次生长了?悟道堂长老都说你修为进度一日千里,怎么个一日千里,快给我们瞧瞧啊!”
“又是策论第一,又是修为进展,褚九,你可了不得啊,怎么,是看咱们褚氏马上要册立少主了,你别是起什么念头了。”
“哈哈,他也配?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之女,早死的娘千人骑万人枕,装得清高,背地里可不定舔过几根老|□□,贱狗一样的东西,连舔大少爷的脚趾都不配——”
明朝再也听不下去了。
这些人明显是褚氏的子弟,按理她是外来客,仙门与氏族泾渭分明,她不该管褚氏的关门事,但她既然听见了,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明朝看见那些纨绔恶徒将少年团团围住,开始不断推搡人,他们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法器,有意无意用法器去恶意碰撞少年的身体,少年被他们团团围住,并不开口说话,人影憧憧,一时看不清脸,只感觉比她年纪略大些,十五六岁的模样,能看见那一头用竹簪简单竖起的墨发,因为被推搡,瘦长的身形左右摇晃,有细细缕缕的发丝散出来,散在半旧的素麻衫上,像墨色的水摇曳。
明朝看不清他的脸,却远远看着,就莫名觉得,这个小哥哥好可怜。
就在众人争吵推搡间,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小的金丹青年眼中闪过狠戾,袖口寒光一闪,猛地向少年心口刺去
——这分明是杀人的招式!
明朝想都没想扔出匕鞘,她的匕鞘是师尊送给她防身,是陨银造的法宝,狠狠撞在那青年手腕,瞬间将青年手骨折断。
“啊——”
所有人瞬间大骇,纷纷散开震惊望着那握着手腕倒地惨叫翻滚的青年,一把折成两半的染毒小刀跌落在不远处,旁边还躺着一把素银色的匕鞘,泛开清冽的寒光,显然是极珍贵的法宝!
这是要杀人!
这青年是金丹修士,又拿着涂毒的小刀,竟然被这一把匕鞘给折断了?还断了手骨?!
所有人惊骇看着那少年,又仓惶往四周张望,周围草木荒僻,他们才选在这个地方找麻烦,但现在看来这周围分明藏着哪一位大能,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特地出手阻止他们,保护这家伙!
明朝压低嗓子,仿出中年男人低沉威严的声线:“你们带他,都去向管事请罪,滚!”
几人顿时吓飞了心,连忙跪在地上,连声请罪,小心翼翼问哪位长老强者,可那声音却不再开口。
可几人已经被吓坏了,又是惊疑又是暗恨看了看少年,连忙扶着那惨叫的青年鸟惊鼠窜逃走了。
空荡荡,只剩下那少年。
少年顿了一会儿,走去树丛边,弯腰捡起那把匕鞘。
明朝站在繁密树枝后探着脑袋看他,发现他比以为的还要更清瘦一些,不过并不显得太瘦弱,因为他个子很高,腿也很长,弯腰的时候,衣服收紧腰身,勒得细细的,线条长而柔韧,还挺、挺好看的…
明朝莫名看呆了一下,反应过来,瞬间紧张
她的匕鞘!是师尊给她的,如果这少年交给褚氏的管事,岂不是要给昆仑添麻烦了。
明朝几乎想开口叫他放在那里,可她还没出声,少年已经慢慢走到树前。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明朝瞬间更紧张,出声都不敢出了。
少年却没有说什么,他微微抬手,手掌摊开,匕鞘静静躺在细长的手心,然后说:“谢谢。”
他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换音期特有的略微的沙哑,语调低柔,像冰玉落在柔软绸布上,有一种仿佛天然阴柔的清冷。
他抬起头,望了树一眼,正望向阿朝的方向。
明朝呆在原地。
有风轻轻吹过,吹起他薄衫的衣袖,他有一张玉似的面庞,皮肤白皙柔润,墨眉,凤眼,鼻梁高挺,唇微微抿着,是浅淡的粉,眉宇舒淡,神色清冷,像一株高岭寒山的雪莲,又隐约有着青涩妍丽的颜色。
“……”
明朝呆呆看着他,不由小小张开了嘴巴:
居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心机狗开始表演。
——
第28章
明朝记得他,是那个给路边小妹妹买了一整个摊子秋梨膏糖的少年。
他做的事她印象很深刻,他这个人…明朝印象也很深刻。
明朝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色的人。
……但是,这个小哥哥真的超级好看!
修仙界大家都长得很好看,光她见过的,霍师兄,和她一起长大的来自长阙宗的寒师兄,甚至她师尊,都是全天下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但明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少年,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他很俊美,却不是阿朝常见的师兄长辈们那样凛然劲气、像无坚不摧的英气,他看着是苍白的,清弱的,像一块玉,一朵雪莲,却有一种清冷孤高的艳丽。
这种容貌,这种气质……
完全戳在她的心尖尖上!
明朝怔怔看着他,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少年平开着掌心,匕鞘折射着寒冽的清光,映亮他白皙清冷的眉目,他低声问:“你不取吗?”
明朝没敢吭声。
一是因为她不想暴露自己是昆仑弟子的身份,二是…她,她稍微有点害羞(戳手指)
所以她装死,她缩在树杈后面,露出半个小脑袋悄悄看他。
少年望着树上一会儿,见没有动静。
他眉目淡淡,不见低落,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匕鞘放在旁边一枝不高不低的枝杈上。
他的手修长,白皙,与深棕的枝杈比,有一种莫名的色彩冲撞。
他抬起头,望着阿朝的方向。
他生得一张冷澈疏淡的面庞,皮肤如白玉,眼眸棕黑,嘴唇淡得没什么血色,像雾中的花,水中一片的月影。
他定定望着她的方向,忽然笑了一下。
花滴翠流,色溅艳惊心。
所有的疏离浅淡都在这一笑中烧去,他靡丽得像一只春天生长的妖。
明朝呼吸都不由停住,她的心像快跳出来,一眨不眨凝望着他,甚至怀疑他是看见了自己。
但那种妖异的艳丽只见天日了很短的时间,下一刻,他就把所有笑意都收敛,重新变回那清清冷冷的样子。
少年一下又变成那比雪莲更冰清玉洁的少年了。
他望了树杈高处一眼,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走后,过了几息,阿朝才慢吞吞从树顶跳下来。
她垫脚去拿那根树杈,拿起匕鞘,匕鞘温温的,像还带着一点少年手心的温度。
明朝拿着匕鞘,忍不住握得更紧,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嘴唇。
树上的小灰雀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又看见明朝怔怔流连向那边的眼神,一直如寻常鸟类呆滞的眼瞳,终于忍不住流露出隐约忌惮妒恨的色彩。
·
褚氏庆典要延续数月之久,众多宾客自然也被邀请住下。
明朝于是有空就偷跑出来,经常跑去那棵大树。
少年是褚氏子弟,每日清晨上习武堂,都会路过那棵大树,她就在树后等着,看着他过去。
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是那天她以为的‘褚九’,他叫‘褚无咎’。
她还听见过许多人议论他,她才知道,他是褚氏家主的孩子,却不是嫡子,而是庶子,母亲是乐坊的歌姬,被酒醉后的褚氏家主宠幸,生下了他,他的命很苦,他的母亲在四年前病逝了,他大病了一场,褚氏的人也不管,紧闭院落任由他独自在院中过了几年,算是任他自生自灭,直到大半年前他病愈后突然灵根二次生长,引起了褚氏的注意,才放他出来,叫他与其他褚氏主脉子弟一道学习。
明朝知道,俗世的氏族与她们仙门不同,氏族讲嫡庶,讲姻亲,讲血脉尊卑,褚无咎虽是家主之子,但母亲身份卑微,所以他也被人瞧不起,哪怕他进入了主脉弟子才能进的学堂,哪怕灵根二次生长后他天赋越来越好,修为进展得很快,什么策论文章都做得最好,可也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每次他走过哪儿,旁边的褚氏子弟都会远远避开,三两凑在一起讥讽嘲笑他。
少年反应淡淡,他总是拿着书,冷淡而默然地走过那些讥讽的人群,像一道清瘦孤高的影子。
明朝莫名心疼他。
她刚开始忍了两天,可没忍住,她跑回去翻储物袋,翻出来一大堆符咒,于是那些人再开嘲讽的时候,她就躲在墙后远远扔符咒,她当然不扔威力很大的那种,就只扔给人一点小伤,什么霹雳符冰雹符火焰符,她逮着机会就悄悄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给他们炸得鸡飞狗跳,让褚氏学堂一度流传起‘符咒怪’的神奇恐怖传说。
她偷跑得太频繁了,动不动就积极往外跑,和往日的乖巧老实大不一样,蔚师姐注意到,拉住她,悉心问她有什么事。
明朝做贼一样心虚,抠着手站在师姐面前,支支吾吾。
蔚师姐打量她一会儿,忽然莞尔:“明朝师妹,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明朝脸瞬间红了个透,疯狂摆手结巴:“不不不没没没——”
蔚师姐禁不住笑,打趣她:“你这个模样,叫师姐怎么信啊。”
明朝脑袋快塞进衣领里,嗫嚅:“师姐…”
“好了好了。”蔚师姐笑够了,才牵着她的手,温柔道:“你快要及笄了,是个小大人了,当然可以有喜欢的人,你是昆仑嫡传,又是我们的小师妹,宗门没有任何压力给你,你将来的亲事,也必定是看你自己喜欢谁,只一点,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叫自己受了欺负。”
明朝心里暖暖的,说不出的感动:“蔚师姐…”
蔚师姐拍了拍她的手,笑:“真要喜欢,等合适的时候,带他过来见一见我们。”
明朝红着脸,扭捏:“他都不知道…影子都没有的事呢…”
蔚师姐莞尔,还想说什么,就听天边一声巨大的震响,四周八方传来骇惊的声浪尖叫
蔚师姐和明朝都愣住,下意识往外冲去。
“妖兽作乱!妖兽作乱!”
“城破了!”
“天啊!!是兽潮——”
“救命啊——”
在无数尖叫声中,她们远远望见姑臧那巍峨的城墙生生坍塌,海啸般的兽潮涌入,所过之处亭台楼阁坍塌成废墟,灰黑色的烟尘在辽阔的城池各个方向滚滚升起。
一道挺拔的身影冲天而起,雪白的刀势凌厉,瞬间斩杀最前面数头怪物,正是昆仑首徒霍肃。
“大师兄!”
蔚师姐扭头对明朝喊了一句“在这里等着”,便毫不犹豫拔出琼华剑,如流光追随而上。
明朝当然不可能等着,她是昆仑弟子,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躲在后面苟且。
明朝并不莽撞,她知道自己年纪小修为不比师兄师姐高深,她不会去做那些超出她能力的事反给添乱,她迅速聚拢附近十几个仙门弟子,沿着周围的小巷子清理一些弱小的妖兽,疏通道路,组织几个弟子安排那些惊慌失措的城民去褚氏宅邸周围一处安全的城隍庙。
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尖叫和兽吼,阿朝杀妖兽杀得脑门都是汗水,无意间一瞥,正看见对面小巷子里一头魔蛛扑向一个少年。
她想都没想冲过去,太平剑挥过清冽的寒芒,她刺退魔蛛,一转头大喊:“你没事——”
——她对上一双熟悉的棕黑深杳的凤眸。
竟然是褚无咎!
少年默不作声望着她,露出怀里一个襁褓,襁褓已经被血泥弄脏,响起婴儿撕裂般的啼哭声。
“刚才有妖兽来袭,人群冲撞踩踏,她落在地上。”褚无咎低声,也许因为之前剧烈的奔跑,声音沙沙的,有着少年人独有的低哑的喘息声:“婴儿细嫩,是大补之物,妖兽都追着她跑。”
明朝怔怔看着他,猛地回过神:“我们先走,先把孩子带去安全的地方!”
褚无咎看见她红彤彤的耳尖。
明朝带着褚无咎去城隍庙,把婴儿交给几个仙门弟子,让他们先送去褚氏府邸里,那里最安全。
然后明朝又询问城隍庙收拢城民几何,叫来其他几宗的弟子,问大家各个城区抵抗兽潮的情况。
她年纪虽然小,修为也不高,但她是昆仑嫡传弟子,拿着师尊沧川剑尊的令牌,处事又有章程,霍师兄蔚师姐既然不在,大家也愿意听她指挥。
大概了解完情况,明朝点点头,叫人去褚氏宅邸那边报告情况,然后她让人找来姑臧的城池图,打算再带人去清扫出几个安全的地方,多建几个收容点。
她正要走,褚无咎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向她。
明朝愣了一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