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羽埋在她纤弱的颈侧,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
“华枝,不过还有九日大婚,我却感觉度日如年……”
郁华枝缓过神来,略直起身子,抬起茶盏喝了个痛快,眼角微红,哼哼道,
“如此甚好,也让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娶到的。”
赫连羽眼中都带上笑意,也坐起身来,帮小娘子整理鬓发,温声开口,
“好在也没有两日了,待婚后便可以日日同你在一处了,这两日你就好好歇歇,大婚那日可有得折腾呢。”
郁华枝这些日子愈发觉得他不正经,连这等十分正常的嘱咐自己都听出了别的意思,索性喊了句“无赖”,便将头埋在桌上不理他了。
赫连羽暗道好笑,略带戏谑,低声对着她红透的耳边说话,
“怎么?华枝是想到了什么才如此害羞?难不成……”
郁华枝实在怕他继续说下去,便起身捂住赫连羽的嘴,委屈巴巴地开口,
“殊玉,你欺负我……”
赫连羽蜻蜓点水的吻从她指尖掠过,将她圈在怀中,轻声笑着,
“日后也只有我能欺负你了,即便你打着我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也是不打紧的。”
郁华枝挑了挑眉,
“你既是算命先生,又是镖局公子的,也不知谁才在外头招摇撞骗。”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赫连啸不在府中,倒是方便了赫连羽便留华枝用晚膳。
今日的菜式也是郁华枝平日喜欢的,一道乳鸽炖鹌鹑蛋,又放了鲜笋提味,果然可口,她喝了整整一碗。
深秋时节,拿个烧了红炭的小炉子烤肉是最好不过,就着一小碗铜锅饭下肚,极为开胃,最后又上了一碗牛乳酥酪。
待郁华枝歇碗时差点站不起来,幽怨开口,
“我可再不敢来你府上了,每次都被撑成这样……”
赫连羽轻笑,只顾着给她烤东西,自己倒是没吃许多,
“再不敢婚后你也逃不开的,届时方便,想吃什么我便不用翻墙给你送了。”
郁华枝扶着肚子,无奈点头,待净了手,又漱了口,才转身道,
“那我便回去了?”
赫连羽略顿了片刻,才应了声,
“嗯,我送你回去。”
郁华枝却摆了摆手,
“不必了,我坐马车回去便是,你何必多跑一趟?”
赫连羽牵着郁华枝,似乎有几分不容拒绝,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委屈,
“按礼数,大婚前三日你我不能见面,就让我多瞧瞧你不好吗?”
郁华枝怔怔地点头,心里却似渗了蜜一般,眉眼弯弯地说好,惹得赫连羽牵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马车慢慢驶在人群寥寥的街上,车轮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声声似敲在郁华枝的心坎上。
知晓赫连羽在车外,但想着婚事近在眼前,自己也该矜持庄重些才行,好几次都忍住掀开车帘的念头,嘴角却漾起弧度。
总算到了郁府门前,郁华枝定定地望着长身玉立的郎子,步摇微颤,
“那你回去吧,我瞧着你走。”
赫连羽虽然看起来闲适,但手头尚有一堆繁琐的军务要处理,特意送她回府,不过是舍不得小娘子罢了。
听她这般说,赫连羽欣然点头,
“那我走了,好生照顾自己,待我九日后来迎你过门。”
郁华枝乖顺地点头,眼睛却湿漉漉的惹人怜爱,直到赫连羽消失在拐角处,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灯火阑珊处,空留玉人马蹄疾。
她眼神有些眷恋,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拖泥带水了,不过几日后就能见着,何必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郁华枝深呼了口气,转身回府,这几日有些事也该做决断了,在婚前处理好,便不必之后东拉西扯。
回了房后,郁华枝便让明微端了碗山楂汤来消食,复又找了顾嬷嬷过来,吩咐起了要紧的事。
她坐在榻上,略倚着桌案,手上拿着小勺轻搅着山楂汤,新月眉灵动,眼眸微敛,若有所思。
顾嬷嬷进门便见了这番景象,一时恍若隔世,小姐虽还未成亲,但这通身的气派竟有八分像当年的夫人,想来待嫁过去,上手管家也是轻而易举。
顾嬷嬷眼中有些湿润,回过神来便瞧见小姐含笑望着自己,赶忙上前行礼,
“给小姐请安了,老奴方才一时想起了夫人,倒是失态了。”
郁华枝知晓顾嬷嬷忠心,她家中并不艰难,孙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加之她的奴籍文书并不在郁文亭手里,即便不理会他的命令,也是无妨的。这些年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三人和母亲留下的嫁妆,想必她早就自请离开了。
所以郁华枝心里是极感激的,她温声开口,
“嬷嬷这些年照拂我们兄妹,还要打理郁府上下,实在是辛苦了。我素来感念嬷嬷恩情,如今我不日便要出嫁,有些事从前一直拖着,但眼下是要同嬷嬷讨个主意了。”
顾嬷嬷见小姐神色认真,便知晓此事的利害,正色道,
“小姐不必同老奴客气,若是有老奴能帮得上忙,只管开口。”
郁华枝深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
“母亲去得早,我也未得在她膝前尽孝。从前姐姐在府中掌家理事,后来便是我接手过去,这郁府里的账目我也算知道。”
“从前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我悉数清点过,若说父亲没有挪用过半分,那我是必然不信的,我是不愿让母亲剩下的嫁妆也葬送在他手里,不知嬷嬷可愿意帮我?”
顾嬷嬷激动万分,从前大小姐掌家时虽也知晓此事,但也并未声张,她身为奴婢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总算二小姐心有成算,非要管上一管,一时笑中带泪,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什么都说了,
“小姐,老奴自然愿意!这些年老爷时不时就从夫人库里支取银钱珠宝,老奴虽守着夫人的嫁妆,也确实不中用,竟是拦不住,后来还是老奴说了几次狠话,老爷才收敛了些。小姐既然有心,老奴定尽全力,不叫夫人的嫁妆都葬送在老爷的手上。”
郁华枝得了顾嬷嬷的准话,便安心了些,毕竟这些嫁妆也是留给他们兄妹三人的,哥哥姐姐不甚在意,但她却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如此,嬷嬷这几日便等我消息,必在大婚前让父亲将嫁妆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笑面相迎
深秋之风多寂寥, 待吹落了满地狼藉,却又不知足地在院中飘来荡去,似个顽劣稚子, 无人愿意理会。
但风却不死心,将郁府内廊中纱帐吹散,颇有几分诡异。
才过了一日, 郁华枝院里便有了动静,明微像往常一般唤了顾嬷嬷过去,只说小姐有吩咐,旁的却只字未提。
待顾嬷嬷进了屋子, 便见郁华枝眼神微妙, 故作神秘地将一个纸包递到她的手上,轻声开口,
“嬷嬷收好,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叫人入梦得见故人, 想必父亲会喜欢的……”
顾嬷嬷闻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小姐既然不想撕破脸, 便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能谋划名正言顺地拿回嫁妆更好。
此举也让她明白,郁华枝聪慧,懂得谋划, 又能不落人口实, 不是当年的夫人, 只会隐忍, 不懂反击。
她得了令便赶忙退下了, 想着自己统管郁府上下, 往老爷碗里添点东西倒也不难做到,就看之后小姐如何谋划了。
洛萦早就派人过来支会过,过两日是要过来给郁华枝添妆送嫁的,让郁华枝定要留时间出来,否则就仔细着她的皮。
郁华枝想着过几日定是愈发忙碌,所以欲在这两日了结了嫁妆之事,待和府中管家交接了掌家的细节,她也就要嫁人了。
顾嬷嬷届时是要跟着自己出府的,郁华枝便当即派了明微拿着母亲信物回了永宁侯府,要回顾嬷嬷的身契。
郁华枝想着虽然与外祖家早已断了联系,但不日自己便要嫁给赫连羽,休说此次上门只是为要一个下人的身契,这位永宁侯毕竟也算自己名分上的亲人,如果不想落人口实,即便是让他备一份新婚贺礼也是使得的。
只是她懒得掰扯这些琐事,便听着明微回禀今日在侯府的见闻,
“今日奴婢刚到侯府门前递了名帖,看门的小厮便进去回禀,倒是没等多久就将奴婢引进去了,听小厮说起,永宁侯近来领了巡盐的肥差,府里瞧着倒也兴盛。”
待明微进了前厅,见侯爷和夫人都在,便赶忙上前行礼,
“奴婢明微乃是郁府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给侯爷、夫人请安。”
这位侯爷如今方过而立之年,看着干脆利落,确实有几分老侯爷当年之姿,不怪那时老侯爷从众族亲里一眼挑中了他,又带在身边教养许久。
身旁坐着的侯夫人面容温和,总含着一抹笑意,让人瞧着心里高兴,明微心下想着,这侯府也没想象中那般龙潭虎穴……
听见明微是华枝的侍女,侯夫人便了然点头,神情有些叹惋,
“我出门到别家做客,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听见华枝的传闻,即便是京城里那些个顶尊贵的夫人,也少不得要赞华枝几句。不巧得很,我至今还未亲眼见过她,倒是可惜。”
永宁侯闻言也赞同地接过话茬,
“不错。老侯爷同华枝母亲心结难解,加之……我并非老侯爷亲生,后来老侯爷仙逝,更是没了往来。但毕竟同出一族,我又是老侯爷认下的继子,到底是亲人,这么多年未曾照料过几个孩子,倒是我们的疏忽。”
明微略低着头,这些话原也不是自己能替小姐回答的,便照着郁华枝教的话说,
“小姐原本想亲自过来,奈何临近大婚,需要料理的琐事颇多,这才派奴婢前来,也是念着夫人这头的血亲,自是挂心的。这次小姐也命奴婢转达,问侯爷和夫人安好,日后总是要常来常往的好。”
这些不过都是场面话,总不好上来就说,“还我身契”,表面寒暄,有来有往一番才好切入正题。
永宁侯也不问今日郁家为何突然登门,便望向夫人,侯夫人自然会意,唤来嬷嬷,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侍女入了前厅,手上皆端着托盘,呈上大小不一的锦盒。
见明微一脸茫然,侯夫人便温声解释道,
“原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本就该为华枝备一份嫁妆的,即便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派人送到府上的。这些都是我们一点心意,虽不能弥补多年疏漏,但好歹是个好意头,待会你回去时便叫仆妇套了马车随你送过去,过几日我也会过府为华枝添妆,只盼着到时候能去讨杯酒吃才好。”
明微心下就更迷糊了,为何永宁侯府一改从前生疏模样,现在却有如此态度,想着大小姐出阁时也未见侯府有什么表示,现在怎么想得起兄妹三人了?
但面上也不好过于诧异,明微便笑着谢过,这才提起来意,
“多谢侯爷、夫人,其实今日冒昧登门,除小姐除了问候两位,也有事需要侯爷夫人点头。”
永宁侯挑了挑眉,耐心问道,
“华枝是有何为难之事么?说出来看本侯能不能做到。”
明微笑着摇头,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年夫人嫁到郁府是曾带了顾嬷嬷作为陪嫁,小姐也十分不舍,便也想带顾嬷嬷出阁,待嫁了过去也有得力之人照管家事。只是因顾嬷嬷身契并不在郁府,而是在永宁侯府,所以此番前来劳烦侯爷、夫人,将顾嬷嬷身契交给奴婢,如此便解了小姐之忧。”
侯夫人笑着点头,便有嬷嬷退了出去,想来是去找身契了,
“这也是应当,顾嬷嬷处事利落干练,从前便听府里的老人提过,否则也不会指了她做陪嫁,如今又陪着华枝出嫁,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两人又问了几句郁卿川和郁晏欢之事,明微也恭敬地答着,本以为不必耽搁这许久,总算等来了嬷嬷,将身契递到她的手上。
一接到身契,明微便小心地收好,生怕弄丢,又朝两人躬身行礼,
“今日多谢侯爷、夫人,实在叨扰,回府后奴婢也会将话带给小姐,还请侯爷、夫人届时过府做客,小姐定会高兴的。”
复又寒暄了两句,让明微好生照顾华枝,诸如此类云云,总算告辞回府。
明微依旧晕晕乎乎,登门时一人一物,回府时却是满载而归。想着回府定要事无巨细地回禀小姐,想来小姐应当会明白其中缘由。
所以眼下郁华枝听完了侯府带回来的话,轻笑一声,
“知道了,将永宁侯府送过来的东西单独装箱造册,少不得日后要还回去的。”
明微似护食的小狗一般抱着堆成小山的盒子不愿撒手,
“这是为何?侯爷和侯夫人送了这许多东西,小姐不喜欢吗?”
郁华枝望着这堆锦盒,有些出神,淡淡道,
“从前母亲尚在,他们从无表示,姐姐出嫁,他们也置若罔闻。如今到我成亲了,他们反倒送这么多贺礼,言必称长辈,你道为何?”
见明微摇头不解,她便继续开口,
“想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我记得他们的长子如今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萧国太子提议建了个京城巡检司,以护卫京城内外。故而从元贞国和萧国的军中抽调了些武将,且这些武将阶品还不低,永宁侯的儿子就在其中。”
明微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小姐是觉得他们有求于你,这才前来示好。”
“不过这些事小姐是如何知晓的?奴婢记得朝堂之事小姐向来不感兴趣。”
郁华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这都是赫连羽同我念叨的,他如今辖制巡检司,因得知我与永宁侯府的牵扯,这才问了我几句,我只说如今早已不熟,倒也不必对他另眼相待。”
明微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歹是夫人的母家,当真不用帮衬一二吗?”
郁华枝面色波澜不惊,淡淡开口,
“从前父亲苛待母亲时也未见他们帮衬,更别提我们兄妹三人了,且不说我不差他们送的这点子贺礼,即便我需要,这礼我也必不会收下。日后找个机会送回去吧,也省得日后牵扯。”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郁华枝没有言明,不过是体贴赫连羽罢了,否则姻亲故旧通通上门找她,让赫连羽帮忙,那可不妙,整日忙着为他人之事奔走,自己便也不必好好过日子了。
更何况若是任人唯亲,真正得用之人还剩几个?眼下成亲后自己身份或许有些尴尬,这般也不好再给赫连羽添麻烦,他既然体贴自己,自己也该为他着想,这才是夫妇一体的道理。
照郁华枝自己来看,二人感情之事与国事并无关系。他且去做好他的事,自己也替他料理家事,活得畅快些,这便是最好了。至于日后两国相争究竟如何终了,那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明微又嘟囔了几句,
“奴婢觉得那位永宁侯夫人似乎人还不错,瞧着倒是很真诚。”
她静静品茶,觉舌尖苦后回甘,果然是好茶,就命明微再煮一盏,
“想来大婚当日永宁侯夫人是会过来的,一视同仁就好,不必分了亲疏远近,否则让人猜测也是不好。”
过了片刻郁华枝又出言补了一句,
“明微,你记住,日后若是永宁侯府再送东西过来,便也单独造册,不必放入我的私库。至于哥哥姐姐那头我也会去说一声。”
“赫连家的势,他们还是不借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