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装神弄鬼
越临近婚期, 府中便愈发忙碌起来,红霞般的绸缎高悬着,仆妇家丁忙前忙后, 脚下生风,衬得郁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但府内的郁华枝心倒是静,起了个大早, 交代完要紧之事便埋头制纸去了,快到午膳的时辰才从屋里出来。
她想着今日有好戏可看,便悄声在明微耳边吩咐了两句,自己回房用膳了。
望着桌上格外丰盛的菜肴, 郁华枝有些奇怪, 纳罕道,
“今日的午膳怎么做了这许多菜?”
侍女闻言便笑着回话,
“启禀小姐,原本没有这么多道菜,是方才赫连将军派了人过来, 这才多了些, 过来的侍卫说鹤栖楼新出了秋日的菜式, 将军想着应该合小姐的口味, 便特意遣人送来,一路上都拿热水灌的炉子温着,现在吃正好。那侍卫还说, 若小姐喜欢便支会一声, 将军再派人去买。”
郁华枝轻笑着点头, 一身月色素裳简洁大方, 裙摆微动, 便见她坐到桌前, 拿起了筷子,戏谑开口,
“果然,古往今来的有情人都想不停给对方送吃的,难怪有这么多人婚后心宽体胖,腰都粗了几圈,不复婚前风采,如此是不是就无需担忧心上人被旁人惦记了?”
“殊玉这是故意给我贴秋膘么?”
侍女在一旁笑得开心,郁华枝也不管她,开始慢慢用膳。也不知是不是香味飘得远,郁卿川闻着味就来了,刚进门便气笑,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背着我吃这么大一桌,也不怕吃完胀了肚子。”
郁华枝闻言倒也不恼,吩咐侍女再添了一副碗筷,
“你可别多心,本以为你今日出门去了。正巧赫连羽给我送了几道菜过来,你既然来了便一起用些吧,别叫父亲知道也就罢了。”
郁卿川哼哼了两声,看着一桌美味,馋虫冒头便顾不上说话了,二人埋头吃了许久,这才缓缓歇筷。
郁华枝瞧见哥哥头上的几滴汗,忍俊不禁,
“看来哥哥是真吃好了,满头的汗,快擦擦吧。”
郁卿川笑着接过帕子拭汗,边开口提起今晨的古怪,
“今日我本来要出门,但半路遇见了管家,说昨夜父亲不适,总是睡不安稳,险些误了上朝的时辰。我怕父亲若回来见我不在,又要生气,索性就留在府里了,”
郁华枝轻挑秀眉,淡淡道,
“父亲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瞧瞧?”
郁卿川摆了摆手,毫无察觉,
“这倒没有,本来倒是有这个打算,但想着府里过两日便有喜事,这个节骨眼上请大夫,只怕意头不好,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便作罢了。”
郁华枝面色无波,轻笑着朝哥哥开口,
“既然父亲不舒服,你还不赶紧去伺候着,我待料理完今日的账目再去,算着时辰少不得要等到晚间了。”
郁卿川伸手指了指妹妹,无奈道,
“我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挨骂做什么?倒不如回房歇个午觉,醒了再说吧。”
郁华枝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吃饱喝足是该去歇歇了,只说晚间二人可一同过去,待送走了哥哥,便又吩咐了侍女,
“让厨房熬碗鸡汤吧,先用火煨着,等晚上去看父亲时一并带上。”
不过多久,明微总算回了院子,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知从何处来,郁华枝一瞧她的神色便知道一切准备妥当。
月黑风高夜,正是探病时,谁也没注意,一个鬼魅身影早已潜入府中。
郁华枝坐在院子里,肩上都似落了些霜露,衬着月色,美人独坐廊亭,也不知可是冬意逼近,身影看上去倒有几分凄清。
约莫到了时辰,她便赶在人定之前出了院子,半路便遇上了郁卿川,笑道,
“怪哉,今日哥哥倒是看准了时辰,竟能不约而同。”
郁卿川端着一副懒得理人的派头朝父亲的房间走去,郁华枝也赶忙跟上,毕竟自己也不想错过这出好戏。
二人刚进院子便听见父亲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只听郁文亭说着什么“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好不好”……
兄妹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古怪神色,这个时辰父亲在同谁说话,而且听着意思,父亲还亏欠人家。
两人越听越疑惑,适时吹来一阵凉风,惹得郁卿川打了个冷颤。屋内却愈发热闹起来,郁文亭带着央求道,
“我都答应你,该给儿女的东西一样不少,我悉数补上,你好生投胎去吧……”
郁华枝心下冷笑,看着时候差不多,便扬声朝屋内开口,
“父亲,女儿和哥哥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眼下可方便?”
不知为何,屋门忽地打开,郁华枝见哥哥愣着,便拉着他进了门。
却见郁文亭出神坐在床沿,目光呆滞,郁华枝便上前试探着唤道,
“父亲,父亲?”
郁文亭本就昏昏沉沉了一日,骤然见了亡魂当真吓得不轻,听见有人唤自己,便缓缓回过神来,却瞧见那张与亡魂神似的面容,吓得往被窝里钻,口里还振振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不要过来啊!”
郁卿川瞧着父亲的模样,竟是有些魔怔了,便倒了杯凉茶,直接往他脸上泼去。
凉意袭来,混沌的思绪总算能歇口气,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双儿女,脸上汗渍与茶水混杂,显得十分狼狈。
他随手拿过郁卿川递来的帕子擦脸,故作镇定,
“你们怎么过来了?”
郁卿川还是头一次见父亲这般,有些愣住,郁华枝见状便关切开口,
“我与哥哥听闻父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方才父亲可是梦魇了?”
不提倒还好,一提郁文亭便又回忆起方才的骇人画面,分不清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总觉得这些日子怕没什么安稳觉可以睡了……
郁文亭现在想遂了那人的心愿,只要别再来纠缠自己就好,想到此他便揉着眉心开口,
“去,把管家和账房叫来。”
眼下已经入夜,郁卿川实在不知父亲这个时辰叫管家过来有何要事,便茫然地出门去唤人了,但坐在房里的郁华枝心里倒是门清,这本就是自己的谋划。
郁华枝在房里安然坐着,见房内静悄悄的,便突然起了几分逗弄之意,
“父亲,女儿不日便要出嫁,心中还是舍不得您的,若是母亲还在,想来她也会为女儿高兴的,是不是?”
郁文亭听她提起早已亡故的夫人,头愈发疼了,按在太阳穴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声音微颤,
“是啊……”
郁华枝心底暗笑,面上却不露,只是秀眉微皱,露出一副忧愁之态,
“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未能承欢膝下,心中愧疚难安,在寺中常年供奉着长明灯,如今也该再去添些香油钱,不如过几日女儿陪父亲一道去给母亲上柱香可好?”
郁文亭强行压下心里的不悦,沉声应了,
“这是应该的,明日去便是了。”
郁华枝眨巴着眼睛,似是十分感动,
“父亲的身子不要紧么?过两日去也是使得的。”
郁文亭摆了摆手,淡淡道,
“早去些才好……”
郁华枝便乖巧地应了,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想必是管家过来了,待几人进了屋,郁文亭便坐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开口吩咐,
“夫人在去世之前特意叮嘱过,她的嫁妆不归还母家,待你们兄妹三人嫁娶时各自分了,也算是她身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如今华枝也要出嫁,今日便把嫁妆一道分了吧……”
管家闻言才抬起眸子,望着郁文亭有些欲言又止,郁文亭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接着说,
“这些年府里人情来往,打点上下,有时银钱短缺,少不得挪用了些夫人的嫁妆,我也心中有愧,这次便从我的私库里出,将短缺的份例补上,如此便是。”
管家和账房对视一眼,这才低头称是,郁卿川听了这会子话才慢慢明白几分,回头望着妹妹,见她乖觉地站在一旁,轻声开口,
“多谢父亲,想来母亲泉下有知便可放心了……”
见她气定神闲,郁卿川挑了挑眉,心下暗暗猜测,此事会不会与妹妹有关?
郁文亭吩咐完就命众人下去了,今夜折腾了许久他也颇为疲累,郁华枝见哥哥本来想同自己说话,但顾嬷嬷有事前来禀报,他便先回去了。
待事情了结,郁华枝屏退侍女,一个人在府中散心,望着挂在枝头的月亮,眸中凉凉。
父亲若不是心虚,愧对于母亲,何以见了她便这般害怕,连夜就将嫁妆吐了出来,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母亲魂魄入梦是假,装神弄鬼才是真。那日郁华枝吩咐顾嬷嬷在父亲的饮食里加了些东西,让他多梦难眠,今夜又从赫连羽那里借了个精通易容之术的暗卫,借着夜色倒也看不出端倪。
自己不过略施小计,父亲便这般害怕,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冷笑。
这个父亲,实在是凉薄得很,好在如今把母亲的嫁妆拿回来了。日后他如果能安分一些,自己倒也愿意和稀泥,糊弄着也就过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赶一个令人头大的ddl……
第67章 杀机四起
黑夜之下, 将一切筹谋算计卷入其中,似石子投水无波,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
藏身于暗处, 冷眼瞧着京城繁华,落入他的眸中,却骤然失了颜色,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热闹再与他无甚关系,只能空占着别人的身份,隐姓埋名。
想着往昔种种,自己也曾鲜衣怒马, 在京城御马上街, 与好友说笑一场,嬉笑怒骂好不畅快, 也曾守在心爱的姑娘身旁,看她宜喜宜嗔的绝世容光。
而如今,他却只能在这见不得光的暗处, 背负着尸山血海之仇, 暗中搅弄风云, 早已回不了头了……
沈云疆静静站在临水的楼台, 目光略带自嘲,耳朵微动便敛了眸子,见手下的亲卫悄然走近, 躬身回禀,
“公子,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不知何时动手?”
沈云疆略垂的眸子骤然抬起, 水面的粼粼波光似被吸入其中, 透出几分狠戾,冷冷开口,
“丑时,今夜观天必有场大雨,最宜杀人,想来天明时也能把血气冲刷干净……”
沈云疆波澜不惊地说完此话,侍卫微愣,犹豫开口,
“公子,其实按照计划,我们原本还要等上几天,不知为何突然要提前行动?”
沈云疆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早些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照做就是了。”
侍卫闻言赶忙沉声回话,
“属下领命。公子,言朔那头传了消息过来,已将云州内萧国眼线连根拔除,虽很费功夫,但毕竟萧国还未站稳脚跟,总归还是处理干净了。”
沈云疆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只要赫连羽他们起疑,便会愈发紧盯着云州,芡州倒是可以松口气。”
“言朔,不愧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兵,好在当时他不在北疆,否则一时我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辖制云州……”
沈云疆侧过头,淡淡开口,
“吩咐下去吧,今夜动手务必做得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侍卫恭谨应声,随即掩入夜色,无处可寻。
沈云疆却仍旧停在原地,心思沉沉。他之所以急着动手,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
三日后郁华枝便要嫁给赫连羽,若是这几日出些乱子,说不准二人的婚事便要往后推了,否则原本计划动手的日子是在五日后,今夜动手未免有些仓促了……
沈云疆也没了失意的心思,静静等着今夜,明早想必能在京城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等子风浪只怕刮不到后院,第二日晨起郁华枝便仔细打扮了一番,说好洛萦今日要过来,她便也不好赖床的。
今日梳着凌云髻,戴着点翠珠玉华盛,再插一个莲花纹白玉簪,一身天水碧夹金线海棠缎袍,透出灵动的光彩,轻点胭脂,便已姝丽无方。
昨夜当真下了好大一场雨,惹得郁华枝有些睡不安稳,淅淅沥沥直到破晓,也不知昨夜几人能睡得安稳。
郁华枝用了过早膳便看着话本解闷,等了许久也不见洛萦来,心下气鼓鼓地,气着哼了一声,
“这个洛萦,可真是冤家,叫我巴巴起来等着,都快到午膳了也没见她过来……”
话音还未落,外间的门便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凉凉的秋风,裙摆摇曳,上头绣着的海棠都似要被惊落一般。
郁华枝伸头望去,却见门口是洛萦,看着行色匆匆,竟也顾不上让侍女先来回禀,赶忙开口,
“这是怎么了?”
洛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先饮了一盏菊花蜜茶,只觉得还是渴得厉害,便自己上手再倒了一杯。
见她一时顾不上说话,郁华枝倒也只得等着,眼睛直直盯着洛萦看,
“且慢些喝,没人同你抢。”
洛萦总算歇了茶盏,一脸无奈地开口,
“你道我今日何故来得这般迟?”
郁华枝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嗔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怎会知晓。”
洛萦清了清嗓子,神秘开口,
“昨夜竟有十几位大人在府中遇刺,刺客下手干净利落,这些大人皆当场毙命,今日本来是夫君要送我过来,但出门前临时被叫到刑部查案子去了,我便只好自己过来,路上马车行人堵成一团,本是要全城戒严的,但拦路的巡检司一听我是要到你府上来,就直接放行了。”
“怪哉,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郁华枝心下只觉得不妙,便屏退了下人,关起门来问道,
“不知这些大人都是哪几位?”
洛萦面色凝重,缓缓开口,
“我出门前也问过夫君,具体是谁我倒是记不清了,只是他们任职分散于各部,并无直接联系,但似乎……这些大人都投靠了萧国。”
“华枝,你说不会是因为这个他们才……”
郁华枝眉头皱起,一时失神,若是说起投靠萧国,自己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眼下自己也要嫁给赫连羽,若照这个道理,为何不对郁府下手?
她良久默默,只来回踱步,看得洛萦有些着急,
“华枝,不知赫连羽可同你说过什么?”
郁华枝缓缓摇头,但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赫连羽曾提过在郁府周围布置了人手,以保证郁府安全,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府中躲过此劫也未可知。
眼下赫连羽肯定已经知道此事,若是这些人有意针对萧国,只怕也会对赫连羽和太子等人下手,心下想着得派人去捎个信给他,整日悬着心也不是回事。
想定郁华枝便坐到洛萦身旁,苦笑道,
“我们瞎猜也是不妥,想来赫连羽得了空会捎信过来,那时便知道了。今日倒是累着了你,如此不易也要过来,一时半会街上只怕清不了,不如用了晚膳再回去,也好陪我聊聊,你说可好?”
洛萦今日过来本就是想同她多说会话,听了自然爽快答应,
“今日我就在你家蹭吃蹭喝了,可不许撵我。”
惹得郁华枝扑哧一笑,直骂她是个冤家。虽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忙不迭地出去吩咐午膳了,想着今日左右无事,也是自己在闺中最后两日了,便约着洛萦一同制香,也算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