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羽纵身上马, 扬鞭从街上路过时, 余光掠过冒着热气的面摊, 来往已经有了叫卖的小贩, 心神微动, 想到自己从前的向往的快意人生,不免紧了缰绳。
他深知眼下进退维谷的局面,若是能一举拿下元贞国还好,他便可尽快扶持太子上位,想来以二人的交情,答应他退出朝堂并非不可能。但若与元贞国的战事胶着,他便要失信于华枝了。
但他毕竟是萧国的将军,虽心中搁着事,自然知晓眼下不是能多思的时候,在其位就谋其政,眼下万不可掉以轻心,错失良机,任多年筹谋付诸流水,所以必须紧紧盯着魏齐霄……
赫连羽来到宫门前下马,将缰绳抛给丙午,边走边掸去衣袍上的水渍,朝宫内走去,半道上遇见了太子,见他噙着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便挑眉问道,
“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慕寒之垂眸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殊玉果然懂我,走吧,待会儿上朝便知道了。”
大殿之上众人噤声,赫连羽抬眼望向宰相,见他面色沉沉,实在说不上好,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不过片刻,殿外传来魏齐霄驾临之声,他坐定便抬手让众臣起身,比起刚登基之时显然沉稳了许多,国中接连的大事若不能让他警醒起来,那便是愚蠢至极,
“众位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宰相闻言便赶忙出列,躬身回道,
“陛下,眼下南方灾情愈发严重,微臣已经草拟了赈灾条陈,请陛下御览,若是可行,那便要快些筹备起来了。”
魏齐霄接过奏折细看,却听见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的慕寒之轻笑一声,因殿中咳嗽都不闻半点,所以他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心下疑惑之际就听他淡淡开口,
“宰相不久前才带了众人去南方赈灾,如今灾情却半点不见好转,本宫少不得要多问两句,宰相可是因为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照本宫的意思,这次南下赈灾宰相便不必插手了……”
魏齐霄将折子撂在案上,盯着他开口,
“难不成太子有适合的人选?”
慕寒之靠着椅背,悠悠转着玉扳指,
“这次赈灾本宫亲自去。”
“至于随行人马,本宫心里也有合适的人选。”
宰相被慕寒之出言嘲讽,不免冷笑开口,
“若按太子之意,定是要将萧国的朝臣一并带上的,可太子别忘了,此处是元贞国,不是萧国,若殿下关心百姓生计,不如多留心萧国的百姓吧。”
慕寒之闻言也不恼,依旧淡淡地笑着,
“南方灾情紧急,元贞国库可还筹备得出如此多的银钱?本宫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解难,若还是宰相前去,多半还是无功而返。更何况元贞国朝廷里也不乏年轻得用的大臣,本宫带着一同南下,岂不正好?”
郁文亭也适时出言,他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样子,便出列回话,
“启禀陛下,此次南方怨声载道,皆言朝廷办事不力,空留饿殍遍野,若是再派上回的人马只怕有些不妥……”
魏齐霄听着两方争论,却并未忙着表态,只是散朝后将心腹留下,深谈许久,第二日却出人意料地传出消息,同意慕寒之带人南下赈灾。
一时众人心思浮动,不知陛下为何答应,虽然元贞国忌惮萧国举兵来犯,但此事本属国内朝务,怎能这般假手他人?消息一出,不少人也颇有微词,叹了又叹。
慕寒之与赫连羽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太多反应,在书房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名单敲定了下来。
赫连羽指尖点了点纸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
“殿下这次还要将洛玄带上么?他父亲可不像是能担事的模样。”
慕寒之淡淡瞥了一眼,不经意开口,
“他上回毕竟也在南下赈灾之列,多少了解些情况,这次就带他去,也好过毫无头绪。”
赫连羽点头,正色道,
“臣已经从军中调遣了三千人马护送殿下,甲辰已在青州候着,若有突发情况便可第一时间告知京城,还有……父亲调的兵绕道南境,如今只待整顿,想来殿下若有需要,也可尽快突破防线,攻入元贞。”
慕寒之拍了拍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肩头,笑道,
“本宫信得过你,此次定会多加小心。”
“有时候真觉得本宫与你倒是要比那些亲兄弟好多了,至少本宫是可以将性命交在你手上的。”
赫连羽微微一笑,拱手说,
“得蒙殿下不弃,臣必当肝脑涂地辅佐殿下。”
慕寒之摆了摆手,望着桌上的名单出神,
“既如此,我们便尽快动身,迟则生变,明日便召人过来商讨一应事宜。”
赫连羽闻言称是,正要告辞离开,又听太子叫住自己,
“殊玉,太子妃这几日总念叨着华枝,本宫也怕她在府中闷坏了,明日过来时你把华枝也带过来,姑娘家凑在一起总是有趣的。”
赫连羽眉头轻皱,本不想让郁华枝同楚筠多接触,但他与太子关系匪浅,日常见面只怕也是免不了的,便应了下来,
“待臣回府问过华枝吧,近来她操持家事也颇辛苦,倒是不好替她回答。”
在慕寒之揶揄的笑容中,他动身回府,也不知家中那位可会又瞪大眼睛,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指责他不回府陪她用膳,想到此处他的脚步不免也加快了些。
待赫连羽走后,才听见慕寒之喃喃,
“他不在京城,你也能轻松些吧……”
洛玄散朝后吩咐马车在街头绕了两圈,也不知是何缘故,许久后马车内才传来声音,
“回府吧。”
其实洛玄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在街上兜圈,只是觉得不想太早回府,若去了郁晏欢的院子,她也只会客气请他到青珞屋里去用午膳,但他并不想见到青珞,所以索性过了午膳再回去。
待回了府中便钻进了书房,仔细想来上回父亲急着把差事扔出去,太子定然不满,也不知这次南下赈灾可会命自己随行。
若从长远计,他需要这个机会向慕寒之表忠心,日后才有受重用的机会,但若论私心,他并不想离府,只怕他这一去要许久才能回来,如今郁晏欢都这般不咸不淡的样子,到时她岂不是要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他一时烦闷,手中的书也没看两页,想到还有后宅的事尚未了结,便抬脚去了青珞的院子。
在院中见到青珞时,她一身青绿色薄纱绣桃花纹的衣裙,怀抱琵琶,正奏着朝暮曲的调子,慕寒之冷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沉静的模样。
青珞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停了琵琶站起身行礼,委屈道,
“世子可算是来了,我都盼了许久了,还以为世子都忘了青丽嘉珞了……”
洛玄垂着眸子,缓缓向她走来,青珞面带羞色地低下头,却被他伸手抬起下巴,冷冷道,
“青珞,从前在青楼时怎么不见你害羞呢?那可是贴着身子便凑过来了,如今也不必这般欲拒还迎吧。”
青珞面色微僵,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便柔柔叫了声,
“世子……”
洛玄冷笑着将青珞推开,淡淡道,
“明日你便走吧,不必留在侯府了。银钱自不会少了你的,只要把嘴闭上,下半辈子你也能衣食无忧。”
青珞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开口,
“世子所言何意?妾身是世子正经纳的妾室,如何能这样草率打发了事?”
洛玄将一沓银票撂在桌上,嗤笑道,
“青珞,这本就是我们二人做的一笔交易,我替你赎身,如今还给了你安置的银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做人可别太过贪心了。”
说罢他就往院外走去,青珞怔怔望着洛玄的背影,眼神中尽是不甘,
“贪心?我青珞何曾真的拥有过什么?想彻底拥有一个男人便算是贪心么?”
“想这般摆脱我,洛玄,你休想……”
洛玄出了院子才听见小厮支支吾吾,便不耐烦道,
“究竟怎么了?”
小厮无奈回话,
“方才夫人过来了,但见世子与青小娘……举止亲密,便又走了。”
洛玄揉了揉眉心,也不知她误会了不曾,便又转道去了郁晏欢的院子。
郁晏欢安静在窗前坐着,绣着的那朵玉兰娇嫩,竟像是真花一般,并未留神门外走近的身影。
她绣得口渴,便随口吩咐,
“添盏茶过来。”
待茶杯递到身旁,郁晏欢想也没想便接过来饮下,随手放在妆台上,
“待会儿你去瞧瞧院外的月季换好盆了不曾,月季娇嫩,可得留神打理呢。”
却不成想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应声,
“好。”
第97章
房内萦绕着清浅的茉莉花香气, 这时一股檀香搅入其中,缓缓掠过郁晏欢鼻尖。
她顿了一顿,不用回头便知晓身后是谁, 转过身子垂眸行礼,
“夫君。”
洛玄嗯了一声,缓缓道,
“方才你去青珞的院子了?”
郁晏欢面色无波,眼睫在脸上留下好看的阴影,
“方才从母亲那头过来,听说夫君去了青珞院子里, 母亲便命妾身请夫君回房歇个午觉。但妾身怕扰了夫君, 便先回来了。”
洛玄眸色微黯,
“原来是母亲让你过去的?”
郁晏欢点了点头, 眼神里却有几分疑惑,似乎在说:不然呢?
洛玄自觉无趣,便坐到榻上问道,
“你这几日身子可好了?”
郁晏欢紧了紧手中的巾帕, 字斟句酌,
“大夫说还是要好好调理着, 一时也没那么快见效。”
洛玄轻点了点头,便开口,
“今夜, 我歇在你这里。”
郁晏欢轻叹一声, 试着问,
“夫君, 是青珞服侍得不好吗?若有不周全的地方, 妾身再多提点她就是。”
洛玄见她又提起青珞, 甚是烦闷,
“你别再提青珞了。”
他见郁晏欢没再多言,便朝外间吩咐,命人将他的公文搬到这边来。
郁晏欢见状心下愈发疑惑,但也帮着辟出了个处理公文的桌案,自己便仍是坐在妆台前绣花,两下无言,骤然看上去还真像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就这般到了晚间,二人又一道用了晚膳,消息自然传到方氏的耳朵里,她自然乐见其成,抿了口茶才欣慰开口,
“这般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玄儿这孩子心地不坏,就是和他父亲一般,别扭,想要什么总不愿直说,便要人去猜,偏生晏欢不买他的账,一味由着他闹,岂知这般反而治不了症结,若是能就此把话说开,感情也就好了,区区一个青珞又能成不了气候?”
一旁的嬷嬷连连称是,便又听方氏开口,
“我原本也不觉着玄儿喜欢那青珞,别不是为了气晏欢才纳到府里来的……”
嬷嬷想起白日小厮的回禀,缓缓道,
“依老奴看,八成是这样,世子午后去了青珞的院子,似乎是要打发她离开,而且……”
“老奴听青珞院里的下人回禀,平日世子留宿时似乎并不与青珞同床,总能瞧见房内有两床被褥。”
方氏点头,心中了然,
“既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了。这孩子,何苦搞这一出,若是晏欢多心,看他怎么收场。”
今日真是太阳往西边出来,晚膳后见天还没黑全,洛玄便带郁晏欢一道去了花园散步消食,洛玄不时说上两句,郁晏欢便随意应着。
出来前刚喝了调理身子的补药,想起大夫把脉时说起,她这是长期心绪不宁加上劳累所致,但也并不打紧,心境开阔些,慢慢调养就好。
或许是近来动了和离的心思,总容易多思多想,又不知以何种理由说服父亲同意和离,这才有的症候。
她心下百转千回,正仔细思量近日可有发生什么古怪,手心一暖便被洛玄牵住,
“今日下过雨,路有些湿滑。”
郁晏欢轻应了声,
“夫君今日没有旁的事么?”
洛玄侧头望向她温和沉静的面容,淡淡道,
“夫人是不喜欢我陪着么?”
郁晏欢扯了扯嘴角,乖顺开口,
“自然不是……”
洛玄一时也没了逛园子的兴致,便牵着她回了屋,叫了水便进侧间沐浴。
待他出来时便瞧见郁晏欢坐在床边绞着半干的头发,轻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洛玄喉间一紧,便走了过去,在她讶然的目光里接过帕子,轻柔地为她擦着头发,
“晏欢,我已经打发了青珞,她明日就离府,日后……”
“我们好好过,可好?”
郁晏欢一时怔怔,来不及反应便被男人气息包裹住,烛光暗暗,她鲜少见到如此温柔的洛玄,在他的引领下不免也动了情,死死咬住下唇也免不了溢出的暧昧之音。
洛玄轻笑,
“院里无人,你叫出来又何妨?”
郁晏欢下一秒脸色却变得煞白,看着异常痛苦,洛玄低头时也发现了不对劲,便抱着她问道,
“这是怎么了?”
郁晏欢只觉得小腹坠痛,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留下,浸湿了被褥。
洛玄一时慌了神,朝外间喊道,
“快传大夫!”
不消三刻,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忙赶来,朝守在床边的洛玄行了个礼,却被他制止,
“不必多礼了,快过来看看她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脸色这般难看,话也说不出来。”
大夫也不再耽搁,拿出巾帕便开始诊脉,只见他眉头越来越紧,无奈一叹,取出银针为郁晏欢施针,又写了药房派徒弟去煎药,待喝了药她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洛玄握着她冰凉的手,温声道,
“可好些了?”
郁晏欢虽然虚弱,但比起方才已经好了许多,便点了点头。
洛玄这才朝大夫问话,
“夫人究竟是怎么了?还望大夫告知。”
大夫看了眼床上的郁晏欢,这才缓缓开口,
“世子,夫人这是服用了避子汤的缘故,只是剂量放得过多,这才导致小腹坠痛。”
大夫苦口婆心的劝道,
“在下本不该多言,但却不得不劝一句,若是要服用避子汤,剂量可不能多,否则便会伤了身子,夫人眼下……”
洛玄还未从避子汤的难以置信中缓过神来,听见大夫犹犹豫豫,他隐着怒开口,
“如何?”
大夫长叹一声,
“夫人眼下伤了身子,日后只怕子嗣艰难……只得仔细调养了。”
洛玄摆了摆手,转身将众人都屏退,
“今夜之事若有人泄露出去,即刻杖毙。”
下人皆连忙称是,只有郁晏欢陪嫁过来的侍女还守在床边,不愿离开,洛玄本就强忍怒气,见下人也不听他吩咐,便吼了出来,
“我让你们下去,都聋了不成?”
侍女本想出言反驳,却被郁晏欢拉住,
“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