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没少在晏欢耳边说我的坏话, 否则她怎会轻易提出和离?”
郁华枝正欲出言反驳,却被赫连羽护到身后,冷声出口,
“洛玄, 你当真是好教养。动手伤人在先, 口出恶言在后, 冒犯内子, 更在太子殿下跟前不顾尊卑, 你果真好胆量……”
洛玄回过神来,一时出言不慎,竟忘了郁华枝如今可有赫连羽相护,今日敢当面指责自己,眼下太子也站在她那一边,只怕难以善了……
慕寒之重重一哼,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玉扳指尽碎,
“洛玄,你对发妻都是如此凉薄,本宫又如何能倚重你呢?”
洛玄闻言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赶忙开口,
“太子殿下恕罪,微臣一时失言,但微臣与晏欢之事并非全然如她所说,微臣从未薄待于晏欢,望太子殿下明察。”
慕寒之望着桌上的玉扳指碎片,目光沉沉,
“洛玄,本宫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此次南下,该如何你心里清楚,嗯?”
洛玄听见太子这话,心里松了口气,赶忙开口称是,却又听他接着道,
“晏……华枝的姐姐需要好生调理身子,即日起便送回郁府静养,你不可相扰。”
“洛玄,你可有异议?”
洛玄微张着眼睛,一时怔怔,但权衡之下还是应了下来,毕竟自己实在太需要在慕寒之面前留下好印象了,这个处置算是给了自己机会,又给了郁华枝说得过去的处置。
慕寒之随即摆了摆手,
“你退下吧。”
郁华枝望着洛玄离开的身影,活活想把他烧出个洞来,
“小人!”
赫连羽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转而抬眼望向太子,目光有些复杂。
慕寒之像是心有所感,淡淡开口,
“华枝,令姐当真想和离么?”
郁华枝眼眸微亮,点头道,
“当真,姐姐早就有了和离的心思,不过是碍于父亲……他定是不会同意姐姐和离的,所以一直难以脱身。”
慕寒之眉头一松,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不必忧心,此事倒也不难办……”
郁华枝见太子有心插手,自然高兴,虽然此举看似是自己冲动之举,但她也想在太子面前戳破洛玄的假面,看在赫连羽的面子上,他少不得要管的。
听到太子给了准话她便放下心来,只要他愿意插手,给父亲那头施压,想来和离竟是大有可能。
郁华枝想罢便行礼谢过太子,便听他开口,
“不必见外,令姐的事本宫会放在心上的。”
待二人离开,赫连羽也只是淡淡行礼,慕寒之望着他的神色倒是轻笑,喃喃道,
“不愧是赫连家的人……”
赫连羽牵着郁华枝出了太子府,马车上见她不时叹气,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他便温声开口,
“今日你胆子倒是大,直接闯进屋指着洛玄骂,殿下看着也甚是错愕。”
郁华枝闻言却愈发委屈了,鼻尖红红地喃喃,
“你是没听到明湘同我说的话,姐姐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我如何还能冷静,姐姐从小就待我那般好,怎的嫁到了平阳侯府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赫连羽见她伤心,便将人拉在怀里,耐心劝慰,
“太子殿下方才已派了亲卫送明湘回府,想来平阳侯府也不敢阻拦。我们先回府,带上贺辛去给你姐姐看诊,可好?”
郁华枝闷闷点了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雾蒙蒙的眸子,
“方才你与太子殿下在打什么哑谜,眼神有来有往的?”
赫连羽之前心里便存了个疑影,但今日他几乎可以确定,太子殿下起了别的心思……否则何以解释这段时日对洛玄的冷淡态度,加之每每提及郁晏欢的事,殿下看似不甚在意,可自己却知道他十分上心,只是眼下楚筠尚在京城,倒有些难办了……
他字斟句酌,轻声道,
“若是你姐姐当真能和离,可有想过再嫁人?”
郁华枝不知为何他提起来,怔怔道,
“姐姐还没和离,也尚未想过这头。不过……姐姐于男女之事上向来不甚在意,或许不会轻易再嫁吧。”
她摆了摆手,窝回赫连羽怀中,
“姐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从那个虎狼窝里脱身,若当真和离,她定然不会再轻易松口嫁人了……”
“不过我倒觉得不妨事,姐姐如果打定了主意,我便只管帮她,为姐姐置办个宅子独住也无不可,反正女子也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赫连羽眉心一跳,心下无奈,看来太子殿下得狠狠下一番功夫,此事极难……
他转念一想,便轻声问,
“嫁给了我,华枝后悔么?”
郁华枝还真仔细想了想,粲然一笑,
“你自己猜去吧,我可不说。”
二人说笑,也算冲散了方才的阴郁之气,回府略梳洗了一会子便召来贺辛,将人一并带去了郁府。
这头明湘带着慕寒之的亲卫回了平阳侯府,在洛玄狠戾的眼神中将郁晏欢带走,他虽不敢阻拦太子亲卫,但还是扬声喊住了郁晏欢,
“晏欢。”
郁晏欢一身月白如意纱裙,梳着素静的发髻,身子仍旧虚弱得需要侍女搀扶,她回过身来,便瞧见她脖颈处青紫色的瘀痕,在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洛玄晃了晃神,
“既如此你便先回娘家住两日,过些时日我再来接你,昨夜说的话,日后就别再提了。”
郁晏欢嘴角漾出一抹嘲讽,淡淡开口,
“倒也不必来接了。”
郁晏欢说罢便转过头去,任洛玄在原地怔愣,不知为何,今日她身体如此孱弱,却从她背影里看出了坚韧,不似从前那般逆来顺受,心顿时一空。
他也不管母亲赶过来时长吁短叹,把自己关进书房,一个月,待赈灾回来他一定去郁府将人接回来,不过是多哄哄她罢了,她这么温和,总会跟他回来的……
郁晏欢刚到门口便被引上一架极为宽敞的马车,侍女掀开马车帘子时便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殿下……”
郁晏欢这才抬头望去,见慕寒之静静坐在马车里,一身鹤灰色绣白鹭长袍衬得人清隽文雅,她不免顿了身形,迟疑开口,
“太子殿下……”
慕寒之温和一笑,低声道,
“上来吧,送你回府。”
郁晏欢心下实在觉得不妥,便迟迟未动,
“太子殿下,此举不妥,臣妇还是重新找辆马车吧。”
慕寒之依旧笑得和煦,
“本宫受华枝所托来接你回府,若是你不上来,便是拂了她的情了。再者,若是你再不上来,万一旁人瞧见岂非不妙?”
明湘回来后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郁晏欢,所以她知道华枝在太子面前怒斥洛玄,不免为妹妹忧心,如今太子竟也愿意管这桩糟心事,本就出乎自己意料,如今还亲自过来接,心下不免惶惶。
她叹了口气,还是上了马车,侍女则随马车步行。
郁晏欢身子发虚,斜倚着靠枕,对面还坐着位不过数面之交的太子,便侧头望向街市,慕寒之眸色深深,见了她脖颈上的瘀痕,不免蹙眉,
“我帮你可好?”
郁晏欢闻言略转过头,起初有些惊讶,复又开口问道,
“殿下想帮我做什么?”
慕寒之正色望着她,如今郁晏欢脸色泛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行时似若柳扶风,更添盈盈,但目光仍旧淡然,一如往昔。
慕寒之倾身,温声道,
“帮你同洛玄和离,你同他半点都不般配,这般岂不是正好?”
郁晏欢听了这话,眼神虽淡淡的,但却荡着几分戏谑,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帮我?难道是帮妾身换个夫婿么?”
慕寒之坐回原位,轻笑一声,
“这有何不可?既然答应了要帮你,本宫便不会食言。”
人人都以为慕寒之温润如玉,从未见他冷过脸,处理政事虽干脆利落,但也不失儒雅。
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可从来不是个谦谦君子,若是从前有过一瞬间的心慈手软,他也绝对走不到今日。
他从不知道何为退让,或许需要费些手段,但自己想要的必须要握在手里,哪怕他想要的是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
慕寒之见郁晏欢默默不语,便挑眉道,
“晏欢,既然要换个夫婿,你看我如何?”
郁晏欢这下是当真愣住了,眼神中尽是疑惑,
“听闻殿下与太子妃情深意重,何故有此一问?”
慕寒之眼中轻嘲,
“情深意重?旁人信便是,你就不必听那些传言了。”
郁晏欢逐渐回过神来,眸色清明,
“殿下若是因为知晓我与洛玄之事,对我心生怜悯,那也不必如此。殿下看在臣妹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臣妇感激不尽,但臣妇对做侧妃并不感兴趣,即便今后一个人独过,也并无不可。”
慕寒之抬眼望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递到她手上,不容她拒绝,
“本宫不需要看任何人的面子,帮你是本宫自己愿意帮,更不是心生怜悯。”
“方才所言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要让你做侧妃。没想委屈你做妾,只是此事还要等些日子,等本宫登基便立你为后,这才是本宫心中所想……”
第100章
暮色降至, 天上泛着柔和的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倒衬得马车内静谧, 不闻人声,只有窗侧帘子上的珠串清脆撞击之音。
郁晏欢不仅是惊讶于慕寒之说的承诺,更是震惊于他将自己的野心全数告知, 毕竟自己与他也不过见了几次,何至于有这般胆量?
郁华枝不错眼地望着他,见他虽然面上含笑,但目光显得格外认真,
“太子殿下这般直白, 就不怕我说出去么?”
慕寒之嘴角轻扯,给她倒了杯水, 郁晏欢却没有接,他便自顾自喝下,
“你一向通透, 既然我已经说出口, 就不会担心这个。”
郁晏欢面上淡淡, 但也不得不叹, 在这点上慕寒之当真了解她,这些事她并不会放在心上,又怎会去告诉旁人?
她便接着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要立我为后,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且不说我眼下还尚未和离, 即便和离也已经是二嫁之身, 朝臣怎会答应?更何况, 我出身元贞国,家父也在朝为官,这般看怎么都不是适合做皇后之人。”
“再者,我也并没有这个兴趣。”
二人话间马车已经来到郁府门前停下,郁晏欢将瓷瓶放在桌上,淡淡开口,
“多谢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日后定当报答,告辞。”
慕寒之却将人拉住,仍旧将瓷瓶放到郁晏欢手中,温声道,
“这个伤药每日记得擦,瘀痕不日便可尽褪。”
“至于本宫今日所说之事,你好好考虑,本宫向来说到做到。”
“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
他适时松开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郁晏欢腕上的温度。郁晏欢回头朝他望了一眼,终是被侍女搀下了马车,缓缓入府。
她低声嘱咐侍女道,
“方才太子在马车上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明白么?”
明湘赶忙点头,这事实在太过荒唐,她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若让旁人知晓,那便不妙了。
府门前的马车也在太子亲卫的护送下离开,郁晏欢刚进了府郁华枝和郁卿川都迎了出来,见如此虚弱的姐姐,郁华枝不免红了眼睛,
“姐姐怎的现在才回来,本以为太子殿下派了亲卫护送会快些才是。”
郁晏欢略笑着,想起方才行驶极为缓慢的马车,想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特意吩咐过要马车慢些走吧……
郁晏欢摇了摇头,
“梳洗出门费了些功夫,倒叫你们等着了。”
郁卿川眉头紧锁,望着她的脖颈,气得一拳捶到柱子上,
“洛玄,这笔帐我记下了。”
郁华枝上下打量着姐姐,便赶紧开口,
“姐姐,快回房歇着吧,我让贺辛给你看看。”
郁晏欢却摆了摆手,边走边道,
“不妥,既然回府了还是要同父亲请安的,先去前厅吧。”
说着几人便陪着郁晏欢入了前厅,郁文亭面色说不上好看。
方才赫连羽已然将郁晏欢在平阳侯府受的委屈告诉了他,太子既然插手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如今想来已经得罪了平阳侯府,他可不想也得罪太子,权衡利弊之后他便也和缓了神色,扶起行礼的郁晏欢,淡淡道,
“既然回来了,就好生养着身子,这般虚弱……回房歇着去吧。”
“你妹妹带了女医,请她好好给你看看,总不要留下什么病症。”
郁晏欢听到父亲这番还算是宽慰的话,心下并没有太大反应,应声称是,
“多谢父亲,女儿告退。”
郁晏欢朝赫连羽点了点头,算是领了他的情,转身缓缓出了前厅,郁华枝本来已经跟着姐姐到了门口,却又折回来同赫连羽耳语,
“殊玉,你等我一会,若是无聊便去院子里逛逛,那几株玉兰开得正好呢……”
郁文亭斜眼看着女儿同赫连羽嘟嘟囔囔,赫连羽也耐心应着,不免挑了挑眉,郁晏欢不中用,笼络不住洛玄的心。
不过华枝倒是比她姐姐手段好,郁文亭何曾见过如此耐心的赫连羽,心下不觉暗暗点头。有自己这个女儿在,日后就算元贞国不中用了,他在萧国的朝堂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郁卿川自然也坐不住,兄妹二人赶去后院,贺辛诊脉老成,不过须臾便收回手,眉头一松,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开口,
“夫人不必忧心,虽然那避子汤确实伤了身子,但并非没有法子调理,在下给夫人开个方子,待这副药喝完再换个方,不出一年身子便能大好。”
郁华枝松了口气,眼巴巴望着消瘦不已的姐姐,却又听贺辛道,
“只是这药方里有一味火凌草很是珍贵,只生长在萧国境内,元贞国里想来极难找到……”
郁华枝闻言缓缓点头,
“我回府便去找,总会找着的。那我姐姐的身子就劳你调理了,缺什么从库房里取就是,上回整理时里头药材不少,总能有用得上的。”
贺辛摆了摆手,
“不妨事,本就是我应当做的。夫人脖颈处的瘀痕也得仔细处理,否则留疤便不好了。”
郁晏欢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来,吩咐明湘将瓷瓶递过去,
“贺姑娘瞧瞧用这个药可行?”
贺辛接过瓷瓶后便略闻了闻,眼睛一亮,笑着道,
“这便是顶顶好的伤药了,就算是萧国加上元贞国也找不出几瓶来,夫人是从何处得的?”
郁华枝听了这话也起了好奇,朝姐姐投去探究的目光。
郁晏欢垂直眸子,淡淡开口,
“机缘巧合得了一瓶,既然好那便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