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霖?”
江应霖嘴里叼着烟,鼻梁上还贴着医用胶带和纱布,外形狼狈,落在温鲤身上的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以及说不清的情愫,质感很复杂。
“刚刚看到一个和你相似的背影, 从门外走过去, 我以为是眼花看错, ”他说, “守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真是你。茉莉坊的消费可不低, 陈少爷带你来的?见见世面?”
温鲤被他疯子似的模样吓到, 不由自主地后退, 试图同他周旋,“江应霖,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最好不要乱来!”
“有陈鹤征给你撑腰,还这么怕我,”江应霖一手撑在墙上,挡住温鲤的路,阴恻恻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表情,“到底是他太废,还是你太废?”
温鲤不说话。
手机被她忘在包厢了,这情形,真有点棘手。
“因为你,我被陈鹤征打成那个样子,连夜进医院,”江应霖捋了下头发,烟雾在他嘴边散开,一股子呛人的味道,“你都不来看看我吗?好狠心啊,我们明明是一家人。”
“家人?”温鲤睫毛轻颤,走廊里的灯光莫名刺眼,她攥紧手指,“江应霖,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我在你面前,有时候是条狗,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还挺记仇,”江应霖笑笑,他指间的烟烧着,火星明亮,他透过烟雾看温鲤,一双眸子,阴恻而恍惚,“那天在船上,是我第一次看你跳舞,鲤鲤,你跳舞的样子真美。”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灰头土脸的,特别丑。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江应霖的语气莫名缠绵,又阴晴不定,温鲤被他弄得头皮发麻。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条死路,周围也无人路过。
“陈鹤征比我强是吗?他有钱,更有利用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机去讨好。”江应霖话说得不客气,唇边却一直带笑,整个人好似被割裂,“温祁能嫁入江家,我以为已经是通天的本事,没想到你更厉害,连陈家都攀得上。”
温鲤没做声,却看到距她三步远的地方,有个垃圾桶。温鲤目光移过去,想着,用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砸死江应霖这个祸害。
这阵子,茉莉坊的生意不温不火,连氛围都清冷了,人很少。
江应霖吸一口烟,烟雾缭缭绕绕,他仰头看着走廊顶端的灯,眸光即浑浊,又深邃,喃喃着:“你怎么不来讨好我呢?如果你肯讨好我,对我笑,也跳舞给我看,我未必……”
那几句话,江应霖说得很轻,温鲤听不真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未必什么呢?
未必会欺负她,未必会作践她?
可他对温家姐妹的敌视,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恶劣的性格在作祟。他只是受不了,江瑞天娶新人忘旧人。
陪江瑞天白手起家吃尽苦头的是他妈妈,最后,一无所有的人,也是他妈妈。温祁什么都没有付出,仗着年轻貌美,坐享其成。
多不公平。
江应霖突然踹翻那个垃圾桶,里头的烟灰吹扬起来,险些拂在温鲤脸上。
她惊慌后退,“江应霖,你别发疯!”
江应霖眼睛里有癫狂也有扭曲,他笑了声:“温鲤,别以为搭上了陈家,你就可以高枕无忧。陈少爷之所以跟你谈恋爱,不过是为了玩。因为你好上,也因为你倒贴的样子,特别可爱!”
最后四个字,他故意拖着音调,阴阳怪气。
温鲤像是被他刺了一下,心尖莫名发痛,她昂着头,眼神很倔地回:“我愿意倒贴陈鹤征,也愿意上赶着追他,只要他站在那里,我就会朝他靠近!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来操心!”
她越是表现出偏爱那个人,江应霖越觉得心里有火气,沉甸甸地压住他,让他莫名愤怒。
他盯着温鲤,看她半晌,忽然笑了声,拿出手机滑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温鲤。
温鲤以为他要拍照或,立即扭头躲开,同时,她听见一阵笑声,从那部手机里传来。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某家夜店的夜场,灯光又暗又乱,强烈的电音。
几个女孩笑嘻嘻地闲聊,温鲤敏锐地听到,她们频繁地提起一个名字——
“你真的睡过陈鹤征啊?少骗人了,他连恋爱都不谈的,Anna撩他半天,他都不上钩,那么肥一条鱼,不晓得便宜了谁。”
另一个人立即接口:“你头一天出来混呐?不恋爱不接吻,不代表不给睡!陈家兄弟,大的小的,我都尝过,超猛!妈的,爽一晚上,姐姐回去给下面涂了三天化瘀消肿的药,痛死啦!”
其他人哄她,“皮厚啊你,什么话都说!”
“自己人面前装什么!要装纯,到陈鹤征面前去装,他就爱纯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甜甜的,叫几声‘阿征’,说几句‘人家不要’,保准他上钩!不止是我,好多妹妹都用这招钓过他,成功率百分之四十五。趁帅哥颜值还在,当睡则睡,而且他真的猛,包管你爽到天灵盖都飞起来……”
又是一阵哄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江应霖将手机捏在两指之间,转了转,“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哪一口,都知道装纯就能钓到他,只有你,傻逼兮兮地以为他是情种!”
温鲤眼中忽然出现某种光亮,她直直地看向江应霖,“泼脏水这种招数,游轮上已经用过一次了——江应霖,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彻头彻尾的垃圾!”
这是江应霖第一次见到小白兔露出爪子和牙齿,不由挑眉,“你不信?”
“我不会通过一个人的嘴,去了解另外一个人。”她说,“更何况,评价陈鹤征,你远远不配!”
说到这里,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给包厢送东西。擦肩而过时,服务生不小心撞到江应霖的肩膀,江应霖立即转身,一拳挥在服务生脸上。
其他包厢的客人,有的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走廊里顿时乱做一团。温鲤趁机离开,走到转角处时,江应霖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温鲤,陈鹤迎出了名的花心爱玩,陈鹤征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陈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你连高攀都不配,懂吗?他们喜欢的是强强联合,陈鹤征可以玩你,但绝对不会娶你!我不配,你更不配!”
*
在其他服务生的指引下,温鲤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回到包厢门口,她没有立即推门,而是背倚着墙壁,略站了站。
包厢暗色的门板没关好,温鲤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有音乐,有聊天,以及陈鹤征醇郁的嗓音,问身边的人:“鲤鲤呢?去哪了?”
有人接话,听不清是贝斯还是鼓手,大概醉了,音调含混地说:“看人看得这么紧,你累不累?陈鹤征,我以为你就是玩玩的,不会真栽了吧?为那种小女孩?”
不等话音落下,忽地一阵脆响,大概是有人摔了杯子。
接着,是陈鹤征压着愠怒的声音:“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拿没礼貌当标新立异。”
包厢里一阵嘈杂,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了几句。温鲤在外面听着,只觉心态有点拧。
拧得难受。
怔愣间,有人叫她。
“女士,”穿三件式制服的服务生递给她一个药盒,“这是您要的润喉片。”
温鲤整个人都有些钝,她正要伸手接过来,眼前一暗,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药盒。
陈鹤征也从包厢里出来,他看一眼手上的小盒子,低笑了声,故意问:“给我买的吗?鲤鲤心疼我啊?”
“心疼”两个字,叫他说得又轻又柔,温鲤却觉得鼻尖发酸,她突然扑过去,将他抱住,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
“陈鹤征,我是真的喜欢你,”她说,“从芜城到桐桉,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长的时光,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陈鹤征皱了皱眉,摸着她的头发,“刚才他们乱说话,你听到了?”
温鲤不说话,只是靠着他。
陈鹤征皱眉更深,“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这晚,温鲤明明只喝了一点酒,度数很低,却在这时觉得头晕,天旋地转。她攀着陈鹤征的肩膀说,“你送我回去吧,我困了。”
陈鹤征身上的衬衫,面料很软,味道也干净。温鲤的脸颊贴在上面,隔着布料,去感受他的体温。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那段视频,女孩子娇滴滴地笑,以及那些下流的描述。
眼睛疼,鼻子酸,她想吃醋,发脾气。
可是,陈鹤征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干净的,也无辜。
不该迁怒他。
温鲤耍赖,不肯好好走路,陈鹤征索性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到停车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叫了代驾,陈鹤征本想带温鲤去半山那套别墅,有温室花房的地方,温鲤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晕车,脸色不太好,摇头说:“我要回学校,回宿舍。”
陈鹤征无奈,只能让代驾调转方向,之后,他捏着温鲤的脸颊,玩笑说:“不肯跟我回家,怕我欺负你?”
温鲤目光有些迷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点头,“嗯,怕你欺负我。”
她那么喜欢陈鹤征,如果陈鹤征想欺负她,真的太容易了。
陈鹤征叹了口气,“不该带你见那些人的,他们乱说话,惹得你这么不开心。”
他说这句话时,温鲤脑袋枕在他腿上,已经快要睡着,因此,没能好好思考。
车子只能停在校外,外头风大,很冷。陈鹤征脱了大衣裹在温鲤身上,他只穿一件衬衫,一路将温鲤送到宿舍楼下。
温鲤睡得晕晕乎乎,脚步不稳。陈鹤征不放心,拿了她的手机,面部识别解锁,然后去看她的通讯录。
“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室友,”他问,“叫什么名字?”
温鲤下意识地答:“商祺。”
陈鹤征在温鲤的通讯录中找到商祺,却没直接拨过去,而是用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再拨通。
他说温鲤喝了酒,拜托商祺下楼,将温鲤带上去。商祺还没睡,看到陌生号码,起先还诧异,直到那边自报姓名,说你好我是陈鹤征,她惊得险些从床上跳下来。
冷风一吹,温鲤其实清醒了不少,她看着陈鹤征为她安排那些琐事,滋味又甜又复杂。她凑过去,往他怀里靠,小声问:“陈鹤征,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选我?”
他们相识的方式太激烈,她被逼着,当众剖出了一颗心,她很怕等那股劲儿过去了,陈鹤征会觉得她其实没那么好。
“温鲤,你要明白,那些人未必真的喜欢我,他们只是对我有点兴趣。”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脸颊,温度略冰,于是,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温鲤,让风不会吹到她。
“让我确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喜欢’的人,是你,让我觉得震撼且惊喜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温鲤眼底光影明灭,她抱着他,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在你眼里,我漂亮吗?”
“要是能把记忆交换就好了。”陈鹤征说,“让你进到我的记忆里,看一看游轮晚宴那天,那个叫温鲤的小姑娘有多漂亮。”
有多震撼他。
商祺走到宿舍门口时,刚好看到陈鹤征在吻温鲤的额头。
他低着头,靠近她,侧脸的轮廓清隽而柔和,吻得很轻,也很暖,好似对待某种价值连城的宝贝。
商祺将温鲤接回到宿舍,看着温鲤换衣服洗澡,然后爬到床上睡下。直到这些都做完,商祺给陈鹤征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一切都好。
陈鹤征回得很快,跟商祺说谢谢。
商祺心念一动,跑到寝室外的走廊,推开窗子,果然看到陈鹤征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一直在楼下守着,直到商祺跟他报了平安,才离开。
风吹在脸上,有点冷,商祺单手捂着脸颊,心想,谈恋爱真的好神奇啊,能让那么冷情的一个人,变得这样温柔又细致。
另一边,陈鹤征重新坐进车里。
代驾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陈鹤征没应,而是用手机拨了个号码。
“你去查一下,今晚茉莉坊的内部监控。”他说,“时间段大概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温鲤的状态不对劲儿,他想知道,离开包厢的那几分钟里,她到底见到了谁。
第101章
茉莉坊的幕后老板姓杜, 是品达律所杜鑫彭律师的堂弟,无论商业还是私交,都跟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陈鹤征派了保镖过去, 要查监控, 值班经理是个明白人,非常配合。
按照陈鹤征给出的时间段,逐帧查过去,很快就在画面里找到了江应霖的影子, 以及, 发生在走廊的那场争执。
陈鹤征坐姿懒散,靠在沙发里,将视频草草看过一遍, 之后抬眸, 问保镖:“人呢?”
保镖生的高大,一身黑衣,低声说:“在包厢呢,被我们的人扣着。”
陈鹤征点一下头,眉宇之间,神色很淡。
已经是凌晨了,茉莉坊中客人不多, 值晚班的服务生无精打采。
包厢里, 江应霖也不知是醉了, 还是挨了打, 跪趴在地上, 不停干呕。保镖走过去, 从江应霖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 解锁之后, 交给陈鹤征。
陈鹤征给自己倒了杯酒,同时,登录江应霖的微信,看到页面上唯一的置顶联系人——鲤鲤,后面还有一个小鱼的图标。
他竟然也叫她鲤鲤。
对话框内,聊天记录很多,大部分是江应霖在发,很多话都带着威胁的意思,比如——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一个小女孩,从小没有父母,跌跌撞撞地长大,被迫懂事,淡化悲欢。她努力读书、跳舞,考上很好的学校,和出嫁的姐姐一并来到桐桉,原以为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却碰到江应霖,被欺负,被威胁,心事无处可诉。
没人能够保护她,却从听过她有半句抱怨,甚至,提到当初被表哥偷拍的事,她也能说一句,不要觉得我可怜,没必要。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一直努力地生活。
陈鹤征把温鲤的联系方式从江应霖的手机上删除,又点进相册,看到了那段江应霖向温鲤播放过的视频——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陈家兄弟啊,大的小的,我都睡过。
手指搭在膝盖上,敲了敲,陈鹤征很淡地叹气。
他把江应霖的手机相册、iCloud备份全部清空,连ID都注销,然后将手机沉进冰块融化的冰桶。气泡上涌,屏幕光在水面下闪了闪,最终彻底暗淡。
做完这些,陈鹤征让保镖把江应霖拎起来,跪在地毯上,脊背挺直,然后,将杯子里的酒水悉数淋在他脑袋上。
酒水辛辣,沁到眼睛里,江应霖疼得大叫。陈鹤征在这时掐住他的脖子,手指压住江应霖的颈动脉,让他尝到窒息的滋味。
江应霖的手臂和肩膀被保镖控制,挣扎得毫无力道,像一条离开水域的濒死的鱼。
他勉强睁开被酒水刺红的眼睛,咬牙切齿,“我一定会杀了你!陈鹤征,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闻言,陈鹤征低笑一声。
他在金色的台面上坐下,手肘抵着膝盖,上身俯低,面无表情地朝江应霖靠近。
江应霖还是怂,不由自主地瑟缩。
陈鹤征逼至他眼前,声音很轻地对他说:“你跟我过不去,跟我较劲,无论输赢,我都敬你有几分胆色。但是,欺负女孩子算哪门子本事呢?你能不能做一点体面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