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心语,这是喻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她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丢了半个魂儿似得,脚下一深一浅地回到前厅。
原来这就是所有人对她的看法,当两个人差距过大的时候,所谓爱情,不过是用来充当遮羞布的借口。
就算她现在只是个跟他站在一起的普通朋友,都免不了被看轻。
那么程堰呢?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今天带她过来,真的只是单纯地临时起意?
喻婵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心里七上八下,又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挺直肩膀坐回到沙发上。
“怎么一直在这坐着,不爱玩吗?”香味比人先到,喻婵抬头,挺拔的身影拢在她面前,侵占着周围所有的空间,让她无法逃离。
喻婵轻轻地摇头:“学长,我有点儿累了。”
她迅速低下头,眼睛控制不住,湿意氤氲,侵占着她所有的视线。
怎么回事?
明明不想哭的。
“现在?那你先回去吧,我找人送你。”
喻婵连忙摇头拒绝,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眼泪,太丢人了:“不用不用,学长,我自己可以。”
“那行,”程堰答应得很干脆,丝毫没有再关心她的意思,语气生硬,“路上小心点儿。”
明明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用那种带着笑意的语气和她讲话。短短不过十几个小时,就变得截然不同。真的是因为他的初恋要来,所以迫不及待想踢开她吗?
还是,她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到新鲜了?
喻婵没再说话,沉默不语走出桌球厅,外面夜幕已深,天边飘起丝丝缕缕的小雨。
凉意扑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颊微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路边有家小卖部的收音机声音很大,隔着十几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FM106.7在这里提醒听众朋友们,初秋露寒,大家记得添衣保暖,小心季节性流感……”
脚下时不时有几个污浊的水洼,雨丝落在其中,晕起一圈圈的涟漪。
是啊,明明已经十月份了。
夏天早就已经过去,是她没搞懂四季变换,错把初秋的最后一丝温度,当做是盛开在大地上的夏季。
一开始,就是错的。
往日的一幕幕缓缓浮上心头,从当初夕阳下的初遇,一直到现在,每个场景都是她擦拭干净,藏在心底的宝物。
可是今天,她忽然累了。
该放下了,强求求不得,到头来只会伤人伤己。
从桌球厅到公交车站的这条路格外漫长,她走啊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刺痛酸楚。
喻婵记得,她小时候一直都很羡慕班里的小女孩,她们过生日的时候,会从父母朋友手中,收到很多布偶娃娃,甚至还有红玫瑰。
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东西。
生日的时候,最多只有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面。往往,那个蛋会被舅舅家的表弟抢走。
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喜欢吃鸡蛋了。
这样一来,她碗里的蛋,就不是被抢走的,而是她主动不要,主动放弃的。
就像那些永远得不到的布娃娃和玫瑰花。
就像,那个永远都触碰不到的人。
一辆宾利缓缓停在她身边,车里的司机摇下后车窗,露出张俊朗斯文的脸:“喻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喻婵忙胡乱抹了把眼睛,把眼泪藏起来,笑了笑:“程先生,好巧。”
“喻老师,你没带伞吗?”
说话间,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已经下车,撑着把黑伞举过喻婵头顶,为她挡下哗哗而落的雨滴。
喻婵感激道谢:“程先生,谢谢您,您真的太客气了。”
程绪温和地笑着回应:“是喻老师太客气才对,说起来,喻老师你忘了,我还算是你师兄呢,我们同一师门,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这倒是真的。
那天在画室外偶遇,程绪一眼就认出喻婵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才借着找老师的名义上前询问。
确认身份之后,两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程绪,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当初只上了一个月,就匆匆去了国外,再回国就听说老先生从此闭门谢客,不再收徒。还以为从此就和老师无缘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里遇到师妹你。”
回忆渐渐回笼,雨滴猛得拍打着车顶,激起阵凌乱的响动。
恍惚之间,喻婵总觉得,又从程绪脸上,看到了程堰的影子。她在心里自嘲地骂自己,真是贼心不死,都已经决定放下了,还在对他念念不忘。
程绪打开车门:“喻老师,我送你回学校好吗,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实在太不安全了。”
喻婵下意识拒绝。
程绪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道:“这可不是喻老师麻烦我,反而是我要感谢喻老师,帮我和老先生重新联系上。你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我只是送你回学校而已,怎么算,都是你在吃亏。”
似乎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喻婵也不好推辞,况且,她今天穿的小皮鞋是新鞋,格外磨脚,此刻又浸了雨,磨破的地方仿佛被生生剜掉一块肉,疼得让她连连抽气。
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走路了。
喻婵点头,上车。把连天的雨幕,彻底抛在身后。
程绪从旁边的储物箱里拿出块干毛巾,递过来:“师妹,快擦擦吧。”他随即补充道,“我们是同门,总叫你喻老师不太合适,以后称呼你师妹,可以吗?”
喻婵三魂丢了七魄,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精力再注意这种小细节,机械性地点点头。
过了十几分钟,司机重新回到车上,手里还提着杯饮品一类的东西,隔着挡板,恭敬地递给程绪。
原来是去买东西了,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见司机上车。
正发着呆,那杯饮品就被递到她面前:“刚淋过雨,喝点儿热的可以预防感冒。”
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都会被注意到,喻婵感激地看了程绪一眼,再次道谢。
热可可的浓郁香甜暂时驱散了内心的阴霾,连带着整个人都舒服很多。喻婵的情绪稍稍恢复,隔着车窗,在乌云密布的天幕中,居然意外地看到了月亮的影子。
它被层层积雨云覆盖着,只能晕出一圈微弱的光。
她心头微动,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和程绪在路口告别,小跑着回到宿舍。陈知薇在外面旅游还没回来,任婷婷在浴室洗澡,热气透过玻璃门飘到室内。
被暖光一打,显得格外温馨。
一种从心底而生的归属感格外强烈,想哭的冲动再次克制不住,眼泪潮水般涌出眼眶。
她没敢哭出声,怕被任婷婷听见,平白惹得朋友替她白白担心,只能尽力紧咬着下唇把声音憋回心里。
同时默默倒数。
十,九,八……一。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空空悲伤,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留下十秒钟的悲伤时间,足够了。
喻婵擦干眼泪,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早上刚出门的样子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满意地坐回书桌前,拿出专业课书本,划重点背诵。
时间就这么在朗朗书声中缓缓流逝。
临睡前,喻婵打开手机,未读消息仍旧是0。
必须结束了,她想。
找到刚刚拍的照片,随手发在朋友圈里。
[月亮实在离我太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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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要再继续了,放手吧。(一更)◎
“呜呜呜早八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任婷婷拖着睡意朦胧的脸,几乎瘫在喻婵身上:“小婵儿,你明明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为什么还能精神抖擞地上早八,这不科学!”
长假结束,骤然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里,不少人都适应不了。
陈知薇的表情也带着三分迷茫七分失去灵魂:“你不懂,这可能是学霸独特的天赋吧。我们系的程堰学长,天天跟各种漂亮妹妹谈恋爱,也不耽误人家年年拿奖学金。”
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要换做是我,每天谈恋爱都得累死,哪有时间学习呢。学霸的精力条和普通人真的有壁。”
喻婵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浓密纤细的睫毛微微扇动,把眼里的异常完全掩盖,什么都没说。
任婷婷好奇:“小婵儿,程学长在你们高中的时候,也这样吗?”
喻婵抱紧怀里的书,淡淡摇头:“我高中那会儿没见过他几次,不清楚。”声音平静得如一条直线,没丝毫起伏,就像在讨论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经贸学院和心理学院的大课教室并不在同一层,刚好到二楼拐角处,喻婵指了指教室的位置,“我先进教室啦。”
小跑着离开。
任婷婷若有所思地看着喻婵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
“走吧,薇薇。”
基础心理学的授课老师是位海归助教,或许是没什么授课的经验,照着PPT读了十多分钟,把原本就枯燥乏味的概念,讲得更味同嚼蜡。
喻婵前后左右的同学睡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跟同学聊天,显得坐得笔直的她,像个异类。
其实她也没怎么认真听,PPT里的内容很久之前就背过,再听一遍也只是过过耳朵。
没什么实质作用。
听着听着,思绪忍不住四处流浪,被秋风轻轻一吹,飘回到三年前的那堂政治课上。
那是温柔知性的政治老师,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火。
“挑一个背不出来,挑一个背不出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学习成绩的?”
“我今天早上连轴转了三节课,三个重点班,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老师手里拿着课本,翻到背诵任务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这么简单的理论,背下来很难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她环视四周,看着下面低头垂眼的学生,声音大了些,把最后三个字又重复一遍:“很难吗?”
第一排的几个学生肩膀轻轻颤抖,几乎要被这种高压环境吓得哭出来。
“我理解,你们现在面临文理分科,正在逐渐偏移重心。重理轻文本身就是大趋势,你们又是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学生,对文科的忽视只会更严重。”
“对,文科的确‘没用’,理科能带你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利用世界,文科做不到。可文科想教给你们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人性本真的反思和探讨。这些东西,日常生活中的确用不到。”
“从古至今,人类从没停止过两个领域的探索,一个是宇宙,另一个,就是人类自身的思想世界。”
“作为整个桐城最优秀的一群人之一,你们完全看不到这些,只知道用一张小小的试卷去评判它们有用与否。”
政治老师合上手里的书,缓缓放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下的所有人:“你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边时不时挤进来几句鸟叫声,气压低到极点,所有学生都红着脸,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的确,作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分数是评判一切的标准。可读书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程堰你们都知道吧,高三年级的理科第一,数学卷子比标准答案都漂亮。”
“如果今天,”政治老师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几分怀念,“站在这里的学生是程堰,他一定能一字不落地把这些内容背下来。”
那是喻婵第二次听到程堰这个名字。
政治老师是位很有情怀的女士,从业十几年,每次站在讲台上,双眼都熠熠生辉。她是真的很热爱自己教授的学科,更爱讲台下稚嫩的孩子们。
很多年之后,喻婵才明白,当年政治老师的那句惋惜,其实是在感叹知音难觅、热爱难宣,那是一位资深教师的热爱被辜负时,最深刻的落寞。
也是那堂课,让喻婵开始好奇,这位被政治老师怀念不已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言中的、夕阳下的、升旗仪式上念着检讨的、老师口中的……这么多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堰?
下课铃把她从记忆里拖回现实,人流开始往教室外涌动,下一节数学是公共课,要和经贸学院一起上。
喻婵回神,收起笔记本。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一边走,一边点开屏幕查收消息。
是裴植导师的邮件,组里有个在北城的心理调研项目,如果做成了,小组成员就能有机会用得来的调研数据,发表SCI1区一作文章。
这种机会对于本科生来说,无异于天上往下掉馅饼,只要抓住了,以后的学术道路,就是一片坦途。
邮件还里说,如果确定参加,十一月中旬动身,未来可能要在那里待六个多月,直到明年初夏才能回来。
“小婵儿,快过来。”
任婷婷隔着几排座位冲喻婵招手,指指旁边的座位。
喻婵收起手机,笑着回应:“来啦。”
高数课向来是所有文科生的宿敌,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做好了听天书的准备,连笔记本都没带,一本书一个脑子足矣。
喻婵看不下去,趁着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给她们的书上挨个画好重点:“我之前研究过我们学校的期末考试题型,这几种都是常考题,认真听,期末没问题的。”
任婷婷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喻婵的胳膊不撒手:“小婵儿,没有你,我们俩可怎么办啊!”
“咦?”她蹭在喻婵身上,眼睛一瞥,指着离她们正前方两三排的位置,“那不是程学长吗?他怎么在这?大三不上公共课啊。”
喻婵拿着荧光笔的手一顿,没抬头,继续画书上的重点。
奈何她想逃避,身边的人不给这个机会。
陈知薇隔着她,凑到任婷婷面前:“是来陪新女朋友的,你不知道哇?”
“啊?这么快?”
陈知薇点点头:“论坛里这两天都在传,咱们院来了个从德国来的交换生,混血大美女,一来就跟程堰腻在一起。据说,人家是为爱跨国,不远万里来见程堰的。”
任婷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不少:“薇薇,别说了,老师来了。”
陈知薇一头雾水:???
上节课课堂上偷偷跟自己说小话的人是谁来着?婷婷忽然转性了?
喻婵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正前方坐在一起的那对儿壁人。从高中到现在,她见过程堰身边来来往往过许多女孩子,在她们面前,他永远温柔可靠,也永远戴着层疏离的面具,是个精致又完美的情人。
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不同的表情。那是种彻底的放松与信任,仿佛面前的人,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这个女生不需要绞尽脑汁,只是正常地坐在他面前,就能让他脸上浮现出直达眼底的笑意。
直觉几乎瞬间攀升进脑子里,只需一眼,她就明白,这个女孩在程堰那里,是独一无二的。陈知薇的八卦消息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十有八九,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