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堰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乖得白纸似的脸,想起她刚刚轻轻落在他后背上抚慰的力道。突的,梁齐那几句带着笑意的揶揄,像长了刺似的,听起来无端令人烦躁。
他蹙着眉头,敛起脸上的笑容:“瞎说什么呢,就一小学妹。你等会儿要是在人面前胡说,我就把你打包扔出去,让你今晚连旅馆都没得住。”
说完,他让开一道空,算是默许梁齐进门。
梁齐砸吧几句,看程堰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啧啧啧,你这都护上了,你说人只是普通的小学妹。说这话,你信吗?”
程堰眼神一凛,冷冷道:“真想去住桥洞底下?”
梁齐看人急了,忙见好就收,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得得得,我闭嘴。”他把手提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有人在也不是不行,刚好人多,我买了酒和火锅底料,你家那个做饭阿姨呢?咱们四个涮火锅吃。”
“她不在。”
程堰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梁齐一心扑在找妹妹在哪上,没注意到程堰的异常,随口回他:“不在就把人叫过来呗。”
“行啊,你出机票钱,我现在就把她从两千公里外的良乡叫过来。”
“合着你家这几天没人做饭啊,那你都是怎么吃饭的?”
程堰抱着胳膊,乜过去个无语的眼神:“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外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梁齐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挺脑残的,自动掀过这一页:“那这火锅底料怎么办?你会做吗?”
程堰俨然记起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回忆,轻咳一声:“咱俩一块儿长大的,你的厨艺就能约等于我的厨艺了,所以,你会炒吗?”
梁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尴尬道:“不会。”
他最近谈了个小网红,人在网上发了不少volg,其中一条点赞最高的,就是跟朋友一起在家涮火锅的视频。当初为了追她,那条视频他看了很多次,觉得那种温馨美好的氛围感,特别适合用来安慰程堰这种emo的空巢老人。
这才兴冲冲地买了底料和啤酒,来找他嗨。
哪知道火锅从底料到成品,还差个最重要的步骤——有个会做饭的朋友。
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订外卖得了,要什么仪式感。
恰巧喻婵这个时候安抚好蒜头,从楼上下来,听到两人关于厨艺的对话,轻言轻语道:“学长,是有什么需要开火的事吗?我可以来。”
看到喻婵的那一刻,梁齐直接愣了。
惊得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喻婵有多惊艳。他这些年见到的美女各式各样,喻婵这样的固然漂亮,但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之所以讶然,是因为喻婵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像一个故人了。
这种惊讶,直到程堰给他们介绍完彼此,双方握过手之后,都还没缓过来。
他冲喻婵友善地笑了笑,看着程堰欲言又止。
程堰没发现他的异常,注意力都在喻婵刚刚的那句话上,眉骨轻挑,显然有些意外:“你还会做饭?”
喻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以前学过一些,但不精通,也就是勉强能把食物做熟的水平。”她注意到桌子上的火锅底料,“如果要做火锅的话,很简单的,只需要热锅冷油,把底料炒开,加水就可以了。我上大学之前,家里每次吃火锅都是我做的。”
听完他的描述,程堰皱起眉头:“每次都是你?做这种油烟大的中餐,不会被烫伤吗?”
喻婵无所谓地笑笑:“以前偶尔会,但是我现在还蛮熟练的,已经学会怎么躲锅里溅出来的油了。”
程堰拦下她要拿围裙的手:“算了,我叫个家政阿姨过来。”
喻婵以为程堰不放心她的能力,眼睛逐渐黯淡下来,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张地搅成一团,低着头紧咬嘴巴,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发完消息,程堰抬眼就看到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无奈地笑笑,撑着桌子侧身弯腰,从下往上看喻婵的脸,灯向下打,拉起她纤长的睫毛,在浅色瞳孔中投下碎钻似的光影,里面像是躺着条银河。
语气不知不觉放轻柔了很多:“没有不信你的厨艺,”他拉起喻婵的手腕,举在半空给她看,那只手的背面铺了一层透亮的光,十根葱白的指节莹润细腻,漂亮极了,“你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不是拿来做家务的。”
喻婵快要溺进他的气息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隔绝空气,时间被按下暂停键,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长到她好像听到了她和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在各自的胸腔里,砰砰作响。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强势地侵占着她周身的空间,此时此刻,他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用出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喜欢从眼睛里跑出去,跳到程堰身上。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向程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太难熬了。
她的心脏受不了这种负荷,意志力快用尽的时候,蒜头哼哼唧唧的声音犹如天籁,在旁边响起。
喻婵撂下一句:“我去看看蒜头。”踩着拖鞋匆匆跑了。
梁齐在一边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拉着程堰向旁边走,边走边腹诽这个狗东西,嘴里说的话果然不能信,什么普通小学妹,这要只是个普通人,他今晚当场表演一个干吃程堰家大门。
“你怎么回事,我知道戚心语是你初恋,让你很难忘,但是你再喜欢她,也不能找替身啊,这不纯缺德么。”
梁齐自问自己在感情方面,还是很有道德意识的。虽然女朋友多,但从不玩养鱼劈腿那一套。换得勤没关系,一定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那种操作太掉价了,他不屑,也看不起那种男人。
如果找替身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他高低得骂两句。但当事人毕竟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大儿,还是得靠感化教育为主。
程堰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着他:“你没事儿吧?”
“你别不承认,你敢说你没觉得她跟戚心语很像?明显一个路子的呀。”梁齐压低声音,生怕被楼上的喻婵听见,“那小妹妹看就是乖乖女好学生,长这么大,说不定连网吧都没进过。你祸害人家,是会遭天谴的,好不好!”
眼看梁齐越说越没谱,程堰懒得理他,拿着桌子上的啤酒,往冰箱里放。
梁齐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你也别嫌我啰嗦,一个戚心语还不够你受的吗?而且这妹妹还小。你要是想玩玩,多的是人排队等你,没必要霍霍这种乖宝宝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起了作用,程堰的动作停下来,收起身上散漫的气质,黑曜石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梁齐,眸光幽暗:“你不也说了,一个戚心语已经够了,这种乖乖女,我没兴趣。”
得了句准话,梁齐深感欣慰,又救下一名美女免受程堰的毒手,也算日行一善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好奇道:“既然你对人没兴趣,她怎么在你家?”
程堰当然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梁齐经历了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耷着眼皮,动作懒洋洋的,“猫有九条命,但还是会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齐一头雾水,“为什么?”
“因为好奇心害死猫。”
梁齐:……
梁齐笑骂道:“我他妈刚就不该接你的话,真是儿大不中留。”
程堰也跟着低低地笑了,两人都没把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仿佛那只是个闲暇之余当做闲聊话题的小插曲。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整理好梁齐带来的那一堆东西,在手机上约好家政阿姨,程堰懒懒道,“王姨不在,我家冰箱是空的,你打算拿什么涮火锅?”
梁齐惊讶:“吃火锅的食材还得提前准备?”
“嘶——”看梁齐的表情是真心疑惑,而不是在装傻开玩笑,程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牙疼,“我总算知道你妈为什么不想让你在家了。”
梁齐显然没记住刚刚的教训,继续接程堰的话:“为什么?”
“她可能怕你的蠢感染到家里人。”
第43章
◎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吗?”◎
喻婵一把把地上的蒜头捞进怀里,一人一狗小跑着回到客房。房门紧闭,她斜斜地靠着,木质门板凉意袭人,透过单薄的布料,沁在后背的皮肤上,勉强逼迫她冷静下来,剧烈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手腕被程堰握过的地方热得发烫,他的触碰还残存着,将她心里的一池春水,搅得七零八落。
蒜头很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歪头,想努力弄懂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类现在是什么情绪。
但这种复杂的讯息显然超出狗头的负荷,它理解无能,只好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喻婵的掌心,想让她轻松一点。
冰凉温软的触感在手心踊动,挠得喻婵心痒,仿佛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她甜笑着揉揉蒜头的肚子:“蒜头乖,以后姐姐带着北风来看你,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蒜头的肚子松松垮垮,小家伙应该是饿了。
不知道程堰家里有没有保存好的狗粮。
喻婵闭上眼睛猛地深呼吸,强行压下砰砰乱跳的心,伸手摸了摸脸,确认五官和表情都看不出破绽,转身打开客卧的房门。
没想到程堰刚好站在门外,手臂悬在半空,保持着想要敲门的动作。还没碰到门板,门就开了。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喻婵心里乍然冒出来这句话,没凭没据,她却固执地想相信,这是她和程堰的缘分。
和大多数满怀暗恋心事的少女一样,在很多个不眠的夜里,她总是患得患失。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潮湿的阴雨天,从灰扑扑的箱子里,费力地取出她和程堰相处时的各种细节,然后一点一点地分析,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以及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可能。
但她找不到答案。
她关注了好几个星座博主,睡不着的时候就去看他们的直播。在那些直播间里,总有人问xx座和xx座的相配指数是多少。
在喻婵眼里,那些并不是简单的一句问题,而是无数个难以抑制又无法启齿的心动,承载着问题主人最殷切的期盼。
主播的回答有好有坏,在那些低数值的回答背后,喻婵难以想象屏幕背后,是不是又增添了一颗破碎的心。
但她很羡慕他们有问出口的魄力。而她,连在弹幕框里打下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不问不想,不知道答案,心里就会存在一份盲目的乐观。
她是学心理学的,最清楚这些只是图个心理安慰。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好,是“渡人者,难以自渡”也好,人在极度迷茫的时候,总是希望外力能给自己一份安慰。就像是快溺水的人,渴望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握不住的浮萍,但聊胜于无。
喻婵没说话,脸上晕开一抹明媚的笑意,两颊浅浅的梨涡仿佛两朵被春风吹开的小桃花,粉面香腮,滟滟含光。
程堰眼神微动,到嘴边的话忽然变了:“我们要去超市买菜,一起去?”
喻婵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在他面前总是轻而易举就溃不成堤。被那双幽深黑亮的眸子看着,说话都有些不成句子:“好,好呀……学长,家里还有狗粮吗,蒜头好像饿了。”
“说起来,”程堰乜了眼躺在喻婵怀里撒娇的蒜头,“这小东西这两天食欲都不太好,我找了人每天定时上门换水换粮,但它都没怎么动过。”
“只喂狗粮吗?”
“嗯,”程堰的桃花眼自带笑意,骨节分明的手透着冷的白,在蒜头旁边打了个响指,“走吧,带你去看看它的御膳房。”
喻婵小时候没少和隔壁的奶奶学习养狗经验,碰到特别擅长的领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个应该就是问题的原因了,像蒜头这么大点儿的狗,只吃狗粮营养跟不上,而且也容易让它没食欲。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只给我们人类吃压缩饼干,每天都吃,时间一长,可能看到压缩饼干就想吐了。”
走在前方的程堰忽然笑了,步子顿住回眸看了她一眼:“喻婵,你还挺会举例子的。”
喻婵眨眨眼显然没明白程堰这句话的意思。
“连着一个星期吃压缩饼干,这事儿我还真试过。”仅仅提到这几个字,程堰的嘴巴里已经有些犯恶心了,摸着口袋,里面恰好有颗喻婵给的薄荷糖。他撕开包装纸,随手把糖扔进嘴里,驱走那股不适,“看来,这小家伙挑食,确实是我错怪它了。”
听程堰讲,家里还剩下一些王姨买的鸡蛋和牛肉,喻婵怕他们去超市逛得太久,蒜头一直饿肚子,提出想用那些食材给蒜头做一顿简单的狗饭。
“学长,你朋友是不是在楼下等你呀,不用管我,你们先去,等我做好了再过去找你们。”
程堰面不改色道:“你说梁齐?不用管他,他刚刚说我家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想下去吹吹风。”
喻婵记得程堰家小奶锅放的位置,打开头顶正上方的橱柜,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看似近在咫尺的锅耳朵。
忽然,头顶扫下片阴影,后背被浓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从头到脚一阵酥麻。
喻婵回头抬眸,只能堪堪看到他冷峻的下颌线,和藏在修长泛着青筋的脖颈间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
“想什么呢,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你后面,都不知道求助一下,”程堰语气无奈,“喻婵,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吗?”
喻婵,喻婵……
他的声音干燥又清澈,透着股坏劲儿,叫她名字的时候,总带着微微上翘的尾音,落在她耳朵里,像过了电。
她急切地想解释,但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总是让她下意识作出选择,想要在一朝一夕里改正,俨然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种心态有问题,所以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只填了心理学这一个专业。无疾而终的暗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喻婵当然不渴望自己能美梦成真,也不想让自己的喜欢给程堰造成负担。
她只是想,用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格,去喜欢他。
他那么卓越的一个人,要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哪怕她只是个站在路边默默鼓掌的观众,既然喜欢他,也该拿最好的状态去做这件事。
可当初报志愿的喻婵没想到,她会提早和程堰产生交集。被各种事接连捆在一起,现在居然和他成了朋友,正大光明地站在他家。
这是以前的喻婵连梦都不敢做的幻想。
一切都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这个人,勉强完整的皮囊里,装着个自卑敏感的灵魂。
“这个狗饭需要开火吗?”
喻婵点点头:“宠物狗不能吃生肉生蛋,会容易有寄生虫。”
“那我来做吧,你在旁边指导着就行。”程堰从喻婵怀里抽走围裙,两三下系在自己身上,“喻师傅英雄救美很在行,不知道喻师傅教学生在不在行。”
听出他在拿上次密室的事调侃,喻婵不由得也轻松不少,拒绝的话卡在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同意的字眼。有些事总要迈出第一步,才能迎来改变。
“第一步,在锅里加满水,挑几个好看的生鸡蛋,放进去,小火煮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