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脸上一愣之后，露出了明朗的笑容道：“这位女士，即使打断进入做菜状态的涂云先生，想来也不会被他揍吧？”
我一愣，这个问题好像黑无常也提到过。我有些不解的问青年道：“难道做菜状态时的涂云被打断会很生气吗？可是我一直见他都是挺温和的啊。”
青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道嘴角一勾，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吗，看来你果然是她。涂云先生终于还是等到了吗……”
这时黑无常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阴女大人，能打断南青大人做菜，还能被他温和以待的估计也就只有您一人了。”
白无常的声音也传来道：
“是啊，自从五十年前不小心打扰南青大人做菜一次后，我们是不敢再试一次了。”
就在我还在消化涂云的这个新属性的时候，眼前的青年突然道：“我决做了，不去转世，一定要等到涂云先生为止！”
“老三，你疯了吗？你已经死了快九十年了，再等下去，你就要失去形体，每天都要在失忆与寻忆中渡过了啊！”
“是啊，老三，你别拖了，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大不了我们帮你等就是，这三十年来，你每日失忆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能再等咯。”
我转头看向白无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无常轻叹一声后，伏到我耳边轻声低语起来。
“人的灵魂滞留在阴间不是没有代价的，灵魂留在阴间越长，灵魂每日做梦的时间也就越长，醒来之后，记忆中的关联性也会越来越弱。
关联性弱化的表现就是某件事会突然记不起来，导致其一天都可能会陷入到想要想起这份记忆的痛苦中。只有与事件相关的人或物出现时，灵魂才能在恍然中得到解脱。”
“那不去想不就行了吗？”
黑无常：“也可以选择这么做，但是连重要记忆都失去的灵魂，大都会选择在自己还能记起某样不能忘的记忆时去转世。
毕竟阴间有种传说，如果不能带着这份记忆去到初源之地，在人世间这份记忆留下的痕迹也会消失。
虽然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但还是有无数的灵魂相信着。”
我看向黑无常道：“哪…你们还有关于生前的记忆不？”
对于我突然提出的问题，黑无常脸上一怔，最后露出的表情让我说不出是苦是笑还是释然。
“我们做无常已经数千年，生前在世间留下的痕迹估计都已消失得一干二清，想不想得起又什么所谓……
……而且，把生前的一切都忘了也好，也就不用每日都受那想要回忆起生前记忆的苦了，不是吗？”
黑无常的话，让我心间微滞，复杂无比。
我回过头看向复古青年，发现他还在与兄弟们争执。
不，应该说是他的兄弟们都在轮番劝他，而他却双拳紧握，固执己见。
看着能有一个人为涂云如此持坚，我内心划过一丝释然，好似看开了什么，却还是缺点东西。
这时白无常上前对青年道：“涂峰先生，您还是听兄长们的劝，去转世吧。
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涂云大人曾来阴间看过你，而当时你也答应过他，等完该等之人后，便去转世。”
青年面色一愣，目光呆呆地看着白无常：“我真曾这么答应过他？”
白无常点了点头道：“当时涂云大人对你说过，革命之人心中都有一份不能忘记的记忆。而当时你也曾答应过他，要身为一个革命者回到初源之地，您还记得吗？”
青年愣然的神色中渐渐带上痛苦，似在拼命追忆着什么，脸上阴暗几经变化。
最后青年放下了紧握的拳头：
“我…知道了。”
看着青年复杂中带着点落莫的神色，我不知该怎么劝慰才好。
这时青年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我，那优美与凌厉的双眸中露出一丝恳求：
“这位女士，能，跟来我来一下吗？”
“啊……，好。”
在周围数位先辈的注视下，我点了点头。
青年带着我来到院角的钢琴前，他没有说什么，看到我立于钢琴旁后，他便优雅的坐到琴凳上。
当第一个音符落下后，一首稚嫰的琴曲就这么被他生涩的弹了起来。
是的，稚嫩，与他之前那优美的弹奏有着天壤之别的稚嫩。
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旋律，我发现这首曲子我听过，是一首流传多年的名曲，而且应该也不难弹，但青年却弹得无比生涩。
就在我不知为何会这样时，青年那生涩的手指边好似多出了另一只手。
恍忽间，我好似看到青年变回了还是怀表中少年的模样，而少年的身边有着一个欣长的身影，在跟他一起弹奏。
明明只有一双手，但我却从钢琴中听到了两个人的合奏，一个生涩，一个娴熟。
不知为何，这并算不上优美的合奏，却让我听得落了泪。
曲毕。
青年用那双优美与凌厉并存的眼眸，对我展现出了一副说不出味道的‘明朗’笑容。
“帮我跟涂云先生说一声谢谢，还有…一声，…对不起，吗？”
第91章 骗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院子。
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怀表，心中种有些东西不能释怀。
我没有回头，看着路边发着淡青色光线的路灯，声音淡淡道：
“你们，是故意的吧。”
黑白无常弯腰作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请阴女大人恕罪。”
“还，真是啊……”
我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知道你们也是想让我明白得更深切，之后才能更好的做出决定。”
“谢阴女大人体谅。”
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红色绣花鞋，走在这阴间的水泥地上，我内心复杂。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类似铃铛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发现是一队身穿白衣的人正在向天空某处飞着。
“他们这是要去哪？”
黑无常：“这是前往轮转台的队伍，队伍领头便是要进行解缘仪式的灵魂。其身后都是与他之结下善缘之人。”
这时我又注意阴暗的天空有零零散散身穿黑衣的灵魂也在向空中的某处飞去。
我问道：“轮转台是在阴间的空中？”
黑无常：“是的，那些身穿黑衣的灵魂是要去往轮转台，与进行解缘仪式的灵魂结清恶缘的灵魂。”
善恶相抵吗？
“解缘仪式是怎么个解缘法？”我问道。
白无常：“进行解缘仪式的灵魂会体会到他所犯下的恶，当他撑过因为他的恶而给他人造成的痛苦记忆后，恶缘便算结清。”
我：“如果结撑不过呢？”
白无常：“神识涣散，永留地狱。”
随着白无常加重说出的八个字，我心阵阵发凉。
白无常：“不过，阴女大人不用担心，现在这个世道已经很少有人撑不过了。”
“……，为什么？”
白无常：“‘记得’所结下的缘分为三种。
一种是善缘，结下善缘需要‘记得者’见过‘被记得者’，而‘被记得者’给予‘记得者’善，这份善让‘记得者’产生某种正面情绪并影响‘记得者’一生的命运。在‘记得者’死时，仍能回忆起这份情绪，从而找到当初结的下缘，这善缘便算得完整。
而恶缘，便是与善缘相反，但开始，过程，结尾都是相差不多。
第三种缘便是平缘，平缘是处于善缘与恶缘中间的一种缘，结缘开始时要么是善缘，要么是恶缘。
但与前两者结局不同的是，因为善或恶而产生的情绪虽然影响了‘记得者’一生，但到‘记得者’死时，这份情绪如果已经淡薄了的话，死者的缘就不会得到完整，从而变成平缘。”
黑无常：“平缘者不受解缘过程所限，既能选择清算善恶，也可以什么都不去做，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份缘。”
白无常：“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人间的民众生活富足长寿，精神文明建设也到了历史高点，一般不会结下什么深仇大怨。
纵使结下，相比与古代，现代社会人类悠长的生命也会把‘恶’与‘善’所产生的情绪磨光，现在的人到死时，大多都是以‘平缘’结尾。”
听着白无常口中的‘现代社会’与‘精神文明建设’等词，我深刻的领会到了他的‘与时俱进’。
看来白无常在人间行走的时候也是个有心的鬼……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现在现代人能不能撑过解缘仪式，而在担心涂云他……”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后，黑无常叹了一口气后道：“我们所说的，便是关乎南青大人的事……
虽然近年来，阴间身穿黑衣结清恶缘的人少了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但同时，身穿白衣，能给解缘之人提供‘善报’的人却也是跟着减少。”
说到这黑无常看向我，道：“想来阴女大人，也知道是怎么会回事吧。”
现代社会虽然信息交通发达，但也造就了人心的冷莫。
如像白无常所说，把感动也当作一种信息的话，那无论多刻骨铬心的感动，在其它海量信息的冲刷下也会渐渐被淡化。
相比与现代人，古代人那短暂且信息闭塞的人生，一种刻骨铬心的情感更容易被保留到死前那一刻，这是一种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幸福。
所以随着时代发展，阴间去往轮转台的队伍，无论是身穿黑衣的还是白衣的，规模都会渐渐减少
似是看出我已经想明白了答案，黑无常继续道：“对南青大人来说，初源之地定下的规则本就不公…”
“黑哥…”
黑无常眉头一皱：“让我说完！”
白无常：“……，唉”
黑无常：“对于南青大人来说，那不公的规则让与南青大人结下善缘的人可以不用与他解缘就能去转世。
而现代的人世，人心冷淡，纵使南青大人依旧如以前那般默默地相助与人类，但近年来，来到阴间，与南青大人有缘的灵魂中，却早已变得平缘多，善缘少。
如果说回报善缘是一种执着的话，那回报平缘，就只是一种可能可无的责任。
如此下来，当南青大人真得身赴那万劫幽冥时，又能有多少人来相助于他。”
我呐呐的问道：“如果涂云能复恢全部的实力，他打得过那完劫幽冥吗？”
黑无常果断地摇了摇：“来到阴间的魂魄都是在阴间滞留越久越强，这点南青大人也不能例外，如果他的灵魂刚归解，可能进入万劫幽冥后，连一柱香都……”
“哪如果先让他在阴间呆一段时间呢？”
黑无常：“在阴间等他的怨魂们已经等了两千年……”
黑无常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在记忆中，那清冷的声音说过，单单被烧掉的秋叶城就有十数万人……他一个人力量又怎么可能抵得过如此多的怨恨。
骗子，说什么陪我一生，到了下一世也要陪着我，原来全是骗人的！
一种无力感与被欺骗感深深地占满了的我心。
泪腺已经控制不住，一点一点泪水从眼眶中滴落，有的滴在红色的秀花鞋上，有的直接飘落于地，瞬间结起了冰晶。
而我已无力再管这些，唯有‘骗子’两字满满的占据了我的心间。
涂云那温和的笑脸出现在我的心里，但还没等我能露出笑容，就马上被‘骗子’两字重重叠叠覆盖，直至让我心中一片混沌。
如果…当初就注定要离去，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进到我的心里啊！
“骗子，大骗子！”
第92章 梦婆
当我再次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大宅院的门口。
黑白无常上前敲了敲大院朱门。
黑无常：“阴女大人，这里便是南青大人在阴间的业所。”
我呆然地看向黑无常，然后点了点头。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朱门渐开，像是尘封岁月被开的声响。
一个蹒跚的身影从门后步出，只见黑白无常对身影一揖，道了声“梦婆。”
被称为梦婆的身影佝偻着身子，面上满是皱纹，她看看黑白无常一眼后，目光又移转到我的身上。
“唉……，进来吧。”
梦婆目光中带着复杂，转身向院内走去。
看着黑白无常侍立于朱门两旁对我做出请的手示。
我紧了紧手中的怀表，走向了大门。
进了院内我发觉整个院子更显巨大，但如此巨大的院内，大多地方却是幽黑一片没有人气。
看着梦婆在前方举着青灯，在青石路旁等着，我赶紧加快了步伐。
到了梦婆身后时，梦婆又看了我一眼后，声音幽幽地道：“阴女大人，请随老身来。”说完便不再看我，转身向前方的黑暗行去。
我跟紧青灯照出的莹光，顺着青石小道一路跟随。
青灯之外，无数枝叶隐藏在黑暗之中摇曳，鬼魅惊心。
我再次跟紧梦婆的步伐，当全身都能笼罩在灯笼发出的青光中时，不安的感觉才在心中稍稍渐少。
也不知行了多远，一个亮着灯笼的祠堂终于出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