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扇这一下时用了十分的力气,井以的牙齿磕破了口腔,左耳一阵阵耳鸣,嘴角流出鲜血。她能感觉到脑子发懵,还有强烈的晕眩感。
井以漆黑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她脸上那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赵磊的杀意暂时已经全部针对井以了。
凌乐安愤怒地朝赵磊扑过去,但是却被他凭借角度躲开,赵磊往他胸口踹了一脚以后,扯着井以的头发,把她拉起来,他狰狞的眼神正对着井以,愤恨地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既然你这么不知死活,那就从你开始……”
井以无力地笑了一声,“你会这么生气……其实也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赵磊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耐心再去跟她争论,还是因为无话可说。他扯着井以的头发,带她走向完全敞开的小阳台。
“阿以……阿以!”凌乐安声音满是愤怒和恐惧,“赵磊,把她还给我!!”
井以其实想要回头看他一眼,又怕自己眼里的泪会不争气地躺下来。
凌乐安死死地盯着井以的背影,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阿以,回来,回来……求求你——”
他身后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扳住他的身体,强迫他直起半个身子,看着井以被一点点拖走,在他面前被别人扯着走向死亡。
凌乐安剧烈地喘息两下,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那种灵魂被生生割裂的感觉使他想要呕吐。
身后的中年男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凌乐安双目赤红,疯了一样向后扑过去,他眼里满是森冷和绝望,像个刚从地狱爬到人间的恶鬼一样。
他目眦欲裂,咬紧牙关大吼:“我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他眼中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看得中年男人下意识松开了手。中年男人背上起了一层冷汗,立马意识到这个小子不能留,必须斩草除根。
不过中年男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这种程度,他冷哼一声,反正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他慢慢放心下来,人都要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凌乐安手指扣在地上,拖着那条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腿,一点一点朝着井以在的方向爬。
他的手扣在水泥地上,很快就磨出了血,凌乐安一点都没察觉到似的,偏执地往前爬。
井以被拉扯着来到未修建好的阳台上,天空一下子开阔起来,她看见下面有很多很多人,看见了凌家的人,还有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医生、救援人员……
在烂尾楼里已经有两声枪响了,警察加大力度用喇叭冲赵磊喊话。
赵磊全部都当作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回应,井以渐渐地也感觉到这些声音都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抬起头只看到强烈的日光,照到人瞳孔里,带来晕眩和刺痛。
风里有桂花的味道,树叶簌簌地响,如果没有这些乱糟糟的事,现在会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
赵磊把枪抵上井以下颚,在那一瞬间,井以甚至来不及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她突然就后悔了,刚刚应该……应该吻他一下的。
在人生的最后,连一个吻都没有得到啊……
井以慢慢闭上眼睛。
“砰!”
一声枪响,近在耳畔,井以颤抖一下,想象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她迟钝地想,自己是死了吗……?
井以慢慢睁开眼睛,就在此时此刻,有一只鸟,也许是麻雀,在太阳和井以之间飞过,天空中只有这一只鸟,它飞过的瞬间倒映在井以眼中,蓝色、白色、灰褐色都是这幅画面的留白,它打了个旋落在一棵树叶粼粼发光的树上,压得枝头晃了几晃。
井以在危险过后的脱力感中慢慢转了下头,她愣愣地看着赵磊的尸体,他头骨都被子弹打烂了,脑浆和血流了一地。
井以身体颤抖,瘫坐在地上,一股庞大的悲哀完全笼罩了她。
她甚至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错在谁。
在这场闹剧中的每个人都这么荒诞又可悲,像是命运舞台上的一个个小丑。
井以恸哭起来,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哭,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淌下来了。
阳台上四面都是风,井以从前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居然这么大,半空中的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很快新的眼泪又增添泪痕。
井以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痛哭的声音像是婴儿来到世界上时发出的第一声恸哭。
忽然有人抱住她,井以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过去,是凌乐安。
他十根手指几乎磨烂了,才爬过了这段又短又漫长的路。
他眼眶中数不尽的眼泪蜿蜒而下,却又极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凌乐安一寸寸地看着井以,再三确认她没受别的伤,还好好地活在自己面前……
井以还在难以自制地恸哭着,凌乐安颤抖地伸出手,把她整个抱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阿以,让你吃苦了。”他用力地把井以抱在怀里,痛苦地流下泪来。
日光温柔地撒在他们身上,井以试探地伸出手,低声呜咽的同时,也搂抱住他颤抖的身体。
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看赵磊倒下以后就打算往楼下跑,但是很快被涌上来的警察围住,有人把魏成林抬上担架。
有医生跑上来给凌乐安现场处理伤口,井以也被救援人员抬走。
凌乐安不舍却又安静地松开手,直到彻底看不见井以的影子,他才合上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真的很激动,接下来会更新几章他们俩的恋爱番外啥的。
宝有什么想看的番外的话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写的,我就挨个写。
总之,十分感谢大家看到这里,也谢谢大家这两个月以来的陪伴(≧▽≦)
如果说网上的所有小说是一座秋山的话,那么这本书其实就是里面很普通的一片落叶,谢谢你从那么多叶子里翻到她,还有灰扑扑的我_(:з」∠)_
有幸和宝一起走了这么久,我真的超超超超开心的!
第64章 番外一
凌乐安在医院里住了一天, 就忍不住要求回家,他腿上的伤只是骨折,医生说只要好好养几个月, 就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但类似长跑竞赛之类的事肯定是没办法参加了。
在他的坚持下, 凌乐安还是成功回家养伤了。
井以回来以后的两天里一直在家静养, 这两天里除了吃饭, 她一直没有怎么出过房间。
凌乐安回来的时候,井以出来见了他一面,但是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在, 两个人也不好意思说悄悄话。
凌乐安回答着父亲母亲的关心, 目光却心不在焉地一直往一旁的井以脸上走。
井以站在他床边,握着他十指都被包扎起来的手。凌乐安那双原本骨节分明且温暖的手, 现在布满细碎的伤口, 最显眼的还是手背上那道三四厘米长的伤疤。
凌乐安曾无数次对她伸出手,不管是第几次,井以总是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他那双和他本人一样好看的手上。
凌乐安是天生的冷白皮, 抛去那道伤疤不看, 一双手羊脂玉一样洁白无暇,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清晰分明,关节间错落的凹陷像是起伏的山岳, 精致得简直如同艺术品。
井以从前就觉得凌乐安的手上带着一股干净阳光的味道,现在多了这么多伤口以后,这双手上好像也染上了腥咸的血腥味。
她眼眶发酸,心里有点难受, 又不敢用力地摩挲他的手, 怕凌乐安手上的伤口会因为自己的动作开裂流血。
凌乐安看着她脸上的神色, 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 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然后露出一个眉开眼笑的表情。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爱意,一边和井以十指相扣,一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完全攥住井以瑟缩的指尖。
井以怔怔地对上凌乐安的视线,脑子一下子宕机,开始反复循环“好可爱我好喜欢他好可爱我好喜欢他……”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两个人心知肚明,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又感到莫名羞耻,井以抿着唇,耳朵通红地对视上凌乐安灼灼的视线。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谈恋爱,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却都不说话。
井以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家里人催着回去休息,她除了后颈那一片留下淤青以外,这几天因为脑震荡的一些后遗症还会偶尔头晕恶心。
凌乐安不舍得井以离开,但是也不忍心让她在这里强撑精神陪着自己。
井以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凌乐安,最后还是被推着肩膀回自己房间休息。
凌乐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在一起的场合一点都不浪漫,表白得太过潦草。
他想着想着,忽然顿住,凌乐安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表白确实是表白了,但是他们好像还没正式地确定关系啊……
***
第二天,公和泽跟郁湾收到消息以后,一起来凌家看望他们俩,郁湾看了一眼凌乐安,就去了井以的房间,公和泽则留在了凌乐安这边。
凌乐安把自己从昨天一直想到现在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再三犹豫,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公和泽的意见。
公和泽很肯定地看着他,“相信我,写信这招绝对好使,百试不爽。”
凌乐安皱起眉头,“……我还是觉得表白的话应该当面说出来。”
“兄弟,你再信我一回!真的,这回必拿下!”
凌乐安有些无语,但是他想起公和泽几十次的恋爱经历,又忍住了,将信将疑地说:“……好吧。”
公和泽把他桌子上的笔递给他,带着些不解询问:“不过,乐安,你刚刚不是很确定地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干嘛还多此一举啊?”
凌乐安跟他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公和泽慢慢反应过来,“你故意说给我们听的……?靠!这么炫耀至于吗!?”
另一边,郁湾站在井以房间里的窗边,对她说:“你们认真的?”
郁湾光是站在那里都漂亮得像一幅画,她身上有股富养出来的气质,站在那里,轻抬着单薄的下颌俯视你,那么高傲又那么理所当然。
井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自己和凌乐安之间的事,点了点头。
郁湾犹豫片刻,还是问:“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啊?”
井以从床上下来,走到郁湾身边,轻轻拉开窗帘,“倒不如说,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喜欢’这种东西已经变成爱了……”
郁湾面对着外面晴朗的天气,抬手挡了挡强烈的阳光,她站在一层阴影下看着完全站在光中的井以,却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井以的那个瞬间。
那时候郁湾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乖巧,其实骨子里好似一阵风一样,谁都抓不住。
可是现在井以依旧为一个人停下了……她被人用爱拴住了。
其实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当郁湾看着井以被凌乐安背着回家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井以已经彻彻底底栽在凌乐安身上了。
她心里有了挂念的人了……
井以回答只是事实的佐证罢了,郁湾心情复杂地敛下视线,她不想评价这件事究竟是令人难过还是值得祝贺,郁湾只是有些遗憾。
从小到大,郁湾跟凌乐安一直都性格相仿,无论是显赫的家世还是优越的外貌,智力或者是能力,甚至是眼光,他们俩都极为相似。
正因为这股相似,郁湾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想要赢过凌乐安一局的想法,看似是朋友,其实她心里始终在暗暗较劲。
两个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性别”,但是郁湾从来没有过“因为我是女生,我就肯定比别人差”的想法,可是在这件事上郁湾确实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凌乐安做了不同的选择。
然后,凌乐安赢了。
郁湾在这一瞬间想,如果先认识井以的人是自己,那么事情会不会有不同。
……
她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无意义的假设,郁湾从小就被教导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所以她很快就收起了那一点自艾自怜,郁湾所受的教育和她自身的骄傲不允许她像个可怜虫一样渴求和等待别人的爱。
郁湾清楚自己的傲慢,也同样深知凌乐安本性跟自己没什么两样,即便如此……郁湾回想起刚刚在凌乐安脸上看到的那副眉飞色舞的神色,撇了撇嘴。
不光是井以,凌乐安现在也变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能够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总归是一件值得替发小高兴的事,郁湾第一次发自内心温柔地笑出来。
即使是井以,面对着郁湾那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她都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井以下意识伸出手,在郁湾一头柔顺的黑发上揉了揉。
——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郁湾嘴角明明带着笑,眼神里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色。
***
当天晚上凌乐安坐到床上,慎重地重新展开了一张白纸,他拿出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大哥送的钢笔,在纯白的信纸上认真写下“我喜欢你”四个字。
床边的地面上已经堆了十几团废纸,全都是作废的稿子。
半个小时过去了,凌乐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峻,他板着自己那张俊美的脸,跟一张只有四个字的纸面对着面发呆。
凌乐安把手中的钢笔拿起又放下,最后把纸上四个字划去,重新郑重写下“我爱你”,然后继续对纸无言。
凌乐安觉得公和泽嘴中说的这条万无一失的方法简直就是狗屁。
从阳台上忽然传过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凌乐安的视线很敏锐地看过去。凌家的安全性没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所以肯定不会是来翻墙的小偷,凌乐安房间四周只住了井以一个人。
虽然知道井以不可能看得到自己在写什么,凌乐安还是条件反射般抓起那张纸,紧张地将它攥成一团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