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庆祥没有想到这处,这些日子,他在厂里几乎是背着手昂着头走路的,这厂里,连玉大人都不敢处置他,旁的,他还用怕了谁去。
旁的人也瞧着他瞧乐呵,这一位,如今就是他们的风向标,只要他还好生生的,他们就不用着急,若是他、被处置了,那他们就得稍微紧紧皮了。
所以这几日,但凡瞧见马庆祥,一众官吏都乐意同他打个招呼,“唷,马大人遛弯呢?”
马庆祥背着手微微含笑的一颔首,众同僚的亲近客套,在他看来都是自个儿的脸面。
马庆祥含蓄的笑道:“嗯,这时节正是天气最宜人的时候,多走动走动,再过一阵就该热得叫人难受了,也不知道,咱们厂里有冰没有。”
“哈哈哈哈,”有后勤处的官吏同他说笑,“就是别处没有,马大人这处也当有得。”
马庆祥笑着假意谦逊道:“连大人客气了,你我同级,我若是有,连大人也应当有才是。”
“哈哈哈哈,”被唤作连大人的人哈哈笑了几声,没有接话,冰?那可是金贵东西,听说去年,就是玉大人也才只得八贝勒让人送来的一冰鉴,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连冰都使唤上了。
不过,虽然心里不齿,面儿上也没必要闹得难看,毕竟马大人如今还是很有价值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去忙。
酉初,即下午五点,还有半个时辰散值下班的时候,玉格把生产部、运营部、行政部,所有管理二十人以上的管理官员和人员全部叫到了大会议室。
不巧得很,马庆祥就刚好卡在管理二十人这个等级。
真是不巧得很,又巧合得很。
不少屋内的官员都忍不住偷偷的瞧瞧马庆祥,又往上首门外看看。
马庆祥当然也瞧出了玉格此番举动来着不善,他沉着一张脸,看着微笑着迈进大会议室的玉格,神色防备又带着一些桀骜。
她敢把他如何?
整个金缕记厂房官吏二十人以上的官吏官员和人员有五百多人,还好行政部大楼的整个二楼都是会议室,再加上古建筑,除了柱子外,四面墙都拆了屋子也不会塌,所以整个二楼的各会议室原本也没有彻底隔断,此时把隔断去除,五百多人也能宽宽松松的坐下。
玉格也确实是冲着马庆祥来的,并且丝毫不隐瞒这一点儿。
她一进屋,就看着马庆祥道:“前头,本官要免除马庆祥马大人的职务,这事儿,我想诸位都已经听说了,马大人不服得很,本官也确实没有告知缘由,不过今儿,本官就可以告诉你们,并且由你们自个儿决定他该不该走。”
这是要公投?所以到底是什么缘由?
底下的人窃窃议论起来。
应该是要投票,没见他们每个人的位置上都已经放好了笔墨。
众人瞧瞧玉格又瞧瞧马庆祥,玉大人看着很有信心的样子,可马大人,好似也颇有底气。
确实,非要在这两者之间选一个偏好的话,那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偏向马大人的,毕竟马大人同他们才是同一阵营,而且有马大人这个、靶子在,他们也更安全些不是。
众人心下几转,便定了主意,玉格微微笑着,好似一点儿都不介意。
她笑道:“我要免除马大人职务的缘由是因为他弹劾我。”
呃……这……
陈孝林瞪圆了眸子,神色着急的同玉格挤眼睛使眼色。
这都说的什么啊!这是生怕大伙儿不保马庆祥吗!
底下的人果然又嗡嗡的议论起来,只马庆祥本人面上反而露出了些许惊色,她、她竟然自个儿说了出来,她就不怕这满汉通婚之事引起非议?
玉格还真不怕,她笑着接着道:“马大人弹劾我不该把自个儿姐姐嫁给一个汉人。”
哦,这事儿啊。
底下的议论少了些,倒不是说满汉通婚是小事儿,而是这事儿的动静不小,毕竟玉格家四姐、芙蓉记掌柜的嫁妆也是相当惊人的,所以他们早就知晓了。
马庆祥心底有些惊慌了,她竟然真的不怕,难道、难道这事儿是皇上准许的吗,可这违背了先帝的规矩啊,先帝的规矩,就是当今皇上也违反不得,可、可皇上又确实没有理会他的弹劾。
马庆祥心底惊疑不定。
玉格笑着道:“今日把大伙儿召集到一起,不是为了谈论我姐姐的婚事,毕竟,今儿的主角是马大人。”
一句话,就把话题轻巧的转了回来,不过这事儿,马大人没错啊。
于是,原本就定了主意的人越发定了主意。
当然,这种投票之事,本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儿,哪有真正的公平公正,譬如陈孝林等人,也会无条件拥护玉格的决定。
玉格接着道:“我要解除他的职务,不是因为他弹劾我。”
玉格说着一顿,底下的人个个安安静静,表情如常,可就是太如常了,不知道心底有多少嘘声。
玉格想着笑了一下,点头道:“好吧,是因为他弹劾我。”
陈孝林一只手搭住眼睛,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
要不是这是玉格,他都要以为这是被马庆祥收买的人!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玉格接着道:“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金缕记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事情多得很,大伙都忙得很,又、轻易不得离开厂房,所以我不知道马大人是哪里来的空闲,这么关注着京城的事儿,这么关注着我的私事儿?”
陈孝林慢慢放下手,这话总算听着对味儿了,只是,唉,就是没有玉格前头说得那些,这些人一起投票,他们也不占优势,偏玉格前头还卖了不少把柄出去。
所以说,为什么不全体工人一起投票呢,那他们肯定赢啊!
陈孝林心里一阵郁闷。
陈武泰用手肘杵了杵他,示意他看崔先生,崔先生可淡定得很,再说,他都能想到的事情,玉格难道会想不到?
陈孝林抬头朝崔先生看去,正好看见崔先生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陈孝林稍微坐正了身子,看来,关键的地方来了。
只听玉格笑着道:“所以咱们这次不投票,当然也不能冤枉了马大人,所以我想了个主意,只要证明了马大人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闲暇之余,恰好。”
玉格一字一顿的重声说了最后几个字,才接着道:“关注到了京城的动静,那这事儿自然就不是马大人的错,各位说是不是?”
陈孝林极其捧场的大声应是,所有亲玉格的人也全部大声应是。
旁的人也没说什么,她这话确实有理,只是,怎么证明呢。
玉格接着道:“我给马大人出了一套题,都是他本职工作内的题,只要马大人能答上这些题,那自然就证明了一切都是我冤枉了马大人。”
这倒、也合适。
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马庆祥越发不安起来,可她这话确实没有毛病,只是考校他而已,又是上官对下官的考校,别说金缕记内的同僚上官,就是皇上也挑不出不是来。
玉格笑着点点头,“那好,既然诸位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那咱们就开始吧。”
玉格对着屋外点点头,平远带着四个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屋。
嗬,众人惊了一跳,这都是、试卷?
两大箱子的试卷,这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这怕是得做死了去。
玉大人这也太刁钻了些。
马庆祥铁青着脸,双目死死的盯着两个大箱子,一副只等打开里面全是考卷,他就要暴起抗议的模样。
一些人同情的看了马庆祥一眼,所以说蚂蚁为什么要和大象较劲儿,还有一些人则犹豫着要不要帮马庆祥说说话,毕竟有马庆祥在,玉大人就顾不上别人,这实在是个太好的靶子了。
不过,不待他们拿定主意,玉格便笑着拍了拍手,“好了,大家静一静,保持安静,不要着急,大家都有。”
底下心思各异的人霍然抬头,大家都有?!
什么意思?!
迈柱看着玉格脸上从容的微笑,心里重重一跳,攥紧了拳头,后悔不迭。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该把这事儿报到玉大人那里去,叫怎么了,不服又怎么了,堵住嘴扔出去就是了,真是、悔啊!
孙敏和额尔巴拉同样的不安起来,他们都算是比较了解玉格的人,此时已经有些猜到了玉格的意图。
玉大人出手,至今还没有失手过,而玉大人的主意手段,从来难料,这一回,他们只怕都要被马庆祥带累了,这个祸害!
就是不知道,玉大人这是借题发挥的迁怒,还是早就算计着用马庆祥来做这个引子。
孙敏和额尔巴拉往会议室的窗外看了一眼,会议室都是玻璃窗,一应明亮宽敞的很,也一览无余得很,此时,所有的窗帘都是全部拉开着的,外头不知何时站了、站了密密麻麻的各个部门的普通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玉大人的眼睛!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虽然都是同样官阶的人坐在一处,偏同部门之间的人座次又是被打乱隔开了的。
这分明就是考场的模样啊!
孙敏和额尔巴拉心头恼极了,又慌极了,突然被告知即将毫无准备的参加一场决定你未来仕途前程的考试,哪个能不慌的?
但他们拿玉格没有法子,马庆祥又坐在太后头,于是便齐齐转头狠狠的瞪向迈柱,这是怎么办事的?
迈柱被瞪得气闷,心头越发记恨上了马庆祥。
额尔巴拉错着牙,孙敏还好些,他可是靠骑射功夫入仕的侍卫出身,这、考试、这不是为难他吗?早知道,他那日得了消息,就该过去把那什么叫姓马的打一顿扔出去!
此时,他们几个是已经回转过来了,但下头,好些几乎没有和玉格接触过的官吏还有些迷惑。
不过玉格很快就给他们解释了,“这考试,若只是马大人一个人考,只怕马大人又要说我是针对他,所以……”
玉格笑容和善的道:“大家一起考吧。”
话音落,平远那边也打开了箱子,试卷都是印刷好了的,也分门别类好了的,这是早有准备的通知,不是询问谁的意见。
轰!室内的轰动瞬间达到了最高峰,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皆转头看向马庆祥,那目光,恨不能生嚼了他!
额尔巴拉几个也得以从众的转头看向马庆祥,目光阴冷至极。
马庆祥青白着脸,承受着整个大会议室所有人恶意的盯视,整个人呆愣愣的傻住了。
他知道,无论这考试他能不能考过,他的仕途都毁了,完了!
哪一个官员能一气儿得罪五百多个同僚上官,还能仕途顺利的?
马庆祥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了过去,还好他身旁的汤瀚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他,一手重重掐住他的人中,温声提醒道:“马大人,小心着些,就要考试了。”
汤瀚的心里满是激荡,难得能对马志祥都笑得一脸温柔。
玉大人这法子,哈,玉大人果然从不叫他们失望。
第210章 、惹不得
金缕记的涉及五百多人的考试进行的轰轰烈烈,直把一众官吏考得七荤八素、七上八下。
倒不是说玉大人的考题出得有多偏多难,而是细,太细了!
比如人力处有一道题,居然是……看图填名字!
填名字?你敢信?就认人?
反正他们是闻所未闻,还能有这样的考题。
若是要求把一万人全部认出来,那当然是过分了,所以这一题还是一道选做题,你可以选择一个你熟悉的部门,然后开始答题。
比如汤瀚是负责生产部工人招牌的,那他就可以选做生产部工人的题。
总之,方方面面,又叫人难受,偏又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反正若是当真好好办差的,这题简直没有一点儿难度,可若是、只做了面儿上的功夫,那在这试卷之下,就得现出原形了。
迈柱看着考题,心里的郁闷一阵接着一阵,这道题,它同时还是按着等级选做的,比如汤瀚那样小管理,答一组就够了,但迈柱这样的部门主管,那就得把各部门都答出至少五组来,真是、
这才几天,玉大人怎么就想出这么多法子来折腾人的?这脑袋怎么长的?
迈柱郁闷着,又在心里狠狠的把马庆祥骂了个千百遍,这个祸害!
迈柱自个儿难受着,也有些悬心,就忍不住瞧瞧自个儿身旁的两位同僚的反应。
只见额尔巴拉拿着试卷,深邃的五官专注得认真得像是结成了冰雕,一动不动,一双剑眉就差没直接变成大砍刀,很透着凌厉。
迈柱的心情倏地就平和了许多。
若是考得不好,至少也不会只他一人没脸面。
再看孙敏,呃……孙敏像是忙碌得很,若单单只是笔下一直没停,还可以说是胸有成竹故下笔有神,可他的神色又透着几分着急,看来,他多半拿到的考卷不是题量大,就是限时题。
啧,真惨,迈柱在心中不怎么同情的为他默哀了一声。
而后,迈柱才无声的吐出一口长气,慢慢放平心态,对付起自个儿的考卷来。
其实除了他们,运营部的人也同样不轻松。
比如他们有一道题,是看款式填单价,或者在题干中写明了客户要求,让你把满足条件的商品全部写出来。
注意,就说了一个‘全部’写出来,并没有告诉你这全部到底是多少,所以这得要求他们对金缕记的商品熟悉到什么程度?
还有客人刁难的题,你要怎么化解应对,这些可没有固定答案,真就看自个儿的为人处世,以及能不能摆正自个儿的位置了,若是在这里还拿官腔,那成绩就可想而知了,可若是谦逊谨慎的答,待答了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后,他自个儿也会慢慢奉为真理了。
是的,这考试绝不止这一回,不过,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而已。
总之,这份卷子就两个字,一个细,一个实,所有的考题都细小又实际得很。
若说后勤部和运营部,只要踏踏实实的坐在办公厅,认认真真的把自个儿该看的文书都看了,再有些基本的能力,大约就能应付得过去,再不济,胡诌几个,也能不叫卷面太过空白难看。
可生产部,那就真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了。
问,羊毛是怎么搓成毛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