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四阿哥还有些印象,那个在台州相识的盐商之子,有些吊儿郎当,却总能在暗处配合玉格心思打算的年轻人。
四阿哥焚了信儿,他居然直直的找到了他的府上,是、玉格让他寻自己的?
不,玉格不像是会求人、会这样信任他向他求助的人,所以就这么巧,他听到了老十和十四的谈话,又这么的给他送了信儿来?
这信儿,可不可信?
他想让自个儿做什么?联系上榕辰娘娘,传话给榕辰娘娘?这一件若是别人设的圈套,那、前太子那不可言说的罪状之一,废太子和汗阿玛的年轻妃嫔……这教训他还记得。
四阿哥闭上眼,难以抉择。
他不能行差踏错,十三弟……
四阿哥握紧了拳头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才唤了人进来,声音有些凝涩的吩咐道:“悄悄的让人去看着……”
八阿哥最终定了主意,能和榕辰娘娘传这话的,除了九弟的生母宜妃娘娘外,便是十四弟的生母德妃娘娘,九弟在这处,自然是联系宜妃娘娘更便宜,但是、宜妃娘娘的心思不好猜,倒是德妃娘娘是一心偏着十四弟的。
从她觉出敬事房的记录不对,就给十四弟传信便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传出了这信儿,也是一个把柄,有把柄的人总是叫人更放心的。
而且要取信榕辰娘娘,就得有榕辰娘娘能信得过的信物,这个也是要等京城那边送来的,总归是要再等等的,那就再等等吧。
八阿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只盼着榕辰娘娘到底有几分玉格的脾性,能沉得住气。
六姐儿的屋子里,护甲之下的指甲已经被六姐儿啃得乱七八糟,这几日,从皇上说了那话走后,她的心就没有一刻平静过,玉格、玉格不会有事吧?
她会不会害了她?是她害了她吗?
六姐儿时时刻刻的担心着自责着恐慌着,偏偏连一分都不能表到脸上,她心里想大叫,想奔跑出去,想用尽一切办法的把信儿传出去,传给玉格,玉格那么聪明,她肯定有法子。
但她不能说,她甚至不能红了眼眶,她不能有任何异样,所以,她只能把自个儿关起来,啃咬着没有人能看见的护甲下的指甲。
尤其,德妃娘娘状似无意的提点了她几句什么后宫不得妄自议论朝政的事儿,六姐儿逼近临界点的奔溃,又被生生的压了回去。
对,她不能有动作,她暂时不能有什么动作,不然或许会反而害了玉格。
可是德妃娘娘说的是对的吗?她会不会是想要害玉格的呢?她是不是在故意阻拦自己,不让自己传信儿给玉格呢?
六姐儿的心仍旧如千万只蚂蚁啃咬般煎熬着。
好在,京城的信物来得不慢,德妃娘娘送了她一个吃糖葫芦的毛毡小猴子,糖葫芦串的第五颗的棉花里,藏了一个小纸卷,是五姐儿的笔迹。
六姐儿几乎瞬间就落下泪来,为这熟悉而久违的字迹,也为这纸上的消息,为她终于定下的心。
五姐儿在纸上写的是:听皇上的话。
这是一句任谁拿到都挑不出错来的话。
也是她进宫的前一晚,玉格对她说的话,叫她进了宫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争,只要自个儿护住自个儿,前头的娘娘们的阿哥都已经长成,所以无论她有宠无宠,生儿生女,高位份的娘娘都不会来害她,而低位份的娘娘若是胡来,也自有高位份的娘娘们做主。
能传这么一句话进来,至少也说明她们已经知道了此事。
这一日,六姐儿终于安稳的睡了个好觉。
而这一日,玉格也终于收到了京里的来信。
四姐儿和五姐儿的、崔先生的、十阿哥的、十四阿哥的、八阿哥的,以及李卫的。
四姐儿和五姐儿,以及崔先生的信上说,李卫告知了他们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谈话,但他们并不全信,后来李卫寻到了金掌柜和郭掌柜作证,并且十四阿哥也寻到了他们要信物给六姐儿,但到此为止,他们也并不全信。
但又不敢不信,毕竟六姐儿一直是家里姐妹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个,她若真的有什么动作,不仅会害了她自己,也会害了玉格,所以五姐儿才写了那么一句挑不出错的话。
再之后便是问她,这一回的舆情要怎么应对。
看得出这一回四姐儿五姐儿和崔先生都极其谨慎,这信甚至是张满仓的哥哥张丰年亲自送来的。
玉格又拆了李卫的信,李卫的信明显是别人代笔的,无比工整详细的叙述了当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对话,另外最下角又用小字写了一句,他已经将此消息告知了雍亲王,再之后,没问她要如何应对,只说希望她此番平安顺遂。
告知了雍亲王?不知是李卫的主意,还是这代笔之人的主意。
不过确实是个好主意,不管他是因为她和他曾经共事而信任他会帮她,还是秉着把更多的人拉下水搅浑水的心思。
十阿哥的信很简单,只说了这事儿,又说他已经告诉了八阿哥,让她尽管放心,虽然他们一时也拿不准皇上什么心思,但很快就会安排人试探着弹劾她试试,看看汗阿玛什么反应。
弹劾她是个办法,但这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玉格轻叹了口气,又打开了十四阿哥送来的信儿,十四阿哥说得更详细些,还知她所想的说了些六姐儿的近况,并且安慰她不用担心六姐儿,他已经托了他额娘多照顾六姐儿。
玉格收起信,默默将十四阿哥这份恩情记在心中,她能想象到六姐儿觉出她可能有事,想告诉她,偏又无法也不敢、更不确定要怎么告诉她的煎熬无助。
最后便是八阿哥的信,和十四阿哥说得大差不差,不过十四阿哥的信里更偏向京中的情况,而八阿哥的信里更多的是热河行宫的皇上的反应,皇上一切如常,仿佛不知京中舆情,再之后也是告知她弹劾之事,以及六姐儿的近况。
玉格把几封信看完,缓缓的吐出一口郁气,提起笔想道谢,最后又放下了笔。
去岁八阿哥能被四阿哥拔掉那么多人,没有康熙的纵容默认,是不可能成功的,康熙已经想要处置八阿哥了,她不便和他交往过深。
也只能先记着了。
这个、时代的悲哀。
玉格垂眸,静默的看着面前的几封信。
“七爷,”张满仓敲了敲门板,玉格收起书信,示意他进来。
张满仓道:“这是本县的舆图,我和县令已经圈好了几处地方,您看从哪一处开始卖合适。”
玉格点点头,示意他把图放下,而后便又投入了台州县的建设中。
此时她,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
而另一边,四阿哥也收到了手下人传回来的消息。
额娘收到了十四弟的信,见了榕辰娘娘,给了榕辰娘娘一个毛毡猴子。
看来,李卫传来的信儿是真的。
“爷,要不要?”手下人试探着问道,这可是送到手边的把柄,这一回,说不得就能以榕辰娘娘为突破口,重创八阿哥的势力。
四阿哥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让李卫和咱们的人弹劾玉格煽动京城舆论。”
手下人一愣,而后低头应。
是他想岔了,十四爷毕竟是爷的同母弟弟,揭开此事,纵然能伤到八阿哥,但头一个伤到的必然是十四爷和德妃娘娘。
只是,“爷,都弹劾?”
这是得多恨玉大人?
四阿哥垂眸,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他这两日也没有干等着,他反复揣摩了汗阿玛的心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玉格这次的问题就出在无人弹劾她之上,而且纵然此时弹劾她对于压下舆论治标不治本,但如此声势浩大的弹劾必然会激起汗阿玛的疑心,再进一步,激起汗阿玛的回护之情。
如此,她就安全了。
第219章 、弹劾折
一群人把康熙的心思反复的琢磨来琢磨去,京城里头,八阿哥和四阿哥的人也开始依照各自主子的吩咐行动。
八阿哥的人行事稍显含蓄,只两三人上了弹劾的折子,言辞也较为温和,因为怕适得其反,弄巧成拙,而四阿哥一系的人行动就要猛烈得多了,一时间弹劾玉格的折子几乎是雪花一样扑过来。
“八哥?”九阿哥问八阿哥的意思,“老四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瞧着他和玉格的关系也还过得去,怎么这次像是要下死手弄他。”
其实九阿哥问这话,倒不是担心玉格如何,而是,“既然老四已经出手,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收手了?”
若是弹劾能助玉格脱离如今的困境,那他们也已经弹劾过了;反之,若是不能……
那这一回,可是老四害的她。
冤有头债有主,总归他们是有恩而无过。
八阿哥沉思着,一时没有回话。
汗阿玛的心思太难猜,这几日,他瞧着还是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好似根本不知晓京城的舆情,收到弹劾后,也好似没有把舆情、没有把朝臣御史们对玉格的弹劾放在心上。
所以……
汗阿玛对玉格一直是信任的,这一场只是他们多虑了?
至于榕辰娘娘那边……
榕辰娘娘到底年纪小,一句话没有答对,哪一处没有伺候好,惹了汗阿玛不高兴,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真是他们多虑了?
但,为什么他这心里总有些不安,有哪一处被他忽略了吗。
玉格也,一直没有回信。
八阿哥思忖许久,最终道:“四哥不会无的放矢,把玉格推到咱们这边来。”
“所以?”
八阿哥道:“让人继续弹劾。”
其实不仅八阿哥没有收到玉格的回信,京城里的十阿哥、十四阿哥、崔先生、四姐儿、五姐儿也通通没有收到,只有李卫收到了一个简单的回信。
玉格向他道了谢,并且让他不要弹劾她,他根基太浅,插手进这样的事儿来,没准儿到最后追责的时候,就会被扔出来当作给玉格的交代了。
蒋管事念完信笑道:“怪不得都说玉大人好,这位玉大人真是个可交的,他这话是真心道谢,也是真心为您着想。”
李卫皱着眉头一把夺回信折起放好,没好气的道:“这还用你说?爷看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是是是,”蒋管事笑着连连点头,又问,“那雍亲王那边的吩咐?”
那边可是吩咐他弹劾的。
李卫皱眉道:“弹劾什么弹劾?他又没错!”
好吧,蒋管事明白了。
蒋管事想了想,自家少爷这话虽然听着像是气话,但仔细想想却是有道理的。
玉大人的信里透露出了三点,一是她也认为这舆情对她不利,所以她谢了自家少爷告知;二来弹劾于她此时是有益处的,只是自家少爷的身份地步贸然插手,会对少爷不大好;第三,之所以会对少爷不好,是因为她有一定把握能平息此事,能要到一个交代。
通过这三点,便可以反推,吩咐自家少爷弹劾玉大人的雍亲王,他是站在玉大人这一处的,既然雍亲王和玉大人是一心的,那少爷听从玉大人的吩咐,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蒋管事笑着点点头,极其赞叹而欣慰的看着自家少爷。
李卫被他这慈祥的眼神看出一身鸡皮疙瘩,往后退了一步,防备的看着他道:“你有话说话,这么看着爷做什么?”
蒋管事温和的提醒道:“少爷,您该去衙门里当值了。”
果然没有好话。
李卫的眉头烦恼的皱紧,这兵部衙门和他想的什么缉拿盗贼、上阵杀敌的差太远了,整日就是看文书看文书看文书,算账算账算账,他这到底是户部呢,还是兵部呢?
李卫攒了满肚子的牢骚。
蒋管事又催促了一句,“少爷,费师爷已经在前头候着了。”
“知道了。”李卫不大高兴的应了一句,边往外走边想着,他得换个衙门。
蒋管事跟着李卫往外走,送了他到屋外廊下,瞧着阳光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欣慰的笑了起来,自家少爷这样聪明天成的,只要肯好好做事,他日哪里会差了前程。
又过了两三日,十阿哥和四姐儿等人还是没有收到回信,但他们好似又都收到了――
玉格把所有弹劾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弹劾了回去,而且这一回没有犯懒用一张折子把名字全写上完事儿,而是一个人一张折子。
于是送到康熙这处的便是堆得高高的一大挪。
“这些都是从台州来的?”康熙面上难得的露出了明晃晃的错愕。
梁九功躬着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都是在台州的玉大人送来的。”
康熙揉了揉眉心,这熟悉的感觉,“像他做的事儿。”
康熙轻哼了一声,但没有多少怒意不说,嘴角还带上了丝笑。
梁九功瞧见康熙嘴角的笑意,极短暂的一顿,便又笑着低下头去,取了那一挪折子里最上头的一张呈给康熙。
康熙随手打开,玉格那极其大个的字便映入眼眶,即便梁九功呈完折子便低下头去,也看见了两个硕大的‘冤枉’。
梁九功低着头,眼底泛起些笑意,玉大人还是同往常一样有趣。
康熙开始看玉格的折子,头一句便是叫屈,而后是大半页纸的诉苦,说自个儿在台州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如何不得闲,如何如何受累,累得大铁待在家里生生又胖了十斤。
康熙笑了一声,接着往下看。
再往下,便是对那些个弹劾她的大臣和御史的不满了,她远在台州如何操纵京城的舆论,而且,这事儿发展到他们说的‘人人皆道’,这之前,总得有一个人两个人是最先说的吧。
京城里有不当言论,他们人在京城,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
好吧,就算他们和她一样,都只在家中和衙门两处奔走,所以消息闭塞了些,那到了有一半的人说的时候,他们怎么也该知晓了吧,既然知晓了,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平息,反而任其继续发酵呢?
结论便是,他们是瞧着皇上不在京城,所以故意设计陷害她,她冤枉啊!
斗大而粗重浓黑的‘冤枉’二字,几乎没从折子里跳出来。
康熙瞧了又是一阵好笑。
康熙稍微坐正了些,像是在瞧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看完了一张,极自然的又去取下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