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济也不大满意这桩亲事,于是委婉的说道:“现在说玉格的婚事也太早了些,过几年再看吧。”
陈氏支支吾吾的解释了一句,“我也是想着玉格前头打人的事闹得太难听,以后怕说不到好人家,玉格年纪是小,可佳珈年纪却不小了。”
她这解释其实还不如不解释,说什么打人的事闹得玉格名声不好听,不是说出来让四姐儿尴尬么。
玉格笑着截过话头,极赞同的点头道:“额娘说得对,我配不上佳珈表姐,这婚事可千万别再提了,免得再带累了表姐的名声。”
玉格瞧着四姐儿眉尾微动的笑了笑,四姐儿也垂眸笑了起来。
吃完饭,玉格便说累了,自回房休息,四姐儿和五姐儿、六姐儿也各自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天微亮,玉格起床准备去上学,原打算在路上买早点吃,不想一进灶房就看见做好摆好的豆浆和包子。
豆浆是莲子和黑豆做的,包子是木耳粉条馅儿的。
玉格咬着手里的包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张丰年正要说话,张满仓连忙拉了他一把,少爷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要他多嘴。
下午放学回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一碗放了莲子和葡萄干,且堆满了西瓜的冰碗又摆到了堂屋桌上,玉格默默的吃了。
六姐儿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和玉格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头,余光注意着她,却又不敢多瞧她,看到她吃了她亲自做的菜时,嘴角便会悄悄的翘起,看得四姐儿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但一桌子人真正食不知味的却是陈氏,她今儿去了大陈氏家里说了亲事不成的话,当然没说玉格的原话,只是说玉格把佳珈当亲姐姐看,可大陈氏还是甩了脸子不高兴得很。
陈氏脸上的郁闷,玉格瞧见了,不过没打算理,只是对着四姐儿和六姐儿道:“我今儿有点吃撑着了,想带着小灰出去溜溜,顺便消消食,你们要不要一起?”
四姐儿当然笑着点头,六姐儿眼底冒出极大的惊喜,连忙重重点头。
陈氏却道:“你带四姐儿去就好了,六姐儿如今身份不同,可不方便到外头外跑了。”
六姐儿难过的垂下头去。
玉格道:“没事儿,我让满仓给她准备了一套男装,她乔装打扮一下出门,咱们自己家里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六姐儿抬头弯眸笑了起来,不待陈氏说同不同意,便瞧着张满仓要衣裳。
打这天起,玉格和四姐儿、六姐儿,有时候还有五姐儿,每日放学后,回家吃了饭,便牵着小灰,带着满仓和长根满京城的乱走乱逛,直到近宵禁的时候才回家,后来干脆连晚饭也直接在外头吃了。
尽管她们如此贪恋珍惜这段时光,可这样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还是过得很快,很快,五月底了,六姐儿进宫前一晚,抱着一个小匣子敲响了玉格的房门。
“这是我帮你存的私房钱,以后你自己收着,不要乱花,三姐和五姐都很好说话的,你想要买什么,挂红福记的账就行,不用花自己的银子,你一花起来就没有数儿,真要做什么的时候,没有银子怎么办,”六姐儿低着头细声交待着,泪珠子大颗大颗的砸到匣子上,“玉格我不想哭的,可是我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呜呜呜。”
六姐儿低着头,泪珠子连成串,终于是嚎啕大哭起来。
玉格仰头逼回眼泪,接过匣子放到桌上,拿出手帕一点点擦掉六姐儿的眼泪,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进宫以后就是大人了,除了你自己,往后没人能护得住你,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挂到脸上,做什么之前也要好好想几遍。”
六姐儿打着哭嗝一句一下的点着头,玉格温声和她说了半刻钟,便把她送回房间,“好了,别哭了,早点睡吧,明儿不好肿着眼睛进宫。”
六姐儿的眼泪一瞬间又漫了出来,玉格忍着酸涩别开脸,转身回屋。
次日,没有明确位份的中选秀女,仪仗少得可怜,只有两个执礼大臣,四个太监,四个宫女,并一辆青布马车。
小香和满仓、长根、丰年几个,把她要带进宫的衣裳首饰装到车上,六姐儿一身素色旗袍坐上马车,忍着眼泪,满脸不舍的看着和多尔济跪在一处,跪送自己离开的玉格。
但再不舍,马车还是很快跑了起来,从此以后便是生离了。
马车上,六姐儿红着眼睛拆开包袱,想要翻出自己最爱的一个拿着糖葫芦的毛毡猴子,却意外的发现自个儿昨晚送出去的小匣子,里头除了一千两的银票外,还多了两百个做成各式各样吉利小物件的碎银子。
这些都不是一日的工夫就能做出来的,玉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从来不会真的不理她。
六姐儿紧咬着手指,死死的堵住哭声,眼泪再次决堤。
另一边,送走了六姐儿后,家里的气氛很是低落沉闷了一阵,玉格和四姐儿也开始准备搬回各自的院子。
期间也有好事儿,比如李佳珈定了亲,对方是她大哥从前的同窗,如今正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因为这,大陈氏还特特让人传了话过来,教导玉格要专注学业,以后可以让佳珈的夫婿推荐她到国子监入学。
又比如,就在大陈氏窗传话过来的次日,玉格到理藩院任职,成为一位从五品的理藩院员外郎,正式开始自己的仕途。
第93章 、理藩院
对于玉格突然间就成为当朝的从五品大员,陈氏是又惊又喜,而大陈氏就只有惊没有喜了,并且她也不信陈氏当真一点不知情。
“你们瞧不上咱们家佳珈明说就是,我们又不是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人,还巴巴的凑上来,还巴心巴肠的想着往后兄弟姐妹间可以互相提携,呵,如今看来,都是我们自作多情了,什么兄弟姐妹,什么提携不提携的,你们家大约就没把我们瞧进眼里过。”
“没有,”陈氏慌忙解释道:“这事儿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前头你让人来说,能帮忙推荐玉格进国子监读书,玉格和我,还有我们家老爷心里都感激得很。”
这又是一句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的话,这时还说什么国子监的事,不是扫大陈氏的脸吗。
银姐儿眨巴眨巴眼,低下头藏起眼里的怪异。
大陈氏果然面色更怒,陈氏却没觉出不对,还在真心实意的解释赔罪。
“从前我们家欠债的时候,大姐还有大哥和二弟帮我们家的情意,我们一家都记着呢,之前是消息没定,所以玉格没和家里说,怕咱们空欢喜,今儿是玉格头一天当差,晚上要请衙门里的上官同僚们吃席,明儿晚上就要请大姐还有大哥、二弟们,咱们自己家的亲戚吃席,玉格老早就定好位置了,在广聚酒楼包下了一整层楼,你看玉格这孩子多懂事,他哪里会不敬重着大姐。”
大陈氏哼哼两声,勉强揭过此事不停,毕竟她只是一时落差翻转太大,所以才恼羞成怒,也不是真的要和陈氏断亲什么的,所以陈氏姿态放低的哄一哄,她也就坡下驴,翻过了这篇,只是心里到底如何想,就无从得知了。
大陈氏应了陈氏的邀请,陈氏便赶忙继续去下一家。
屋子里,李佳珈却是绞着帕子意难平。
外人只知道她要嫁的是正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可是差不多的家世,二姐儿几个都只嫁了普通的兵甲,连有佐领府保媒说亲的三姐儿和四姐儿也不过嫁了王府侍卫和秀才,为何独独她一个直接嫁了个有品级的官员。
因为对方是她大哥的同窗,却比他大哥还要大上四岁,比李佳珈就直接大了有十岁,将近三十岁的男子怎么可能没娶过亲,所以李佳珈是去给人做填房的,好就好在对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可是这些,都是之前的想头,如今有玉格这么一比,就哪哪都不是味儿了。
一个十五岁未婚未育的满军旗从五品,一个二十七岁娶填房带女儿的汉军旗正八品。
“额娘!”李佳珈跺着脚羞恼不依。
“好了!”大陈氏也正心情不顺,没工夫哄女儿,“如今亲事都定下了,还有什么法子?你还想悔婚不成?之前人家都看不上你,你以为你这退亲再定的人家就能看上了?可省省吧!”
李佳珈紧拧着手帕,一张脸黑得吓人。
大陈氏过了那个劲儿,见女儿脸色不对,又缓和描补了几句,“好了好了,咱们不和人家比,你这亲事已经很不错了,你想想国子监学正,多少清贵,还能提携着你大哥二哥,男人大点也知道疼人。”
李佳珈深深的看了大陈氏一眼,没有说话,黑着脸转身走了。
大陈氏也没去管,自躺到炕上,平息消化自己攒了一肚子的闷气。
而另一边,玉格在理藩院也不是全然顺利,比如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一头撞进了八贝勒怀里。
新人入职,还没有多少机会做事,先是认人,所以会做人就显得格外重要,一个有钱又大方的同僚,不管人家背地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会对她和善几分。
所以玉格入职的第一天,就请了理藩院的上官、同僚、下官,所有人能请到的人一起到广聚酒楼吃席。
出了衙门,便是崔先生安排过来接人的马车车队,把所有人直接拉到广聚酒楼,这样的安排,也确实替玉格刷了一波好感,甚至连别的衙门里的人瞧见理藩院大门前走过的一长排车队,也知道了玉格的名字。
广聚酒楼准备的酒席也没有丝毫问题,前头崔先生和三姐儿、五姐儿对的都是明面上的公账,连六姐儿原本替玉格存的银子,也是公账里头分出来的。
但除了公账,玉格自己还有个小金库,那就是整个西四牌楼的大商铺或多或少的,都有和她私人合作且分成的商品。
广聚酒楼和玉格合作的便是由玉格提议并设计的宴会厅。
宴会厅占了整个酒楼的第三层,除了能摆下二十桌席面外,最前头还搭了一个小戏台,当然内城是禁止开设戏院赌场等娱乐场所的,所以这里打了个擦边球,并不说是戏台,而是说舞台,什么办寿宴的、办满月酒的,都可以到舞台上举行仪式,让来宾观礼。①
平常宴客,也可以请一个戏班子过来临时唱几出,总之只是求个热闹喜庆,又不是常驻在这处收门票的,所以不算戏院。
此时,广聚酒楼的宴会厅里,玉格就请了一个戏班子过来,正唱着《群英会》,剧目的内容其实不太应景,但主要是取它这个名字。
崔先生还在理藩院衙门门口安排车马,客人已经先到了一些,玉格亲自在酒楼门口站着迎接,请他们先上楼听戏稍坐,又叫满仓和长根在上头伺候着。
玉格只迎客就迎了小半个时辰,再加上白日在衙门时挨个请他们参加今晚的宴请,所以只一日,玉格就把理藩院上上下下认了个全,混了个脸熟,同样如此的,还有安排马车的崔先生,和照顾宾客们的满仓和长根。
安排全部宾客坐下后,崔先生走到玉格身后笑着小声道:“今儿这银子花得值。”
玉格笑着点点头,举着酒杯带着崔先生先去二楼包厢敬了酒,而后到宴会厅,从头桌开始,一桌一桌往下敬酒。
郭掌柜满面笑容的站在宴会厅门外,亲自盯着小二们往里头上菜,也觉得今儿这宴席办得值,这相当于一下子给他拉了一百多个潜在客人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是一切顺利的,问题就在于八贝勒突然到来,说路过此处,听闻理藩院上下在此聚会,上来敬一杯酒水。
玉格连忙笑着给八贝勒取酒杯斟酒,表达自己的不胜荣幸。
但是,八贝勒府在内城的东北角,中间又隔着一座皇城,他是怎么路过到这内城正西边的西四牌楼来的呢?
这些暂时都想不得,只要知道消息必然是从理藩院透过去的就行。
玉格作为东道主,有幸被八贝勒叫着单独说了几句话。
今年正好三十岁的八贝勒,人是真的温和得很,眼角唇边还带有一丝笑纹,他笑着拍了拍玉格的肩头,和她碰了一杯后温声道:“我和你们尚书大人在二楼包厢说话,你先招呼宾客,一会儿再下来多喝几杯。”
玉格忙笑着躬身应是。
亲自送了八贝勒到宴会厅门口,八贝勒便回头笑道:“好了,不用送了,去招待你的宾客吧,我自己下去就行。”
玉格笑着点点头,躬身目送八贝勒转过楼梯看不见,才敛了笑直起身子。
宴会厅台子上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里头的喝酒声说话声热闹得很,这么会儿工夫也够崔先生打听出些东西了,他笑着举着酒杯示意玉格到宴会厅门外僻静一角说话。
玉格笑着面向宴会厅出口处站定,崔先生在她身后耳边低声道:“阿灵阿阿大人,从康熙四十四年年底就兼任着理藩院尚书一职,七爷所在的俄罗斯贸易司主官是马齐马大人,这两位七爷都知道,今儿也见过了。”②
“但还有一件,前年年底皇上废了太子,要朝臣另议储君,这两位都举荐的八贝勒。”②
玉格面上的笑容一丝不变,心却往下落了落,她这是一头撞进了雍正死敌八贝勒的大本营啊。
崔先生接着道:“这事听着是前年的事,像是已经过去了,可在下估摸着皇上心里大约是没有过去,去年年初,皇上就把马齐马大人几兄弟免职的免职降官的降官,除此之外,还有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都察院左都御史揆叙、户部尚书王鸿绪等,一众大臣被问罪。”
玉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崔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件,去岁三月,皇上复立了太子。”②
玉格明白了,端着酒杯重新转进了宴会厅。
八贝勒势大得很,连皇上要处置都要缓着来,她要是不倒向八贝勒,在理藩院只怕不好混,另外,八贝勒如今大约是太子的眼中钉,她要是倒向八贝勒,就得小心被太子一系的人针对了。
果然一入朝堂深似海呀。
如果说,玉格到理藩院任职,只是撞进了八贝勒的势力范围,那么在玉格收到消息,八贝勒要先走,于是赶忙到二楼相送时,那就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撞进了八贝勒怀里。
因为在她跟在八贝勒身后侧一起下楼的时候,突然觉着身后有人快步跑了过来,忙转头望去,却见是一眼熟的遮面的姑娘像是跑得快了绊了脚,直直的朝她怀里扑来。
玉格吓得连忙躲开,她自己撞进别人的怀里,不过事后赔罪道歉,可要是让人姑娘撞进了自己怀里,那她就的负起责任,娶了或是纳了那姑娘,这可使不得。
于是,玉格这一撞,便撞进了同样转头看来的八贝勒怀里,而玉格这一闪,那姑娘也被几个小厮拦了下来,面纱掉落,还真就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