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玉格不解。
五姐儿道:“没什么,就是我和四姐把带着自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四姐研究花样的一匣子指甲油,全部卖了。”
四姐儿笑道:“所以你还是说个数吧,咱们这会儿手里可有不少现银呢。”
玉格看向五姐儿。
五姐儿伸出一只手,也是五个手指,云淡风轻的道:“五千两。”
张满仓猛地瞪大眼。
玉格退了半步,郑重拱手笑道:“佩服。”
五姐儿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四姐儿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于是七月中,玉格和四姐儿、五姐儿一行人带着猫儿狗儿和小熊崽子并二十头奶牛、两车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慢慢悠悠的踏上归程。
而张满仓拿着玉格写好的折子,快马加鞭先一步赶回京送信。
马车里,玉格捏了捏怀里的熊崽子的小爪子,看着熊崽子笨拙的回握住自己的手指,笑了一会儿,又伸手挠了挠它的肚子,对小熊崽子笑道:“希望崔先生能够心情愉快的接咱们回家。”
崔先生确实心情挺愉快的,从接了满仓的信儿,走路时脚下都带着风。
先是对长根吩咐道:“你去庄子上头,看着让人圈出一片牧场来,这二十头牛咱们可得伺候好了,这可是,咳,总之一定要伺候好了。”
看着长根领命而去,崔先生又对张满仓道:“你带几个人去问一问打听打听咱们京城的牛的产奶量如何,这事一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二是一定要打听仔细了,都得有具体的数目字才好。”
崔先生说完,瞧见张满仓被太阳晒得微微脱皮的脸,又道:“嗯,你先休息两日,不,先歇一日,一日就够了,好好看看大夫,然后就得抓紧去办,能打听到的数目字越多越好。”
“哈哈,我就说七爷怎么突然要去恰克图,果然是有缘由的,七爷不愧是七爷,对了,还有一件,我得去衙门里帮七爷告假,七爷说得对,可不能赶路,得慢慢走。”
张满仓看着这么兴奋激动的崔先生,倒不觉得自己被苛刻了,就是心情有些微妙。
头一件,少爷就真是去玩的,第二件,不知道崔先生看到熊崽子的时候,还能不能这样高兴。
随着到手的数据越来越多,崔先生也越来越盼望玉格的归来,日日都要打发人到城门去守着,但就这么守着守着,也硬是守到了月底,才终于等到了玉格一行人回来。
到了也不着急进城,先把牛赶到城外庄子上。
崔先生接了信儿,撩起袍子便跳上车,催促长根往城外去。
“七爷。”崔先生笑吟吟的迎上前,玉格笑着点点头,陪着崔先生一起看了一遍因为走得格外慢,所以状态格外不错的奶牛们。
看过后,两人到屋子里说话,四姐儿和五姐儿也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一起喝茶,玉格和崔先生也不避她们,顾自说起事来。
“虽说七爷已经在沙俄那边拿到了奶牛产奶的数目字,可是这毕竟不是咱们地界上的牛,换了地方,就是人,还有个水土不服的时候,总得先养上几个月看看具体如何再说。”
玉格笑着点点头,“嗯,还是先生想得周到。”
四姐儿笑睨了玉格一眼,这话玉格从前也常对三姐说。
崔先生倒是挺受用的,笑着接着道:“我这边也再收集一些母牛产奶的数目字,若是顺利,等到年底,七爷必定能一鸣惊人。”
玉格对能不能一鸣惊人倒没有什么迫切的想法,不过是回到京城,又开始重复之前的日子罢了,毕竟她一个理藩院的从五品,离许多事情都还远着,但京城的热闹总是不少的。
比如八月,福建漳、泉二府闹了干旱;又比如九月,那个户部尚书希福纳的事儿浮到明面儿上来,那样荒谬的事竟然是真的,户部那一干人竟贪污了足足六十四万两白银,牵连的官员也有近二百人;再比如十月,又传出了江南亏空甚大的信儿。③
总之一句话,朝廷缺钱,皇上也缺银子花。
万岁爷很心烦。
于是乎,玉格这功劳就立得很赶巧了。
当然,玉格的折子没法子直达天听,得经过上官,再上官的上官,一层层传上去,这功劳自然也一层层分润了出去,不过这份功劳之大,数据之翔实,还真就分得起。
国内的牛平均每个泌乳期在二百一十三天左右,平均产奶量为一千四百到一千六百斤左右;而玉格引进的奶牛,产奶高峰期一日便有五十到八十斤,就是淡奶期,一日也有十斤到四十斤左右,并且据说它们的泌乳期长达三百天左右。④
这是什么概念?
这奶牛就是每日按最低最少的标准产奶,一日只十斤,一个泌乳期也有三千斤,比国内的普通母牛多了整整一倍!
什么叫一鸣惊人,这就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啊!
当召玉格进宫觐见的口谕传到理藩院时,最初接待玉格的那个主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傻,真的,他居然真的信了她的话,以为她是去玩的,他怎么也不想想,才十五岁就能、就敢踏进官场的人物,能是普通角色?
他真傻,真的!
第96章 、面圣中
一个十五岁就急着入仕,偏又能耐得下性子,看了半年牧场的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康熙也很好奇。
他斜倚着身子瞧着玉格磕了头请了安。
从头顶往下看,只能看出玉格的身形很有些清瘦,宽大的帽檐完全遮住了脸,瞧不清相貌,不过规矩学得很不坏,言行恭敬又沉稳,倒完全不像是个头一回面圣的少年。
“抬起头来,朕瞧瞧。”
“。”玉格躬着身微微抬起头。
面色白嫩,两颊还带着点稚气的微嘟,眉毛细长,睫毛卷翘,鼻子娇挺,唇若丹霞,生得远比一般女子还要精致,尤其一双琥珀色的杏仁眼,干净灵动。
同样的差不多相貌的,他后宫里也有一个,不过两人的气质却大不相同,他后宫那个是娇俏活泼,面前这个却是清冽秀雅。
瞧清她的长相后,康熙的眸光的闪了闪,面色也有了些松和。
玉格瞧见了,尝试性的小心的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微笑。
到底是双生姐弟,康熙笑了一声,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玉格一脸懵的瞧着康熙,直愣愣的眨了眨眼,康熙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你是满人,竟不会满语?”
玉格脸上的心虚胆怯肉眼可见,琥珀色的眼珠不自在的转了转,“回皇上的话,奴才小时候家里没银子,还欠了不少债,奴才就忙着挣银子去了,学业上头就、就疏忽了些。”
康熙沉着脸又仔细的瞧了玉格一会儿,她这样不安但又老实回话的样子,瞧着倒是有些少年人的模样了。
康熙的脸色重新缓和下来,慢声道:“朕就说好像在哪一处见过你们,朕想起来了,原来是你们。”
康熙又轻笑了一声。
玉格又是一脸懵,但又不敢问,于是小心的抬头瞄了康熙一眼。
康熙失笑,她不敢表露出自己的不知道,可她的眼睛却把她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卖过满人炸牛乳?”
玉格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想起回话的规矩,慢半拍应了一个。
时隔多年,才知道自己当初撒的谎,竟不完全都是假话,是什么感受,大概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怅然吧。
玉格藏起这样过于成熟的情绪,解惑后,重新恭敬的低下头,等着康熙问话。
“你是捐资进的理藩院?你家里欠了多少银子,这就都还清了?”
“回皇上的话,是,奴才做买卖的时候,家里是欠了四千二百两银子,都还清了。”
康熙意外的上下打量着玉格,“四千二百两银子?再加上你捐官的银子,这才多少年,你就挣了这么多银子了?”
玉格笑容谦虚,又带着点炫耀讨好,回得无比详细。
“回皇上的话,奴才八岁开始做买卖,到今日已经有七年了,除了还了四千二百两银子的债外,还给家里买了三间铺面,三处院子,一个庄子,十亩地,家里的屋子也重新修过了,捐官花了两千两银子,如今家里剩下的现银不多,拢共只有不到一千两,不过快年底了,银子好挣,尤其元宵节的时候。”
玉格瞄见康熙将身子慢慢往后靠在榻背上,脸上不见不耐烦,反而像是在默默算着,便说得更仔细了些。
“还有一些是不太好算账的,比如,在奴才家的铺子里做工的人,做满一年便能买奴才家在城外庄子附近建的房子,奴才家的雇工只要满一年的都买了,所以这些房子算奴才和雇工们一人一半的。”
康熙皱起眉头,抬了抬手打断道:“你详细说,什么叫一人一半?”
“,奴才家用的雇工不少,但奴才觉得买奴才实在是件不划算的事,他们干好干差,奴才都得给他们交税不说,这签了身契的奴才吧,还特别容易没有干劲,就过一日混一日的,当差不上心不说,奴才还得白给他们养孩子,他们倒还容易心生怨气,这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也太不划算了。”
康熙听得低头抚额,肩头一阵耸动。
玉格有点儿被吓着了,愣愣的停下来,急忙回转道:“皇、皇上,那个,奴才的意思是,不能叫他们生了惰性,他们都是大清的子民,都是皇上的奴才,都得努力给朝廷交税,可不能、不能不努力挣银子。”
康熙的肩头抖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抬起头摆了摆手,“没事儿,朕就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理儿,有些新鲜,呵呵呵,朕没事儿,你说得有道理,嗯,你接着说。”
几个内侍眼尖的瞧见康熙眼底竟笑得有了一丝水光,各自惊骇的收回视线,再看玉格结结巴巴愣头愣脑的回答和反应,便是惊奇不已,都说憨人有憨福,今儿见着活的了。
“哦,哦,。”
“那个,但是不签身契吧,做买卖总有些门道是不好和外人说的,而且有手艺的熟工难得,总不好奴才这处调教好了,再让他们被别家雇了去,这也不划算,所以奴才就想着,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奴才拿钱买地建房子,再卖给他们。”
“嗯,”康熙嗯了一声,稍微正了正神色,“你接着说。”
“是,,奴才花了七十两银子买了十亩地,再花了七百多两银子建了六十个小宅子,每个宅子有上下两层楼六间正屋,再有左右厢房各一间,里头的床铺家具也都是一应置齐的,再一家一个一分地的小园子,一个宅子卖五十两银子。”
康熙点了点头,八间屋子加园子,再加上所有的家具,卖五十两不算贵,可是,“你铺子里的雇工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玉格摇头,“回皇上的话,自然是不能的,奴才家铺子里的雇工,头一年的工钱差不多就是十二两银子,所以在奴才家铺子里做满一年的,拿出十二两银子来都不大难,这宅子要买下来,头一回付钱也只要十二两银子,余下的三十八两,不收利息,每年还二两,十九年就能还清,奴才家铺子里的雇工,签的契书也正好是二十年。”
康熙听完细想了想,越想越惊。
“你这本钱拢共不到一千两,一倒手就是三千两银子,还绑了六十户人家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的给你的铺子做工?”
“嘿,嘿嘿。”玉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皇上的话,这也,这个叫双赢嘛,雇工高兴,日子有奔头,奴才也不吃亏。”
康熙想了想,又笑了一声,瞥着玉格道:“二十年说长长,但说短也短,从十五六岁开始做工,二十年后也不过三十五六岁,你不怕他们那个时候投到别家去?”
玉格抬头小心的瞄了康熙一眼,“那个、回皇上的话,宅子都修在城外呢,那是他们的家,住了十几年的家,周围除了奴才的庄子外,没有什么别的要用人的地方,奴才家的作坊在那处,城里的铺子每日早晚也会有马车到那里接送雇工们。”
康熙又细想了想,细细的瞧着玉格,“你这、倒是一环扣着一环,严密得很。”
玉格想要笑,又极力忍住,尽量谦虚的回道:“回皇上的话,还不算严密,还要再建一个学堂和一家医馆,等那一处住的人家再多些,就可以把铺子也开起来了,其实这银子嘛,就是头一笔难挣一点儿,后面就容易得很了。”
她心底的那点自得全浮在脸上了,她还觉着自个儿藏得挺好,康熙笑得肩膀又颤了颤。
不过,康熙的笑稍微敛了些,这事儿真是办得既厚道又周全,不说别的铺子,只办了学堂和医馆,这钱就又能慢慢的从雇工们手里再赚回来。
她这法子,康熙一时很难总结出门道,她这法子和那些个买奴才的相比,就好像、好像一个是圈养,一个是散养一样。
康熙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一会儿闪现出,这个少年在草原上放羊拔羊毛的画面,羊儿们个个跑得肢体强健,吃得油光水滑;一回儿又闪现出,这个少年在菜园子里浇水种韭菜,给了土地、水肥,还有阳光,然后让韭菜们一茬一茬的长起来,她一茬一茬收割的画面。
几个内侍没康熙想得那么多,只是心情复杂的想着,这财神原来也是眷顾憨货的么。
玉格瞄着康熙的神色,接着道:“其实除了宅子外,还有一样,奴才家铺子里的雇工从第三年起,每个月会从工钱里扣十分之一起来,当然不是胡乱克扣的,奴才家的铺子会补贴同等数量的钱,然后另外存起来,等雇工们在奴才铺子里做到四十五岁后,再每个月按一定的数额慢慢返还给雇工,这样雇工们以后就算儿女不孝,也不至于老无可依。”
康熙打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点了点头,“嗯,这事儿你办得很仁厚。”
玉格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又忙谦虚道:“回皇上的话,其实也不是厚道,主要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奴才能暂时先省些银子出来,去做更多的事儿,这钱在雇工们手里,多了也不过是攒着,可在奴才手里,就能生出更多的钱来,奴才觉得这也是物尽其用。”
康熙瞧着玉格,慢慢点了点头,又慢声赞同道:“你确实很有挣银子的本事。”
玉格这回的笑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咧着小白牙,两眼亮晶晶的,利落的打了个千,“奴才谢皇上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