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也挑了下眉,眼神冷淡下来,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说他。
附中成绩至上,本校直升的学生分数和家境普遍更好,向来在学校里有种抱团的傲气。
时萤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看着像是在玩手机,陆斐也却发觉她的手指压根没动。
过了几秒,她冷不丁被对方点了名:“诶,时萤,陆斐也跟你哥一届的吧,要不是你哥心思都在竞赛上,也轮不到他当状元吧。”
这句话后,门外突然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陆斐也听到女孩软糯的声音:“是吗,我不觉得。”
声音轻柔,却很坚定。
“你说什么?”对方明显愣了愣。
时萤停顿一秒,继而攥着手抬头:“你刚刚的话,倒是让我想到了今天英语课上老师念的那句英文诗。”
“得志者在吹嘘得到上帝的眷顾,上帝却引以为耻。”
陆斐也就这么听着,目光越过狭窄视角,瞧见女孩穿着附中白蓝的校服,温软的脸上神情严肃,突然笑了。
大概是她平时太过乖巧,那男生完全没有料到她的激烈反应,下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能反驳出声。
但时萤底气十足,还没结束。
“你之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蔑视别人,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父亲。其实你很清楚,抛却这一点,你哪里都比不上陆斐也。”
“或许你以后能够靠着父亲获得不错的经济起点,但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必靠任何人。”
“等到二十年后——”时萤突然停顿,像是觉得这个时间太长,话锋一转,“不,可能十年后,你就要丧失这份自命不凡的骄傲了。”
平时最好脾气的人,一旦摆出冷漠不屑的态度,往往更加致命。
男生大概没被这么对待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携着怒气,和几个朋友扬长而去。
奶茶店外,就只剩下了时萤,和她身边满脸震惊的女生。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厉害,何千峰刚刚脸都气绿了,不过你为什么——”那女生话说一半,醒悟过来,“哦,我想起来了,陆斐也是你哥朋友吧?”
时萤看似平静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点头,提醒道:“嗯,公交来了,你也先回家吧。”
“那你呢?”
“我在这等我哥过来。”
“好吧,那我先去坐车了。”
眼见着女生上了公交车,时萤回应着对方,微笑着挥了挥手。
可是当公交开走一段距离后,她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卸掉了所有力气,低着头抱膝蹲在了原地。
陆斐也听见她小声啜泣,自言自语的声音,软得像轻挠在心口的猫叫。
“怂死了,怎么这么没出息。”
方景遒取过封装好的奶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指着人小声道:“看吧,就说她是被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可惜咬完人就暴露本性。”
陆斐也沉默着收回视线,正要开口,就被方景遒得意地伸出手打断:“行了,不用谢。我妹这人护短,知道你是我朋友,爱屋及乌。”
门外的女孩肩膀微微颤动,方景遒提着奶茶又说了句——
“等会再出去吧,叛逆期要面子,可不想被我瞧见她凶完人犯怂。”
……
“真的想知道吗?”
挤满人的广场前,男人认真的眼神忽地让时萤不自觉怯懦起来。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刚想抵触地将话题扯开,陆斐也却已经低沉地开口。
嗓音里像是携着跨越时光的引力,将她所有的心绪吸引。
“那时候只是想——”
“时萤,我不想让你输。”
他哪里是不眠不休的神祇,国外最辛苦的几年,不是没有过疲倦,真要说,那时的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大概是在某些懈怠的时刻,总会不自觉想起她当初信誓旦旦的言辞。分明觉得那是她义愤填膺的傻气,却仍忍不住在心里补了句:不需要太久。
她像是没有私藏一分,把所有信心都借给了他,替他下了背水一搏的赌注,还擅自圈注了十年的期限。
他不想让她输。
陆斐也赢过很多次,后来却发现,似乎每一次都没有这个赌注来得重要。
那个连吵架吵不过对方都能把自己憋哭的女孩,唯一一次底气十足的输出,他哪里舍得让她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说:
【得志者在吹嘘……】出自《飞鸟集》
第36章
我不想让你输。
烟花璀璨,在陆斐也身后绽放,清隽俊逸的脸庞光影交错。
接连不断的噼啪声震在耳边,却远不及男人刚刚的话带来的冲击。
时萤大脑轰鸣,心绪比绚烂的烟花更加缭乱。似乎有一头被囚禁的怪兽,疯狂寻求着从牢笼挣脱。
“你……我……”她突然变得语无伦次,半晌说不出话来。
时萤清理不出思绪,但隐约明白有些她刻意忽视的东西被赤/裸裸摆在眼前,使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陆斐也对上她眼底的慌乱,娴熟地拍了拍她的头,自然而然地开腔:“愣什么神,不是就等着看烟花?”
他就这么放了她一马。
却也只是判了缓刑。
时萤不是傻子,只是在许多异样念头冒出来时,她都用心病的敏感来说服自己。
现在,这份强词夺理的说辞被陆斐也硬生生打碎。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步步紧逼,保留了时萤的最后底线。
……
从游乐园打车回到酒店,一路上,陆斐也恢复了往常的自如,时萤略松了口气,脑子里却还是恍惚。
回到房间,她瘫在床上,整个人呆滞了许久,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时萤有无法理智思考的麻木,直到微信的提示音将她拽回现实。
毒蛇7:「晖夜今天正式上线,玩家反响不错。另外,工作室正在筹备新项目,等你下个月报道,可以一起加入团队。」
看着这条消息,时萤强迫自己转移思绪,打开了微博。
「太太,晒下我的晖夜首胜!」
「晖夜真好玩,手长就是王道!何况原画还是个大帅哥!」
「哈哈,太太晒的这张海盗船,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
白天游玩时,她拍了一张海盗船的空景照片发上微博。当时没仔细检查,现在才发现左下角是男人模糊的背影,依稀可见左手凸起的腕骨上,那块银黑色的表。
出现在微博里,难言的暧昧。
时萤盯着照片发愣,思绪不停闪过在嘉宁和北淮的种种,最后停在陆斐也的那句话。
他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其实他是认识她的吗?
而陆斐也说话时的语气,让时萤感觉他或许可能……有一点喜欢她。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时萤都能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可现在只有不愿面对的恐慌。
然而她是在北淮,没有逃避远离的选项,只能逼使自己赶紧睡觉。
接连几日的情绪冲击,时萤的梦境也变得浑浑噩噩。
时隔多年,她居然又一次梦见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
六月末,窗外的盛夏尽显燥热,卧室内却只有空调下的凉爽。
阳光敏捷溜过书桌,让窗外爬山虎的茂密落在时萤笔下那张色彩浓烈的画稿上。
昨天,高考成绩终于出炉。
时萤在电脑前输入准考证号,随即看到那个早有预料的成绩,637分。
顶着方茼失望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对比了下,比方景遒当年低了71分,比陆斐也低了77分。
无法逾越的巨大的鸿沟。
事实无法更改,时萤心平气和地接受,方茼却脸色难看地走出书房,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跟她讲话,今天更是早早地出了门。
客厅里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时萤知道,应该是方茼回来了。
很快,卧室房门被人敲响。
时萤起身开门,方茼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门口,朝她递来一个硬纸袋。
“这是什么?”她小心问。
方茼冷淡道:“复读班资料。”
时萤低着头,翻看的指尖僵住。
没有任何预先的商量,方茼再一次,私自帮她做了决定。
缄默半晌,她轻声开口:“妈,我没想过复读。”
家里很静,时萤乖软的声音也很清晰,她尝试着去说服方茼:“其实就算上不了那些学校,我的选择也还有很多,没必要再多——”
浪费一年。
时萤很清楚,她已经尽力了。
即使重来,结果也不会更好。
然而,方茼皱眉看着她,突兀撕开了两人之间的平静:“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任性了!”
“考完试每天在家里画画,分数不估专业不选,你看看家属院哪个孩子像你这样?”
他们哪一个像你这样。
这样的差劲。
类似的话语,时萤已经听过太多。
每一句,都像扎在心口的利刃。
这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索,既往的压抑扑面而来,她承受不住地抬起头,望着方茼,一下子放大声音:“妈!”
女孩嗓音含颤,那是她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向母亲发出质疑。
“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你用来维护面子的工具呢?”
“没错,我是当不了你心目中的好女儿。可你,也同样不是一个好母亲。”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时萤直视着方茼,语气格外冷凝。
年少时,在与父母的对抗中,取得胜利的方式往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即使已经伤痕累累,还总是执拗地告诉自己,不可以,不要服输。
直到很久以后,时萤才真正明白,这种相互伤害的对抗,你没输,却也不可能赢。
狠话顺着蕴结已久的情绪撂下,她望着方茼微颤的眼神,竟然滋生出一股畅快。
时萤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无法再和方茼待在同一空间下,继续那溺水般的窒息感。
那一刻,她甚至幼稚地想去进行一些从未有过的尝试,让她的人生彻底摆烂,仿佛那才是对方茼最好的报复。
可当时萤漫无目的地坐在公交车上,理智又渐渐开始回聚。
最后,她在随意的一站下车,走进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游戏厅。
游戏厅门口招牌上的名字是“鹰空”,里面场地不小,一楼是游戏厅,二楼还有台球室。
走进门口时,时萤闻到游戏厅里浓重刺鼻的烟味,她皱了下眉,却也没有离开,只是带上兜里常备的白色口罩,掏出仅剩的钱,在前台换了些游戏币。
时萤没玩其他游戏,就站在篮球机前一下又一下地投筐,发泄着积压在胸口的情绪。
一局结束,她累得喘起气来,额头也冒出细汗,望着显示器上的Game over,又重新投币。
然而游戏币不知怎地卡在了入口,时萤俯身把币摁下,再抬头时,身边突然多了几个人人。
染着黄毛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嘴里叼着一根烟,调笑似地开口:“妹妹,自己来的啊?”
时萤眼神警惕地小步后退,抱着篮球抵在胸前,没有说话。
这里离七中和职高很近,常来玩的除了七中和职高的那群不良少年,还有些来台球厅打球的“社会人士”。
时萤推算着黄毛的年龄,觉得对方应该是后者。
黄毛夹着烟抽了一口,又问:“以前没见过你,哪个学校的啊?认识认识呗,来,哥哥帮你投球。”
说完他伸出手,看着是去拿时萤手里的篮球,实际上却顺势摸往她白净瘦长的指节。
时萤皱着眉避开,忍着涌上心尖的恶心,回了句:“不用了,谢谢。”
“呦,这么纯啊?”
黄毛突然笑了笑,盯着满身戒备的时萤,眼里的兴趣更甚,作势又要上前。
倏然间,一根黑色的台球杆牢牢抵在了黄毛身前,将人阻隔。
时萤如获大赦,抬眸一看,陆斐也握着台球杆,乍然出现在一旁,眉眼松散,居高临下地站在那。
黄毛拧眉转头:“陆斐也,你想干嘛?”
“干嘛?”陆斐也哂笑一声,懒洋洋道:“没看见人都被你吓着了。”
他收回台球杆,嗓音低沉地提醒:“清桌了就走,要是还想续时陪打,麻烦去前台那儿交下钱,你卡里的钱已经花完了。”
黄毛看不惯对方的姿态,想起刚刚被他清桌,轻哼了声:“考上个大学了不起?”
谁知陆斐也还没说话,身后的人就拍着黄毛的肩膀提醒:“兴哥,他考的是A大,是还挺了不起的。”
“用你说!给我闭嘴!”
黄毛面子有些挂不住,凶斥完又揍了下那人脑袋,然后斜瞪了陆斐也一眼,带着人气冲冲离开。
时萤松了口气,掩盖在口罩之后的嘴唇抿了抿,纠结着要怎么向人道谢。
陆斐也见她半天没有动作,视线慢悠悠睨来,声线散漫:“还不走?想再被找麻烦?”
“走……走的。”
时萤一下子忘了道谢,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干了坏事被人抓包。
她转身要离开,却又被人叫住。
“等会儿。”陆斐也抬了抬下巴,把手上的台球杆放去了前台,和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云淡风轻地开口:“我送你回去。”
时萤觉得他是好心,因为刚刚的插曲,才会送一个陌生女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