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王清姿出来了!”
时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如萱死死拽着,躲在了餐厅窗前的空调后。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隐在夹角,看着刚刚碰见的那一群人下楼,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在前台结完账,落在了最后,从餐厅走出。
“怎么办,好气哦!”陈如萱纤细的手指捏在黑包的浅金链条上,双眼紧盯着窗外,“本美女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男人,又要被王清姿抢走了!”
时萤没有说话,隔着玻璃的倒影,她看到梁榆和王清姿一左一右坐上了那辆熟悉的卡宴。
陆斐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修长笔直的身影隐在夜晚刚刚亮起的路灯下。
不同于对待梁榆的随意,王清姿走过去上车时,陆斐也细心帮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两人温情对视,如同热恋中的情侣。
等到王清姿上了车,男人才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上去。
时萤望着黑色卡宴淹没在夜晚拥挤的车流,从出现到离开,陆斐也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她。
他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让时萤体会到了陌生的威力。
……
回佳宏新城时,时萤没有打车,而是只身一人,坐上了晚间的公交。
以往和方茼吵架,她都习惯这样漫无目的地坐在公交上,消化情绪。
时萤走到最后一排落座,脑海里还回荡着陈如萱的话——
“听说他们大学就有一段,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见过的男人几乎都对王清姿有好感。陆师兄一直单身,不会也是因为忘不了王清姿吧?”
时萤想起那次去看华风杯决赛,她在周遭的议论中,记住了这个名字。方景遒曾经提过,大二有位姓王的系花给陆斐也表白,而他拒绝对方的理由,也不过是大三才会谈恋爱。
实话说,陆斐也这位半途而废的追求对象,几乎符合她所有的想象。
陆斐也没有因为她停留,一如他所言,果断地向前走了。
他找到了最合适的人。
她应该为他开心。
她早就准备……为他开心的。
时萤努力说服自己,可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涌入眼眶的泪水,喉咙里仿佛堵了团棉花。
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哎呦了声,递给她一张纸巾:“孩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奶奶。”时萤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地解释:“只是隐形眼镜不小心掉了。”
“眼睛都红了,很难受吧。”
这一声满怀温柔的关心,瞬间让时萤决堤。
“嗯,是很难受啊。”
真的,很难受啊。
……
公交一站一站地开过,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
时萤坐在空荡荡的车厢,望着窗外车流奔忙的景象,耳机里是不停循环的歌声。
「聚光灯是种蒙恩」
「我却不能喊等一等」
「我真佩服我还能幽默」
「掉眼泪时用笑掩过」
「怕人看破顾虑好多」
她默默流着泪,模糊视野中,附中那扇熟悉的大门在窗外渐行渐远。
脑海中倏然响起和程依的对话。
星星就该摆在天上,不该被摘下来。
怎么办呢,她没有摘星的勇气。
「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
「愈合就无人晓得」
「我内心挫折」
「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
耳机里低沉的男声迎合着心境,时萤终于不受控制地捂住眼睛,趴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她独自一人承受着那阵撕心裂肺的情绪,瘦弱肩膀不停地耸动,晶莹的泪水彻底浸湿了掌心。
男主角故事的终章,遇到了一位美丽大方的女孩。
她只是胆小鬼。
但是,这样就很好。
梦醒了,一切也都归位了。
作者有话说:
歌词来自陈奕迅「孤独患者」
第41章
时萤就这么坐到了终点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流干了眼泪,才迎着晚风擦了擦脸,麻木地打车回去。
那天过后,她像是失去了灵感。每当拿起笔想要作画,脑袋都会有很长时间的空白。
粉丝总是评价说,她的画风很温暖,可她现在的情绪却陷入死寂。
原来,真的有那种,一旦想起某个人,就绵延不绝的疼痛。
可时萤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适应。她告诉自己,没关系,总能适应的。
对于现在的时萤来说,线上办公的确更轻松,至少不用每天收拾好情绪,提起精神面对同事的关心。
她收到了晖夜的第一笔分成奖金,足够买辆代步车的数字,却没有带来预想的开心,仿佛总有些割舍不断的联系,不断剥开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
周二,新婚燕尔的范乐珊,突然给她发来了消息——
「宝贝,顾琪问我要你的微信,说有事想跟你说,你想加吗?」
时萤有些意外,本科时她和同班的同学都说不上熟,更别提只是刘炎武女朋友的顾琪。
对方虽然和她们住在一栋楼,却不是同个专业,也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时萤实在想不到,顾琪能有什么事情找她,不过还是加了对方的微信。
好友通过,顾琪很快发来消息——
顾琪:「是不是挺意外我会找你?其实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婚礼上见到你男朋友就觉得眼熟,这几天终于被我给记起来了!我以前还真的见过你男朋友!」
顾琪:「大四那年吧,和舍友在宿舍楼下碰到他,我舍友看他那么帅,还想要个联系方式,结果人家却问她你是不是住这栋楼,我好心说要不要帮忙去喊你,结果他就这么走了。」
顾琪:「我脑子不太好使,可是对帅哥的记忆一直很持久,绝对就是你男朋友,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藏的可真深啊!」
看完顾琪的消息,时萤整个人怔住,脑袋混乱,有什么思绪衔接不上。
陆斐也为什么会去政大?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找她?
顾琪的话再次提醒时萤,她应该有些没有搞清的疑问,之前是不敢问,现在却是……已经无法再问。
顾琪的话像笼罩在头顶的魔咒,唯一的解法却已经失效。
时萤知道,既然已经命令自己将他推开,就不该再去打扰他。
何况,现在的陆斐也应该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
……
十二月悄无声息地临近,整个余绵如同被摁下了魔法攻击的按钮,待在没有空调的书房作画时,总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时萤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为了不影响工作,她没去医院,冲了家里常备的感冒灵。
就这么扛到周五,她交完周报,穿着厚厚的睡衣裹着被子躺上床,头脑昏沉地睡到第二天,接到了一通电话。
时萤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眯着眼看了下备注,居然是许文心,划开接听后放到耳边——
“时萤,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吗?上个月忙着带学生去外地比赛,前几天回到北淮才想起来给你寄,但好像一直没签收。”
时萤听完,开了外放坐起身,看了眼手机的信息,昨天下午有一条快递柜通知,那会她不太舒服,没有注意。
“抱歉许小姐,我没看见快递短信,你寄了什么过来?”
许文心停了会儿,卖了个关子:“还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时萤扶着脑袋,刚回了个“好”,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
“是有点着凉。”
许文心语气不满地抱怨:“这大周末的,你生着病,你对象也不在身边照顾?”
时萤闻言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许文心还不知道,她和陆斐也只是假扮的情侣。毕竟是他们欺骗在先,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解释清楚。
难得的周末,陆斐也应该正陪在王清姿身边,他们快在一起了吧。
或许,等他和王清姿公开恋爱后,一切都不必再多解释。
思及此,时萤眼眶发涩,胸口弥漫着酸胀,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虫蚁啃食着,难以忽视地窒息。
然而,许文心却误会了时萤的沉默,继而问:“你们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啊?”时萤下意识张了张嘴,也只能随口应了句:“嗯。”
紧接着,许文心就开始了语重心长的劝说。
“崔晃走之前我们也经常吵架,他性格闷硬受着,可我脾气急,吵上头就说离婚。后来他不在了,我才明白很多事都没那么重要。”
“我一直认为,容玖和游戏才是他的命根子,因为他固执的坚持起了无数争执,可后来我的手受伤,他居然同意出售公司,陪我去德国治疗。”
“可能是现在年纪大了,总想说些过来人的经验,啰嗦了点。”
“不管你们为什么吵架,你只需要想,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他和另一个人重新恋爱,结婚,牵手,拥抱,接吻,直到生命抵达终点的那一刻,也不后悔?”
听着许文心的描述,时萤攥紧了手心,脑海中瞬间回想起,陆斐也和王清姿站在眼前的那幕。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接受,她也在强迫自己接受。可事实却是,当那一幕真切出现时,就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你真的可以,不后悔吗?
搬离佳宏新城后,陆斐也住进了另一套回国时购置的公寓。
自从痊愈出院,他拾起了先前搁置的工作,重新回到了在国外时熟悉的忙碌节奏。就连周末,也都留在律所加班。
前不久,那位特意咨询过的心理医生师兄询问他“破壳而出”的结果,陆斐也苦涩地回复了四个字。
愿赌服输。
没错,他用时萤的不舍做了赌注,结果却一败涂地。上帝看不惯他的笃定,教训他说,即使付出了努力,也不会事事如你所愿。
她大概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陆斐也很清楚,感情可以争取,却不能强求。继续纠缠,连他都会看不起自己。
可他冷静地放了她离开,却似乎放不下自己的不甘,甚至在他28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是不是他太过着急,也太过自信,不该去强求一个答案。
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后,陆斐也鬼使神差地,没再拒绝赵院长替他安排的那场相亲。
他的记忆力很好,那天简短的介绍后,便记起了王清姿这个名字。可惜的是,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相亲”的想法,于是抱歉地表了态。
事实上,自从母亲离开陆良,陆斐也就对感情相对悲观,如果不是时萤,也许都不会产生“尝试”的念头。
然而没过多久,王清姿成为了合作公司代表,再次出现在工作场合,就像是老天爷在告诉他,这是重新安排给你的“缘分”。
上周律所的团建活动,梁榆邀请了王清姿,吃完饭后,对方安静站在车前等待,意思很明显。
陆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蓦然想起时萤在每个工作日的清晨夜晚,坐在副驾驶上极力找着话题同他搭讪。
偶尔在他的逗弄中聊到尴尬的话题,女孩红着脸低头,败下阵去,就装模作样地玩起消消乐。
其实,他并未在意过副驾驶的说法,可是最后,他还是在王清姿期盼的眼神中,帮对方打开了后座车门。
或许他天生有根反骨。
不想跟命运妥协。
陆斐也想到上次宗震的调侃,是提醒他小心会孤独终老。
可能……还真不是玩笑。
只是眼前的一幕,却是他事先没有预料的。
……
停车场里鸦雀无声,陆斐也加完班回来,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他如往常一样停好车,走向电梯,却在昏暗的灯光处,忽然顿住了脚步。
电梯口前,女孩瑟缩着身子,裹紧了浅色大衣,堆起的白色围巾绕在脖子上,低着头站在那转圈,精致小巧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一抽一抽的,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见时萤的那刻,陆斐也感觉心口像被蛰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可笑。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萤立刻抬起头,盯着眼前的男人,喃喃开口:“你回来了?”
陆斐也停了一秒,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她,清晰分明的指骨按下了电梯,冷声问:“你在这干什么?”
“我……”时萤吞吐着开口,低下头回:“我收到了那把弓。”
许文心寄来的快递,是她当时在北淮用过的那把黑弓。
陆斐也离开北淮前买下的,因为需要调弦,才没有立刻取走。
不是期望的答案,陆斐也的眼神冷淡瞥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想要就扔了吧,不必问我。”
时萤眼睫微颤,攥紧了缩在大衣口袋的手,闷闷道:“舍不得。”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电梯开门的声音盖过了她蚊子般的音量。
陆斐也丝毫没有停留,走进了电梯,时萤怕他关门,连忙跟了进去。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
“我……”电梯不断升高的数字就像是无声的催促,时萤终于鼓起勇气询问,“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陆斐也声线冷凝:“怎么,你忘了我那天的话?还是说,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是的。”时萤低声回。
陆斐也说了,不愿再见她。他也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明白自己不该再来打扰他。
时萤不清楚陆斐也和王清姿进行到了哪一步,可是她鼓足了所有勇气,才问杨晨要了陆斐也的地址,她想再试一次,哪怕是一个让她死心的答案。
电梯里陡然沉默了几秒,片晌,男人轻笑了声:“时萤,既然已经说了不喜欢,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