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衣提着热水和毛巾进来,手里抱着套喻沅的里衣。
她和孟西平打交道没有另外莹玉和莹心多,对孟西平还很畏惧,在宁王世子面前说话十分发怵。
她鼓足勇气开口:“世子,我们要给娘子换身衣服,您也出去换……”
孟西平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喻十二娘,那眼神有些瘆得慌,莹衣说到后面,话音几乎全被她重新吞进口中。
孟西平却是听了她的话,撩起湿漉漉的袍服,一步一个深深的水印,往屋外走去。
周妈妈忙在旁边道:“厢房给您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物。”
孟西平洗了个战斗澡,换上周妈妈给他准备的衣裳鞋袜,将头发擦得半干,要去看十二娘。
他长手长脚的,穿着喻家某位儿郎的宝蓝色长衫,在他身上有些短,显得有些束手缚脚。
胡大夫和灰衣男子一同进了院子,两人面色都很凝重。
胡大夫看到孟西平,朝他拱了拱手,孟西平直接让大夫进屋子去看喻沅。
灰衣男子瞟了一眼孟西平身上的陌生衣服,心下震惊,他跟了孟西平十来年,知道这位爷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非常强,又有些奇怪的挑剔,要是在帝京宴会上弄脏衣服,他从不肯换别人的衣服,即使是簇新的也上不了他的身,直接回宁王府,就连慧宜公主面子都不给的。
今天在喻府破了例。
屋内所有人都在喊着胡大夫的名字,外面出奇的安静。
孟西平慢了一步,停在屋外,等着人回话。
灰衣男子心内如何震动不曾表露分毫,在他耳边道:“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只是那岸边似是被人提前涂过东西,站上去脚步打滑,有些许蹊跷。”
有人为痕迹,能证明这场意外是蓄谋已久,这府里有人想要害喻十二娘。
孟西平却是想起三年前,喻沅第一次落水受伤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件事完全是喻沅自己装疯卖傻,从徐苓说的,再到今日所闻所见,喻沅不过是顺水推舟,中间定然还有人祸。
孟西平暴怒,宁王府没明着派人来江陵,这喻府就当他是死的吗,胆敢对喻沅下手!
灰衣男子见孟西平陷入沉思,正要退下,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孟西平被惊醒,已经看向那边——
世子爷刚到府里,喻老夫人就知道了。
她正犹豫着如何去见孟西平,又听说周妈妈去找喻家七郎借了身衣裳的事情。
喻沅院子里面不会有其他男人,周妈妈这衣服当然是替世子爷借的。
前脚刚让人去叫喻三爷,后脚她就听说十二娘又出了事,还是当着孟西平的面。
喻老夫人又惊又急,叫上喻三爷夫妇和大儿媳,不一会就到了院子门口。
宁王世子孟西平就站在檐下,望过来时面容冷峻。
喻老太太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的春风化雨上,此时被他身上气势所惊,先弱了三分:“世子爷,听说十二娘落水,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的世子妃差点死在喻府里。”孟西平掠过喻家众人,没婉转的功夫,似笑非笑,“十二娘在府里出事,诸位来得挺快。”
喻三爷好不容易见到他,急着说:“我是十二娘的爹爹,世子爷让我进去看看情况吧。”
“今日不是旬休的日子,你怎么会在喻府,”孟西平淡淡瞥他一眼,“徐知府治下严厉,你尽快赶回渠县,小心头上这顶官帽保不住。”
喻三爷脸色涨红,不可置信,世子爷竟然对未来的岳父一点面子都不给。
孟西平眼神森寒,漠然看着喻家人:“我之前虽未到过江陵,但因十二娘之故,宁王府对喻府一向关心,这些年多亏老太太关心照顾十二娘,这次还请老夫人尽快查清楚,给我,也给十二娘一个交待。”
说罢,他竟然是直接进了屋内,进去前还交代那灰衣男子:“把他们给我都拦在外面。”
作者有话说:
快乐的假期进行中~~~
第24章
后面一叠声的“世子!”“世子爷”, 随着孟西平身影一闪,走进屋内,喻家人剩下的话语被掐灭在喉间。
灰衣男子长得一副棺材脸, 伸出手臂, 板板正正地说:“诸位,请回吧。”
这情景有些眼熟,似曾相识,众人目光对上稍一合计, 刚才在饭桌上, 喻沅可不是就这样堂而皇之丢下他们所有人, 扬长而去。
没想到,孟西平竟也是这般。有些人联想到刚才的事情, 自作多情地觉得世子爷是听说了刚刚他们冷落喻十二娘的事情, 这是要替喻沅立威。
再一听宁王府这些年不是全然放任, 暗中观察喻家,心里不免想的多了些。十二娘出事后, 他们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和十二娘有过节的人心里都毛毛的, 不知道宁王府究竟知道多少。
喻三爷见世子离开,想也没想, 试图追进去,去见孟西平和喻沅。
被听了孟西平的命令, 站在门口的灰衣男子拦住。
喻三爷不敢对孟西平生气,见小小一个侍卫也敢拦他, 顿时勃然大怒:“竟敢拦我, 你可知我是谁。”
灰衣男子直挺挺站在门口, 他脸上泛着冰渣子,和孟西平一模一样。
他对着喻三爷,一字一句重复了遍:“请回。”
说完他便横剑抱在胸口,大拇指按在柄上,似乎随时都要推剑出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剑上一截银光闪烁。
喻三爷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灰衣男子抬眼看他,眼底无悲无喜,却有一股淡淡的杀气笼罩住喻三爷。
那一瞬间,喻三爷从脚麻到头,心内疯狂示警,他僵硬着退了回去。
喻三爷若无其事地看向喻老太太:“十二娘在府里无缘无故两次落水,真是骇人听闻,我们应该尽快查明真相,安抚世子。”
喻老太太真是没想到喻沅会突然出事,还被孟西平给救了回来,处理不好,孟世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问管家:“宁王世子到了府里,怎么没人来报?”
管家何曾见过这种大场面,畏惧道:“这,当时您正和喻三爷商量事情,不许人打扰。而且门子根本没看见世子爷。”
任谁也想不到,孟西平做派跟个登徒子似的,没走大门,飞檐走壁进的喻府。
喻老太太皱眉想了想:“你们有人可看见十二娘,她伤势到底如何?”
刚才打了个照面,那位世子爷脸色可不太好,已经将喻十二娘视为自己禁脔一般。
十二娘再出一次事,真有万一,孟世子会拉着整个喻府陪葬,实在有些棘手。
有从池边过来的小厮说:“小的刚刚看到后院池边好大一滩血水。”
喻三爷一听,着急问:“十二娘伤到了?不会又撞到脑袋了吧。”
喻老太太瞥一眼他:“你现在急了,当初十二娘出事你怎么不回来看她,人心都是肉长的,怪不得她不和你们亲近。”
喻三爷神色讪讪:“我的确是忙于政务,是疏忽了对十二娘的关心。”
喻老太太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
看在喻沅的身份上,孟西平不至于对喻三爷如此不客气,刚才那番疾言厉色,多半是知道喻三爷自从知道喻沅出事后,对这个女儿便有些不管不顾的,不像以前那般殷勤。
她心里升起忧虑,喻十二娘和府里关系闹得很僵,怕是会影响宁王府的态度。
她对身边伺候的人道:“等会胡大夫出来,你直接去问他,十二娘伤得重不重,再去库房里取些人参和阿胶来,送给十二娘。”
喻三爷立刻接上:“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喻老太太沉吸了一口气,指着喻三爷:“你现在就启程赶回渠县,十二娘的事有我看着,我来处理。”
喻三爷点点头:“那儿子马上就走,府里的事情就托付给母亲了。”
紧接着,喻老太太看着站在后头的大儿媳:“除了喻沅身边留下几个丫头照顾,马上去将府里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好好盘问,不能委屈了我的孙女。”
她这几年不怎么管事了,可也不能容许有人在眼皮子底下闹事,这府里是该好好整顿一下子。
走前,喻五娘盯着喻沅的院子,她一眼看到丫头们端出来好几盆水,水中隐约可见血红色。
她若有所感,目光轻轻落在正好看向那边的喻九娘脸上。
喻九娘注意到五娘的目光,正视她,唇角勾出抹隐隐约约的笑,眼皮轻轻一撩,跟在大夫人身后走了。
喻五娘猜测,喻沅受的伤不会危及生命,不然孟西平刚才不会放人离开。
喻五娘眼眸森森,脑子里转的是从徐苓那里一点一点探听得来的消息,孟西平看似八面玲珑,可他结交的人都不简单,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她低头思考,踩着石子慢悠悠走回屋内:“你去暗中打听打听,喻九娘从饭桌上离开后,都干了些什么。”
十二娘受伤,要真是喻九娘下的手,那可就,太好了。
喻老太太终于带着儿孙们离开。
灰衣男子依旧兢兢业业守在门口,对她们这番话无知无觉。
躲在门后面,观察情况的周妈妈放心转进屋内。
胡大夫诊完脉,看了看喻沅腿上的伤口,留下几张药方和几瓶药。
莹玉搂着药瓶子,轻言细语地问:“这伤好大一条,会留疤吗?”
十二娘最爱美了。
胡大夫专给世家女眷看病,是江陵府里有名的妇科圣手,他指了莹玉怀中一瓶药:“这药等伤口愈合了抹,可以消痕祛疤。”
莹玉高兴了些:“多谢胡大夫。”
胡大夫收拾好药箱,看向坐在门口等候的孟西平:“世子爷,那老朽就先走了,您肩上的伤,也要主要勤换药,小心化脓。”
孟西平点了点头,走到喻沅床前,弯腰仔细看她的脸。
喻沅被丫头们换了身素白的里衣,脸上恢复了点血色,整个身子卧在被子里面,露出半条受伤的腿,小腿上盖着毯子。
莹玉手里拿着药瓶子,苦着一张替人委屈的脸,正在给伤口上药,见到孟西平过来,莹玉默默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孟西平盯莹玉一眼,莹玉立刻怂了,将药递给他。
同时莹玉心里唾弃自己,以后在世子爷面前,可万万不能如此没骨气,要保护好十二娘。
落水时,十二娘的大腿被池里尖锐的石头撞击划过,腿上留下拳头大的青紫色,伤口从大腿中部穿过膝盖,一直划到小腿肚。
尤其是和旁边细腻的皮肤一对比,不觉骇目惊心。
莹玉不忍心仔细看,在旁呜呜落泪。
孟西平垂头,认真给喻沅的伤口涂上药粉,又细又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眉头紧绷,唯恐手重了,让她疼痛。
那药粉涂上去又痛又痒,喻沅睡梦中哼哼唧唧,伸手要去抓伤口,被孟西平抓住那只乱动的手,十指紧紧交叉握住。
莹玉转身时瞥见,她睁大了双眼,张口欲言,有怒不敢发。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喻沅未曾醒来,孟西平一直守在旁边。
莹玉和周妈妈进来两次,两人嘀嘀咕咕,看这架势,决定以后不能轻易放世子爷进院子。
中途,喻老太太那边派了人来轮番问话,疑似看到推人下水的莹玉也被叫去指认。
莹玉只看到一片衣角,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别提认凶手,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临走前她突然想起,后院见到的丫头很可疑。
在后院叫莹心去喻三爷院子的丫头很快被拎了出来,她哭得凄惨,一口咬死,只说自己是听命于喻三夫人,对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不知情。
喻三夫人也亲口承认,她的确有让那个小丫头去给十二娘送礼物。
看起来真是巧合,喻老太太只能接着继续往下查。
受了几番问话的莹心,带着喻三爷夫妇准备的礼物回来。
她丢下成箱成箱的礼物,脸红筋暴,双手捏成拳头,笔直走向孟西平:“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切都像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有人故技重施,想再害一次十二娘。”
有人叫走莹心,故意去撞莹玉,推十二娘下水。只不过这次娘子运气好,没伤到头。
莹玉没拉住她,胸中有一把火无数可发,干脆跪在莹心旁边:“世子爷,我们娘子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她有多委屈啊。”
宁王府的渠道,传回去的消息有限,孟西平也正好有许多问题想问她们。
只是他还没开口,喻沅突然睁开眼,平静地说:“莹心莹玉,你们两出去,我要单独和世子爷说两句话。”
她垂下眼,看到孟西平的手,扯了扯唇。
孟西平温柔地看她:“你想和我说什么?”
喻沅悠悠道:“借口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她举起手,晃了晃贴着的他的手。
孟西平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坐在她床边:“你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手吗?”
喻沅捂住被子,滚得离他远些,唇色淡淡眼底灰暗,话音带着嘶哑“世子爷难道看不见,她不是冲着我来,是冲着宁王世子妃位置而来。”
今天这一出,分明是蓄谋已久。
只要喻沅和孟西平的婚约不解除,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找上她,从喻家到宁王府,从江陵到帝京,永远不会结束。
孟西平不愿意深想她话里的意思,平静道:“我会查出府里的事情,交由你处置。”
喻沅认真看他,眸中似是不解:“那又如何?”
孟西平今日既已失约,何必再来?
查出真相又如何,喻沅已经不在乎。
既然孟西平从头到尾未曾付出真心,又何必假装弥补。
余烬成灰,尘埃落定。
喻沅用被子盖住脸,不想再见他:“我累了要睡觉,世子今天也受寒了,请自便。”
片刻后,喻沅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和大门推拉声。
她拉开被子,孟西平已经走了,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清远宁静,催得喻沅渐渐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