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夏灼没说, 利索回房间拿了两样东西去了陆风禾那儿。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当然是陆老师说什么是什么。
夏灼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就只会一件事:如何当好一个学生。
上次夏灼来也是听他讲题, 但感觉这次和上次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明明屋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东西,但就是……
今天看他格外顺眼。
陆风禾过去撑开折叠餐桌,他屋里最简陋的配置应该就是这张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桌子。
当时想扔来着,但是手拎了一下有点沉。
随手折起来放墙角, 然后就给忘了。
没想到这东西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光。
夏灼打算趁现在没太晚脑子还算清醒, 先拿了数学出来, 跟他闲聊, “你数学这么强, 为什么没考虑走竞赛啊, 竞赛得奖能保送大学的话也很不错的。”
隔壁清北班大佬就有几个这么干。
“我以前也没想着要上大学,就摆烂。”陆风禾从书包里抽出张卷子, 说得轻描淡写,“你们学霸估计挺难理解我这种想法。”
就他自己也挺难理解的。
初中时候老师就跟他说过要不考虑走竞赛这条路, 个人优势得发挥起来。
他那段时间老请假,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到四中读高中碰上数学老师又提过这回事,他当时正因为“菀菀类卿”的事情别扭着,没几天就干脆选了文。
机会一直有, 是他自己放弃的。
“那现在呢。”夏灼听人说话的重点好像跟人不一样,她重点落在了“以前”二字上, “你现在想上大学了吗”
陆风禾放书包的动作慢了一瞬,他都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 他似是认真想了下, “好像,有点想了。”
从背那本文综笔记开始的。
又或者更早,是从她说那句“我教你”就悄然开始了。
他说完,对面的姑娘又笑了。
简单又耀眼,是真的为了他“改邪归正”而感到开心。
他屋里灯光是暖调,照在人身上自动渡上层金光,到了晚上,夏灼清晨扎的马尾松了些,额角有些碎毛散下来,看上去整个人清纯又活泼。
让他有那么一瞬不自知的晃神。
安静两秒,他清了清嗓子别开眼,“开始做题吧。”
她点头,嘴角也还是扬着的。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她笑,现在看她傻乐,陆风禾也不自觉勾了下唇。
她好像很好满足,又好像很不容易满足。
再见面后她笑的次数很少,还都是在他“要学习”之后。
那句学习使人快乐,原来还能这么使。
夏灼做题仔细,有拿笔随时勾的习惯,一张卷子有那么几道题不太会,她抬眼去看,陆风禾手里转着支笔,悠哉悠哉的,和她一做数学就“苦大仇深”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没抬头,但在她视线看过去的下一秒,手里的笔就停了,声音淡淡的,“怎么了。”
“这个,我不太会。”夏灼伸手指了一下,“这个函数题的第二问。”
可能是今天俩人一起做题,陆风禾卷子上的步骤都写得尤其完整,他拿出旁边的草稿纸,重新给她顺了遍题,讲得仔细又通透。
夏灼这么听他讲题,还挺享受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堕落的想,她不要思考了,就让知识这么灌进她脑子里好了。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给他讲题的少年。
房间里暖和,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毛衣,无处安放的的长腿伸在桌腿外,随意又散漫。
耳边干净清冽的声音给她讲题,不知是不是提问了,没人应。
他稍抬起眼,叫了她一声,“夏灼。”
她对上人视线,才回过神,呆呆“啊?”了一声。
陆风禾似被她逗笑,放了笔,“好学生怎么也走神。”
他以为只有他这种人上一节课走八次神。
陆风禾随口问了句,“听了没刚刚。”
夏灼看了眼卷子上的题,应声说,“听了。”
还正好是听完关键步骤才走神的。
陆风禾不知道信没信,站起身去冰箱前走了一遭,回来手里拿了两瓶喝的和一袋子面包。
他放桌上说,“吃点儿东西再做吧。”
他总有一万种理由不去做题。
饭点儿的时候不想吃饭,一到做题的时候又特别想吃东西,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感受,手底下的题是根本一眼都看不进去。
每到这个时候就像个饿鬼,非得满屋子翻点儿什么东西吃。
夏灼也没客气,伸手拿了一块,她不饿,就是他这个面包的卖相挺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她吃完还一本正经地夸了句,“挺好吃的。”
夏灼听人讲题,吃人东西,不好白白受着,作为交换,用自己平时做题的经验给他讲了一些文综容易提分的答题思路,比如东西背下来要怎么精准的踩到得分点。
陆同学也仔细听着,没瞌睡也没打岔。
难得认真。
筒子楼隔音不好,偶尔能听见别家各种各样的声音,吵架的做饭的教孩子写作业生气的,还有忍不了上去敲门说能不能小点声的。
月光似一把金沙撒在这片筒子楼上,夏灼和他在这样静谧又吵闹的夜里做着题。
等结束回家,夏灼放在学校一直默认静音的手机,这会儿才有功夫打开看一眼。
里面刷屏似的十几条,全都是夏建军发来的消息。
消息还没点开,就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建军一般不会给她发消息的。
上次这么疯狂的弹消息,还是那回喝多了酒叫她去扶。
夏灼轻叹了声,点进去,里头消息直截了当,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夏建军。
跟人打架进派出所了。
夏灼慌里慌张地出门,出去就碰上了陆风禾。
陆风禾看她这火烧眉毛的表情,多问了句,“这么晚了去干什么。”
夏灼没遇上过这种事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爸,进派出所了。”
手机上那几条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夏建军甚至在最后说了让她好好生活照顾自己。
是事情很严重吗,会被判刑蹲局子吗。
无数的未知让人想都不敢想。
如果很严重的话,要怎么办。
“我跟你去看看。”陆风禾抬了抬手,瞥了眼旁边已经闭上的门,“这个我就先拿着,回来再说。”
他手里拿了个本子,是夏灼落下的,他专程出来送才碰上她。
高中放学做完作业,现在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
于情于理,她自己的家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再麻烦他。
可能是深夜容易放大人的情绪,她像是海上迷路的人,想自私抓住身旁这唯一一抹光亮。
不知是不是走廊的灯光刺到了眼睛,夏灼眼睛有点红,“好。”
-
派出所内,夏建军跟另外几个被带进来的人正填着东西,登记信息。
“爸。”
夏灼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不挺拔,甚至有点虎背熊腰,此刻更像是被雪压弯的松树,瞧着岁数都更大了些。
夏建军没想到她这么晚会来,回头时还有些茫然。
也就两天没见,这会儿夏建军脸上挂着彩,右边颧骨上青一块紫一块,下巴上也破了道口子。
旁边几个人看着也差不多。
“你女儿啊。”里面一位值班的民警扫了眼,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说,“自己看丢不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在烧烤摊喝酒闹事。”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女儿想想,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你进去坐牢你女儿怎么办。”
夏建军这会儿酒也醒了,为人一贯会审时度事,一脸谄媚说话态度好得不得了,“谢谢警官,谢谢谢谢,下次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夏灼看着夏建军笑,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警官冲他点头,签字确认,她却不觉得夏建军说得真心话,只不过是当下适合说这么一句利己场面话而已。
之前他不止一次和何慧珍说,下次不会了,下次我绝对不打牌了,以后我绝对不喝酒了。
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喝酒的事儿,何慧珍忍无可忍跟他提出了离婚。
至此,夏建军都还觉得,是何慧珍水性杨花,是何慧珍在外面勾搭了相好的看不上他看不上这个家想展翅高飞了。
夏建军嘴里,没一句能信。
他也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就好像这世上谁都会错,夏建军不会。
今晚好在虚惊一场,对方没有大碍,同意私了,夏建军给了些钱,又得意洋洋走出派出所。
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夏建军看了她一眼,又顺着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冲她说,“没事儿,回去吧。”
夏灼没吭声,看着前面夏建军刚出去就叼起根烟,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打电话,“没事儿,我出来了,我老夏是谁啊,我有分寸着呢,老子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进去说两句好话,我这把年纪还真能把人打坏了?没事儿,就掏了点儿钱。”
语气张狂和刚刚在里面做小伏低的样子判若两人。
丝毫不见悔改之意。
夏灼忽然就觉得,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何慧珍身为枕边人,多少年的眼泪都没能唤醒他,她做为一个夏建军看不上眼的女儿,又能把他怎么样。
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夏建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
夏灼站在原地,看人走了,才偏头看了眼专程陪她跑这一趟的陆风禾,少年漆色的眉眼藏匿在浓稠夜色中,看不真切。
她又很快别开眼。
觉得窘迫。
今晚一不小心,让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一片狼藉。
“回去吗,我打车。”他问了句。
夏灼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微垂下头,“回去吧。”
可能时间很晚,他也有点困了,声音透着股自然的懒劲儿,“哎。”
以为他有什么事,夏灼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
刚刚没勇气跟他对视,是害怕在他眼里看到别的情绪。
比如在知道她处在这样一个鸡零狗碎的家后,对此不解,疑惑,甚至嫌弃。
但是没有,他眼睛里依然干干净净,和往常无异。
“没事吧。”陆风禾看她情绪实在不高,像霜打的茄子。
她摇头,“没,没有。”
陆风禾也不太会说话,安静在手机上打了车,没多久,司机很快就到门口。
上了车,陆风禾从口袋里摸出副耳机,塞了一边给她,“听听歌吧。”
别那么闷。
耳机里的歌很老,老到不像他们这个年龄段喜欢的歌。
是那首,伍佰的《忽然的自我》。
歌词热烈无畏,寂静之下,无形之中能带着人忆起从前,手机屏幕的光印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她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很久以前,他们也这么一起坐着。
那年在京市,夏灼胆大包天带陆风禾跑出了医院,也就那个年纪做事不考虑后果,莽莽撞撞,冒冒失失。
不考虑他不说一声就走了家长会不会着急,也不考虑他住院住那么久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贸然出去会不会出事。
只知道一股脑拉着人跑出去,直到在医院后街看他喘气喘成那样,夏灼才后知后觉,会不会闯祸了。
万幸平安无事,他们两个小孩在外面待了大概一两个小时,陆风禾爸妈找过来的时候脸色很沉,这事要放她身上回去指定得挨一顿揍。
于是内疚加自责,夏灼主动承认说,是她带他跑出来的。
当时陆风禾在旁边扯了一下她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跟她妈妈说。
“他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时间一转。
今年年初下雪那天,他身上就一件衣服,冻得人都快没感觉了,但还是抱起巷子里那只猫。
他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想着救它。
夏灼看了眼他,又偏头,把视线落向车窗外。
陆风禾,这人真的好矛盾。
他平时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明明很多年前在京市的时候她就知道陆风禾什么都有,不缺钱更不缺爱,却总能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很让人心疼。
很少见光的太阳,却在此刻,大方掏出仅有余温,温暖别人。
第22章 月老
车窗外风景形形色色, 她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忽然回头,才注意到他这一路就穿着屋里那件薄毛衣, “你不冷吗。”
陆风禾原本出来就是给她送个本子,总共没十米路,就没穿外套,然后听她说出事儿了脑子一热跟上走了, 也没返回去拿衣服。
他手肘支在车窗沿, 语气淡淡, 没所谓说, “不冷。”
回去筒子楼已经快凌晨两点, 天寒地冻, 两个人走着说句话都能看见热气,只拿回笔记本, 又简单说了再见便各回各家。
在派出所门口高调离场的夏建军,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老爸:【跟你一起来的那男生是谁?】
老爸:【大半夜他就穿件那个, 你俩在一起干什么。】
老爸:【早恋了?】
老爸:【我看他可不像什么好孩子。】
夏灼这会儿跟他赌气, 硬邦邦回了句,【是,早恋了, 他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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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夏灼都没睡好,导致第二天早自习迟到了。
杨诏已经站在班里, 见她喊了报告就示意她进来,毕竟一向乖巧的好学生, 偶尔迟到个那么一两次,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多说了。
班里人很满,都在认认真真地背书,她经过杨诏身边时下意识往后排看了一眼,陈朝阳在,他后面那张桌子却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