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看着我,我也看着二哥。
这个年岁正是少年人大变模样的时候,我们四目相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酷似照镜子一般了。
他比我高了,也比我黑了些。
“我二哥从未怀疑你,我也是。”我先行错开目光,对着魏婴又重复了一遍。
二哥接着说道:“魏婴,你答应过,让我帮你。”
魏婴看向我,又看向我二哥,自嘲的低下头笑了,“可是你如果不信我,又要怎么帮呢?”
“阴虎符终究不是正统,一旦心神不稳,就无法控制。”我二哥拉住魏婴,继续苦口婆心。
魏婴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他不是温若寒,阴虎符也不是阴铁。
他只是要你一句信任罢了,你怎么就不肯说呢,二哥呀。我正要插句话,好打破他们之间尴尬的
气氛,就听见下方传来求救之声。
山下树林中,金子勋带着一队人正在追杀一些温氏族人。
我们三人见此,一同前去探查情况。
大战之时不见金子勋如何出力,如今却拿着温氏老幼戏耍取乐,甚至是虐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
子、孩子。
二哥和魏婴立即上前阻止,也只来得及救下了一名带着孩子的妇女。
我落在后面,捂住了心口,心中一片空茫。
我居然连怜悯之心都丧失了么?
看着这一幕,我甚至没有任何心绪波动。
理智告诉我,金子勋这是不对的,他简直就是个畜生!可是,情感上,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
动。
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接连死去,我居然没有丝毫施救的欲望。
金子勋巧言令色,令人作呕,我的理智告诉我。
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我的感情告诉我。
令人作呕这件事,和理智有关么?这应该是情感控制的吧。
“宗主有令,凡是跟阴铁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留。聂宗主和蓝宗主也同意了,难道你们江氏还
有什么疑问吗?”金子勋生的不差,声音也不难听,就是说出来的话臭不可闻。
“我倒是不知道,我蓝家宗主何时下了这样一道命令。金公子,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我
姑苏蓝氏还没有滥杀无辜的毛病,若是金公子当真持有我家宗主手令,还请将之请出一观!我蓝
氏诸人,自然唯命是从,无有二话。”提剑向前,我一句句给他顶了回去。
你们兰陵金氏怎么做,我管不着,拉我大哥下水,凭你一个连金家少宗主都不是的内门弟子也
配。
事涉姑苏蓝氏尊严,我心中又有起伏。
我蓝家今时今日,早已恢复元气,真打起来,不怕你们金家!
若非长兄与二兄不愿争权夺利,这仙督之位还不一定落在谁手呢。
我苦心孤诣布局多年,可不是为了此时此刻还要看我二哥受无名之辈羞辱的。
金子勋满脸得意的笑就这么被我这么打掉了,他气急的指着我,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最后拂袖而走。
上一个被我气半死的是温晁,然后他很快就死了。
不知道你金子勋的命,有没有温晁的硬朗了。
魏无羡阴气缠身,却依然心忧天下,一腔热血尤未冷,一身傲骨尤未折。
不像我,渐渐不似生人。
走邪道那个的心怀天下,怜悯众生。
走正道的那些却不一定就都是好人。
岐山的怨气,岐山温氏的结局,令魏无羡心中失望。
他是赤子之心,如何能见得政客的血腥丑恶。
兰陵金氏就比岐山温氏干净多少么,不过是一鸡死一鸡鸣罢了。
我二哥,笨嘴拙舌,又被魏婴一番抢白,叫他去弹奏《安息》,居然就这么让魏无羡走了。
我二哥听话,居然真的原地演奏《安息》。
远远传来笛声应和,想来魏婴也没有走远。
我摇摇头,对于他们这也不知道该说了是心怀大义超度亡灵的善举还是身为一宗首脑不务正业的
行为作出什么评价。
此时此刻,我即刻返回蓝氏营地,将我蓝家弟子中的队长以上之人召集起来开会,宣布长兄对温
氏余孽的态度。
兰陵金氏不要我家帮忙,我家也不会去随便趟这浑水。
不过,我长兄既然认可金光瑶所言手沾修士血者死,余者送入穷奇道安置,那么我蓝氏就必然要
执行到底。
如若遇到金氏子弟虐杀老弱妇孺的,一律留存证据,全部送到金光善面前。
一应后果,由我承担。
我倒要看看,联军面前,兰陵金氏要不要脸面。
如今的岐山,需要的不是《安息》,是对金氏□□的制衡!
此时不抗争,日后,谁还会把我蓝氏宗主放在眼里,莫非还要任由他金氏黄口小儿也能随口污
蔑、信口雌黄么。
我蓝家,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此事后,我通报长兄,因是先斩后奏,兄长不忍苛责,反倒为我遮掩,只当是自己下令。
一时之间,引来众人侧目。
不过,我蓝氏弟子的战力,在这场射日之争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蓝氏门人实乃出力最多、战功最多者!
金光善自持身份,不愿与我长兄求和,便送来了金子轩和金光瑶。
他这第一板斧被轮好,我自然也不会让他第二板斧轮舒服了。
金子轩,说实话,是个好兄弟,也是个好人,就是跟金光善不像。
他本就不赞成金光善斩尽杀绝的意见,又如何当得了说客。
三言两语,就被我长兄带进沟里,两人诗词歌赋、伤春悲秋去了,世家子弟能说的也就是那么些
东西。
金光瑶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如今蓝氏营地是我在管理,直接找到我这里。
我二人多次于大战之前沟通联络,不算是陌生人。
但是,自我观感,我与他也不算很熟。
金光瑶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自来熟,还是天生的厚脸皮。
讲情怀,套近乎,装可怜,拿当日我为他挡刀说事儿,见我不为所动,终于把笑脸一收,拿出了
金氏的交换条件。
金氏按照当日所言行事不再滥杀无辜,我蓝氏也不会故意找麻烦。顺便还能为金光瑶提供一些便
利,换取金光瑶权利范围内的一些便宜。
我家长兄与金光瑶交好,我又有剧情为凭,自然知道兰陵金氏落到金光瑶手里,比在金光善手中
对我家有利一千倍。
不过,谈判,总要一步一步来,一下子拿出底牌,对谁都不好。
这一点,我清楚,他也清楚。
我二人喝着同一盏茶,各怀鬼胎,将金氏与蓝氏日后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蓝氏只求偏安一隅之地,并无问鼎之心。
至于金光瑶,不怕他野心大,他野心越大,百姓的日子才会越好。
指望那些糜烂的仙门百家,当真不如指望金光瑶。
我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总不能再让长兄这样无知无觉得去帮助金光瑶,再靠着金光瑶的良心
获取他主动给予的报酬了。
放到明面上,对大家都好。
你们兄弟情深,请不要带上身后的一大家子,我蓝氏上下百余口,不能全挂在金光瑶对我长兄的
情谊上。
心中无情,脑子就更加清楚了,算起利益来,也能更加清晰明了。
临走之时,金光瑶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重新与我见礼,做了自我介绍。
我不明所以,还是端着高深莫测的范儿,回礼。
后来,赤锋尊、泽芜君、敛芳尊,三人结拜,上报仙门,下安黎庶,传为佳话。
我也是纳闷了,聂宗主百般看不上金光瑶,跟他结拜作甚,给自己找不痛快?总不至于就为了听
敛芳尊一句大哥,一辈子压制人家吧。
我还在找温宁和温情,这些日子我从未放松对温氏俘虏的主意,但是并没有看见他们姐弟,实在
令人忧心。
我现在只想着,恐怕要去一趟穷奇道了。
三尊并号,蓝金关系缓和,金光善趁机在不夜天举办大型宴会,意欲一举奠定兰陵金氏霸主的地
位。
宴席之前,诸家前来拜望发起人金光善,他把金光瑶带在身边,尽情享受众人的恭维。
我与两位兄长到的不早不晚,上前拜见。
论情,叔父未至,我们确实都是晚辈,家宴上论起来低他一头也没什么。
两位兄长并行,二哥错后半步,我依然再错后半步,进门之前,就被二哥拉了一把,与他并排而
走。
与一侧站立的江氏见礼,长兄言道恭喜,此次是江氏新宗主第一次正式出席仙门百家的宴会,有
一些昭告天下的意味。
“江澄惶恐,日后还请蓝宗主指教。”江澄与我长兄言笑晏晏,很有气度。
我不用看都知道我那二哥又去盯着魏无羡了,抬起头正巧对上金光瑶的视线和他脸上两只酒窝。
我扯了扯嘴角,移开了视线。
老大赤锋尊和他家弟弟是最后到的,长兄带着我们让开了正面的位置,站到了东面去。
四家相互见礼,长兄叫金光瑶改口叫大哥,聂明玦也生受了,又是一派其乐融融了。
可惜,金光善要搞事情,搞到了聂明玦的头上,金光瑶不管愿意与否都得配合,更何况他也不见
得就有什么不愿意的。
一番座位的推让,重新列席之后,联军统帅聂明玦坐在了金光善下首位置。
一次定下主次尊卑,就是永远定下了。
昨日还殿前喋血,今日便歌舞升平。
如非此时我心有异常,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干脆不来此地参与这无聊的宴会。
城下还有无数百姓受苦,城里如何就觉得大功告成呢。
我一边想着一些不应当想起的问题,一边随着二哥端坐。
果然,此时此刻,我面部表情很正常,一点都不会因为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失礼。
可惜,二哥先受不了走了。
我想了想,跟着走了。
左右我两人惯常在外人面前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好令人难以接受的。
长兄同金光瑶聊的投机,没有关注我们。
金光瑶应当是又看见我出去了,也没有出声儿。
不过,跟着他出了大殿,见到他去找魏婴了,我也就识趣退回了大殿继续端坐。
与江师姐说了两句,就继续端坐。
三军之中,我曾经代管军中杂务,此间众人认识我的却没有几个。
当初的军中勇士折损的十分多,以至于如今坐在这里饮宴的,居然大多是生面孔。
果然是黑色幽默啊,穿锦衣的不养蚕,吃白米的不种田,战后庆功的没上战场,哈哈哈
金光善定下了今日主次,十分得意,他带着诸人共饮,显然是仙门第一人了。
我家桌上摆着的都是白开水,我尝了一口,仰头喝了下去。
如今,我姑苏蓝氏自成一派,清河聂氏自来桀骜,只有江氏宗主年少最好拉拢。
金光善谈及当年早已取消的一桩婚约,却不去提退婚的前情,毕竟知情人死的差不多了。
只是说道故人情谊不可辜负,希望金江再结秦晋之好。
江澄不查,被金光瑶问住。
事关江师姐婚姻大事,江澄又是第一次做家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答复。
加上还有看热闹起哄的,吹嘘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纷纷特热心的催促江澄答应。
这事儿江师姐不便答话,我们也不能开口,僵住了。
我似乎,还从没有在人前护过江家阿姐一次。
是我的不是。
总算还有个魏无羡,站了出来。
第26章 百凤山事
三言两语,这婚事就摘清了两大宗门,成了江师姐与金子轩的小儿女之事。
金光善见未能把江氏套进来,却还是不肯罢休,执意要问江师姐的意愿。
只要江厌离同意嫁入金氏,江氏不上套也得上。
可惜金子轩的魅力没有他爹想象中那么大,江师姐自言以大局为重,要重建云梦莲花坞,不宜谈婚论嫁。
金光善今晚首次出手就失利,颇有些不自在。
金子轩身为当事人无法站出来缓解尴尬,金子勋好似一个废人,坐没坐相,关键时刻就成了哑巴。
最后,还要金光瑶站出来圆过场面。
其实无甚关联的两句话说出去,就成了一码事儿。
从江姑娘深明大义,说道各大世家损失惨重急需人才,不说回去重建家园培养家中子弟,没事儿去你金麟台搞秋狩。
偏偏大伙儿还都觉得很对。
一个百凤山围猎大会,重新将金氏立到了话题中心,将金光善又捧了起来。
没给你一毛银子,怎么就解你燃眉之急了,怎么你家没有猎场么。
听着周围小声议论大声附和的,我默默喝了口水。
宴席之后,金光瑶前来送行。
其实他这个字是光瑶,名还是瑶。
长兄与他,也不晓得是一见如故还是日久生情,总有说不完的话儿。
我虽说能够认可金光瑶的才华,却不乐意跟他讲话,累。
二哥就更没话了。
偏生,他就要来跟我说话。
长兄有令,要我就金蓝两家通商之事与金光瑶接洽,我还不能不去。
算计不过他,大不了就吃点亏,反正有大哥在,有赚的,也亏不了多少,说到底还要靠着大哥,我很憋屈,但是认了。
闭了闭眼,我视死如归的去了。
第二日,黑着脸,拿着新鲜出炉的合同去找长兄复命。
金光瑶不停的说,听得我脑袋都要乱,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有赚不亏就是了,我也懒得同他说那么多。
虽然时常念叨长兄是个傻白甜,我其实也就会算算账,不见得就能强到哪里去。
回到云深,二兄天天弹琴,我又陷入了无限循环的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