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根本没有所谓政治经济一说,掌握着绝对武力的仙门高高居于顶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堪称想干啥干啥。
蓝氏家风雅正,几代当家人皆是心如赤子,一心仗剑平乱,不曾压迫过平民和小家族,但是也没啥大发展。
甚至,连后路都没布下几条。
我虽天资不算出众,好歹看过猪跑,狡兔三窟还是知道的。
叔父学究脾性,跟他讲经济无疑对牛弹琴,就说近年来门人渐多,家中坐吃山空如何能成,拿出金银来买良田才能保证有足够的饮食供应啊。
蓝氏家规,饭不过三碗。
就是这么来的。
长兄风雅,笔、墨、纸、砚,笛子、箫、琴,柴、米、油、盐,绸、缎、丝、帛,哪一样不要供应呀,是吧。家里的小同学们,要学习、要吃饭、要穿衣就得有投入是不是,家里这点儿进项撑不住啊。
凭借强大武力,犁地一样的围着彩衣镇画圈圈,人能生存了,良田才能开垦才有产出,桑麻才能生长才能织布。
既能练兵,又能给家里置办下产业,何乐不为。
可惜此时妖魔比人多,莫说了是找种地的农民,找种地的怪物可能更可行一些。
这时候人类龟缩在城池之中,敢于行万里路的基本都是仙门百家或是修行中人。
为了保住家中新开辟的产业和好不容易迁来这里居住的百姓,不得不在外设立别庄,也就算说得过去了。
这年月没有仙门庇佑,人族城池和村镇根本就活不下去,不出两天就得被邪祟攻占。
一些肥沃的土地就这样荒废了。
我也不跟别的仙门去抢地盘,只在姑苏地界上折腾就是了。
两年下来,果然人口多了,物产也多了,家里日子好过了,先给叔父、兄长们置办衣服。
这两年,家中能信得过的门生弟子,那些天赋不好不得精进的,多有离开山门在外地的,一边夜猎一边看顾镇村的农民、渔民、牧民等等。
可惜仙门都有自己的固定服饰,走到哪里都掩盖不了,尤其是蓝家抹额。
所以,蓝家新发展的势力只能放在暗地里,不能排在明面上。左右小乡村小镇子,今天有明天无的,温家是不会关注的。
长兄多次笑我杞人忧天,我也不与他争辩。
家中产业如何,他巴不得是不管的,全由我打理他才乐呢。
托福于此,我的御物法门愈发熟练,同时操纵五六只笔不在话下。
山下彩衣镇,蓝氏插手不多,周边那些新兴的小村小镇才是每年供应物资的大头,那些米、菜、肉、丝绸、纸张等等都是自家产出了,省下大笔支出。
不止一次的想要找个账房来,偏偏悟性出众的大伙儿,就是没几个学会四则运算,也是醉了。
我跪坐在玉桌后,微微合目。
一支蓝笔勾画进账,一支红笔记录出账,大理石磨制的算盘珠子啪啪作响,于半空中摇晃。
青色香炉燃起,青烟袅袅,是我喜欢的木质香味。
心神微动,一旁放置的紫笔自动飞起,在账册上做好记录。
账册合起,自动落入左侧的木匣子,底下已经摞起来一叠相同的蓝色封皮账本,每个本子上都有紫色记录。
刚刚呼出一口气,一声清脆入耳,这声音有些涩,应是山门处的结界破损了。
执剑出房门,正巧看见隔壁忘机二哥也出来了。
冲他点点头,我飞身跃上屋顶。
云深不知处规矩繁多,然而触犯者甚少,此番应当是魏公子来了吧。
第3章 天子笑谈
明月当头,清风习习,真是巧啊,魏公子。
我简直想要笑出声了。
我家二哥哥还是头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呢,虽然是说魏婴触犯蓝氏家规一二三。
魏公子叽里咕噜解释了一堆着边际的和不找边际的,又意图拉我二哥和旁观的我一同饮酒,果然被打了吧。
我立于一侧,并不插手。
二哥应该是有意试探魏公子深浅,也就用不到我上前了。
更何况,背水是一柄短剑,我本也不善于近战。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我那二哥哥聪明又机智地切断了两瓶天子笑中间的草绳,魏婴为了救那心爱的佳酿不得不翻身下来。
一瓶入手,另一瓶么。
我伸手一招,及时拯救了这瓶天子笑。
右手执剑,左手托酒,魏公子见我竟是极为开心愉快,一边拱手为礼,言道“多谢蓝三公子相救”,一边伸手来拿。
这样活泼生动的少年当真是经年未见了。
我旋身后退半步,恰好躲开魏公子的手。
来此十二年,有多久没有想笑了呢。
魏无羡,久违了。
二哥翩然落地,白衣飘飘,恍然若仙。
“你转身。”
其实,我与二哥,声线已有不同。
十几岁的少年进入了变声期,声音更为低沉。
我的声音,较二哥还要清凉清脆一些。
魏公子缩回手,抿抿唇,低低应声回头,正看见我家那刻满家规的铭文碑。
魏公子先是诧异于我家家规之多,微微一笑,一扭身又飞上房顶。
约摸,他是不做希望拿到我手上这一瓶了。
喝了一口酒,魏公子胆气更壮,竟是调侃起我家二哥来。
我那二哥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差,竟也去接他的话茬子。
叫魏公子一顿抢白,就成了冷酷无情、不通情理、刻板迂腐之人。
我觉得今晚其实我应该在房间里不出来的,这样就不会这么辛苦忍着了。
我好想笑啊,又要憋住,好难受。
魏公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尚未说出回云梦要作甚,便再一次被凄惨禁言了。
二哥回头瞪了我一眼,身后跟着呜呜咽咽的魏公子,道“走”。
我托着酒瓶,想了想,干脆浇了花,方才跟上。
不过,二哥瞪我作甚?
叔父与长兄正围着今天白日里带回来的尸身研究,两人举着烛台,气氛还有点恐怖。
这几个月,周边时常有修士失踪,长兄命二哥和我一同下山,逡巡数日也只发现这一具尸首。
因正好是我家外姓门生,便带了回来。
二哥提着魏公子的脖领子,往前一用劲儿,魏婴就趴在了地毯上。
这地毯还是我家自己产出的呢,毛料细腻,花色清雅,又好清洁。
等等,我的注意力好像跑偏了。
长兄蓝涣,表字曦臣,尊号泽芜君。
兄长两人,你来我往,三言两语,就给魏公子定下了家规三百遍的惩戒。
禁言解开,魏公子手舞足蹈一通解释,又闻得家人已经被我二哥迎进山门休息,便意欲与蓝二公子表示谢意。
偏偏我家这二哥哥早早就忘记如何与同龄人相处,见魏无羡笑嘻嘻的欺身过来,竟是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若非见他那只握剑的手都捏红了,当真还以为他有多嫌弃人家呢。
这样活色生香的佳公子,我家二哥哥动心与否呢。
反正我虽没有大哥读心术一般的读弟神通,但有赖于我二人一胎双生,还有些心绪感应。
我此刻心中似酸,既不是我的情绪,那就只能是二哥的了。
魏公子穿白衣,清朗帅气,又是少年朝气,活泼泼热烘烘,我家二哥哥也着白衣,清凌凌又干净,还真登对呢。
“咸宜,你笑什么?”长兄奇怪道,又看天色,忧心道:“今日怎么还未休息?”
屋内人俱都看向我。
我笑了??
我保证,我脸上的肌肉一丝一毫都没挪动!
“刚巧合完账目,听见外面动静,冰便同二哥一起出门了。”我回道,略过笑这件事吧。
魏公子从我家二哥处吃了瘪,又转向我,“蓝三公子,我那一瓶天子笑,行行好,还给我吧。”
他还心心念念那瓶子酒水呢。
“云深不知处禁酒,冰已经将之处理掉了。”一拱手,我说道。
魏公子瞬间又从喜笑颜开变成愁眉苦脸,“三公子也太浪费了,还不如还给我。”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回去歇息吧。”长兄不欲再纠缠两瓶酒水,便想劝大家都回房休息。
魏婴撇撇嘴,正巧望见室内白纱蒙着的尸身。
魏公子果然是天生修习诡道的天才,一语道破其中不妥之处。
当年的剧情其实我已经忘的不少,能记住几个名场面就得亏这辈子记性不算坏了。
这人这幅样子,我只晓得是阴铁导致,却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魏公子一语道破,正是傀儡,可以被灵力操控的傀儡。
事后,我与二哥在院子里晒月亮。
哦,我在晒月亮,二哥在思考并等兄长出来。
两人一同讨论此事内里缘由,做出一二猜测。
如今,温氏势力大涨,云深倾覆就在眼前。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听着两位兄长越猜越远,只希望这些年做得努力能有一二作用吧。
自从父亲去世,两位兄长也越来越成熟稳重。
至于我,似乎越来越迷茫了。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此次一同听学,也是时候交些朋友了。”长兄总是在担心,我们两个会闷死自己。
我是女孩儿这件事被兄长们无限淡化,二哥做事也总是会带上我。
我知道,这是关心,是爱护,也是怕我寂寞。
云深不知处,女子甚少。
长兄一边鼓励二哥与魏公子交朋友,一边拿眼角瞄我。
我被他瞄的莫名其妙。
两人交流完毕,长兄叫二哥先回去,又留下我继续在院子里转圈。
“咸宜,你对魏公子作何感想。”长兄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我莫名抬头,不太理解。
“其实,就是想问嗯算了,咸宜你也去休息吧。”长兄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叫我回去。
家里最笨的那个就是我,我常常难以理解他们欲言又止的那些话,反正我是读不出来他们的想法。
长兄让我回去睡觉,我行礼就回去了。
忘机二哥阴沉着脸,在门口等我出来,也是欲言又止,但终归什么都没说。
我心中的一片空落落的怅然,似乎也不是我的情绪呀。
翌日。
钟声三响,清晨拜礼。
天地自然,开宗明义,明本、辩问、极言、勤求,为诸子戒。
三拜再叩首,第一篇研习蓝氏家规三千五百条。
立在二哥身后,右侧便是有趣的魏无羡魏公子。
显然,魏公子并不觉得这堂课有趣。
聂怀桑公子带进来一只鸟雀,啾啾鸣叫,叫他难安。
两人窃窃私语,周围的同学皆侧目而视。
不知为何,魏公子回头悄悄瞥了我一眼,我自敛身直立目不斜视,他又看向左上我二哥处,
正巧对上我二哥充满冷意的眼神儿。
蓝氏家规,娓娓道来。
魏公子却总有打不尽的眉眼官司,并不是个好学生。
蘭室之内,也很久没这么鲜活过了。
真是怀念啊,这种好动的小学生一样可爱的同学。
我又想笑了。
家规诵读完毕,便开始行拜礼。
兰陵金氏先上前,金氏此番是嫡子金子轩前来。
此子雍容而有风度,不愧为金星雪浪之家□□出来的少家主。
聂导正年少,还是一派孩童天真颜色。
孟瑶陪同他前来,送上拜礼。
偏生,我家有两位不肖之徒,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叫我听个正着,我虽不才,禁言术会用不会解,但是禁言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瞥了侧后方一眼,被我禁言的两个小同学通通低下头。
可惜我只能管自家门生弟子,其他人家却不能粗暴禁言。
叔父见此,轻呵一声,全场安静。
长兄温柔心性,见堂下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连忙出言解围。
又是一声涩音入耳,我家山门这结界真是该换了,三番四次的破啊这是。
等会儿,今天是拜礼,好像还有温氏什么事儿来着。
糟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我竟然给忘光了。
自打我掌家事以来,便特意给山门结界加了音效,家中嫡系和修习音律的弟子均能听见。
叔父和二位兄长显然也听见了。
“温二公子远来是客,忘机、咸宜,你二人前去请他进来。”兄长负手而立,将玉箫交到右手,言道。
显然,山门弟子传音已经到了。
这是一种音律的变换应用,只能点对点传输,也只有音律大家能够使用。
蓝氏的山门弟子灵力或许不强,但是音律一定学得好。
“是。”我与二哥出列应道,待出得蘭室大门,便往山下而去。
蘭室之内诸人均不晓得何事发生,唯有魏无羡若有所思。
我吹起竹哨,三短一长,唤来今日卫队一同下山。
“蓝氏动作到快啊,这是来迎接本公子的么。”捏住我家弟子脖颈,温晁一振袍袖,昂首道。
这穿红色衣服的男子,面目张扬,气质骄横,就差把我是坏蛋写到脸上了。
二哥抬手灭掉弟子脖颈上的火焰,挥开温晁,我随后凝结出无根水给他治疗灼伤的伤口。
索性伤口不大,治疗及时,不会落下病根。
“温二公子,这里是云深不知处,如若阁下是前来做客的,请进。”拉住二哥的袖子,我放下受伤的弟子说道。
温氏势大,争辩无益,争斗亦不可取,只能暂时忍耐了。
“哼!”温晁重重吐息,正想说点什么,被一红衣女子拉住,他听了几句,便沉着脸略过我直接上山了。
安抚好弟子,令下一班先上岗,我与二哥也随之上山。
半路上二哥嘴唇翕动,传音给长兄,将山门之事一一禀报。
第4章 蘭室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