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正想把平安抱起来,这样还能走得快一些,刚一使力却被平安握住了胳膊。
“等等姐姐!”
还有娜仁姐姐没出来呢!
关雎宫的门缝里挺能藏人,平安探进去半个身子,又拉出来一个打扮漂亮的小姑娘。
娜仁格格比平安要高上一个头,在关雎宫养得格外开朗,甜甜的也冲着多铎叫了一声十五叔,脸蛋红扑扑,眼睛闪亮。
多铎:“……好。”
他一手抱一个,把两个小家伙都抱起来,反正也不重,
“走吧,十五叔抱着你们去上学。”
・
今日轮值的仍旧是范文程,昨日晚些时候大汗就派侍卫给他送了信,告知了今日要让八阿哥进学一事。
他本以为八阿哥这样的年纪,正该是贪玩赖床的时候,未必会来,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见到了八阿哥。
不仅见到了八阿哥,还见到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见过十五爷。”
今天大汗没亲自来送孩子,竟然是十五爷送的,他纳闷的看着多铎,实在是没忍住,
“您不上朝吗?”
多铎:“……是啊。”
那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不上朝难道是他不想吗!
不过多铎向来对汉臣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范文程短短三年便受到皇太极重用,比许多宗亲更得大汗宠信,区区一个汉人,竟然爬到他们头上了,更让他内心不满。
“爷跟平安一起上学,给他陪读,”
想到待会儿还要和一帮小孩子一起,称呼范文程为先生,对着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多铎脸色一沉,
“怎么,你有意见?你管得着……唔唔唔?”
后半句被平安眼疾手快捂了回去,他一边捂住多铎的嘴,一边冲着范文程展开一个歉意的笑容,
“十五叔小,我,对不起!”
多铎不知道,平安对于范文程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皇太极身边的第一汉臣,得罪他做什么!他不禁为自己的傻叔叔担忧起来,急忙补救。
明明话说得颠三倒四,但范文程却感觉好像奇异般的理解了八阿哥的意思。
翻译过来就是,十五叔年纪还小,请范先生别和他计较,我替他道歉。
八阿哥还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娃娃。
范文程瞧着多铎这样,自然也不欲再和他多说,笑容不变,向里微一侧身,
“不敢不敢,八阿哥请,十五爷请。”
多铎个子高,进了房间便觉得憋屈,径直抱着两个孩子去了后排,娜仁去了自己的位置,平安则直接坐在了多铎旁边,两人正好守着后门。
看着下面端正坐着的学生,范文程虚虚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正色,
“来,先齐声背诵一下昨日学的文句,然后咱们今天继续讲揠苗助长的故事。”
小孩子们都听话,立刻齐声背诵起昨日的课业来,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耳边。
“噗哈哈哈哈哈……”
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等多铎听到范文程一句一句的解释揠苗助长,他直接笑喷了,偷偷趴在平安耳边,自以为小声道,
“范文程真是个妙人,他内涵你阿玛呢!”
站在最前面的范文程:“……”
我都听见了!
・
“揠苗者也,非徒无益……①”
这世界上没有比上课更为枯燥的事了,尤其是听这些之乎所也,不知所云的汉文课。
除了刚开始范文程讲的揠苗助长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到后面越听越困,昏昏欲睡,多铎直接趴在桌子上去会了周公。
范文程站在最前面,自然能将整个屋内的情况一览无遗,他看着多铎的头一点一点的,果然不到半刻,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过这位爷到底是不是来认真进学的还有待商榷,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来给八阿哥第一天进学陪读,怕他不习惯会哭闹,帮小阿哥撑个腰罢了,明日就不来了。
多铎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打扰到其他的阿哥格格们学习,范文程也就不理会他,趴在桌上睡觉正好,也不会打扰八阿哥
。
但令他惊讶的是,多铎趴在桌子上都睡了,有这么个不能起到榜样作用的叔叔在旁边,八阿哥竟然抵抗住了诱惑,端端正正的坐着听学。
再结合早上八阿哥拦住多铎的动作说辞,到此时,他也不禁怀疑起皇太极做的决定或许真的是正确的,八阿哥天赋异禀,一岁多开蒙也理所应当的。
已经离开学校这么久,本以为会抗拒读书,没想到在课堂上听着老师讲学,慢慢的竟然也听进去了。
范文程将简练的古言讲解的深入浅出,别有一番意趣,正适合给小孩子们开蒙,又是他熟悉的语言,平安听着,也不由得入了迷。
范文程看着身材魁梧,长得像一员武将,不像儒生,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怪不得能在皇太极初开科举中脱颖而出,其后一直成为皇太极的心腹汉臣。
汉文课结束,可以休息一刻钟,先生在前面给他们答疑,若没有疑问的,便可以自由走动休息。
听说下节是满文课,终于不用再听一些费解的诗词了,多铎总算精神了一点,伸手生无可恋的将书页翻得哗啦啦响,一看就是无聊透顶了。
平安眼睛转了转,轻轻贴到他耳边,
“叔叔,你想不想小舅舅?”
第31章
草原上已经落了雪, 满珠习礼跟随科尔沁的军队回到部落里,才分开没多久, 没想到竟然能收到多铎的信。
来送信的是多铎的鹰, 这鹰还是五月里在草原上得的,正白旗鹰房里养的他偏看不上,非说他身为正白旗主, 鹰也得带点白色,看上了攻打漠北蒙古时某一部落养的鹰。
也偏赶的巧, 多铎没有鹰,那鹰也还没有认主, 他愣是坐着跟那只鹰互瞪了三天三夜, 水都没喝一口。
见过熬鹰的, 没见过熬鹰一样熬自己的。
那鹰本来在他们攻打之前, 就被丢在鹰房里几天没吃没喝了,现在又要被多铎熬,最后两个一起败下阵来。
鹰跟人都没吃没喝,多铎自己也虚了,但拿了鲜肉和清水,第一口还是先喂了鹰,可能是心诚则灵, 没想到那鹰竟然就认了主。
后来起名字时, 就管那只鹰叫三天,但其实他们知道的人私底下都管那只鹰叫犟头, 两个都犟,他们不敢在多铎面前直接说, 只能叫叫他的鹰这样子。
满珠习礼从帐篷里拿了肉干喂过, 才解下鹰腿上栓着的信, 在鹰身上囫囵捋了一把,
“犟头啊,你主人真是心大,难为你能找过来。”
落在他右臂上的三天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个名字也是十分熟悉,叫了一声,振翅飞向天穹,和满珠习礼的鹰一起在头顶盘旋。
满珠习礼一边拆信一边想,多铎还挺放心,一次也没有带着他的鹰来过科尔沁,就敢让它来送信,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找过来的。
头上好像还红了一块,难道是捕猎的时候受伤了?
幸好犟头和自己的鹰阿古达木熟悉,自己看着它眼熟,冲着天空打了一声呼哨,正在天空漫无目的盘旋的鹰立刻一个猛子扎下来。
这信写的简单,没几行字,但是却让满珠习礼越看越心痒,多铎邀请他去盛京玩呢,还说小外甥平安也十分想念他。
为了展现他说的都是真的,多铎给他写信时平安也在旁边,信纸的末端甚至还沾着红色的颜料,摁着一个小小的巴掌印,这个大小一看就是平安的。
已经半年多没见过平安了,不知道他长大成什么样子了,听说已经会走了,也会叫叔叔。
在军队里时,多铎就一直跟自己说平安怎样怎样可爱,又是怎样喜欢他,日日都跟他炫耀,满珠习礼羡慕的不得了。
大军开拔,多铎中途还回去给平安过了一次生辰,要不是初次随军不好意思搞特殊,满珠习礼高低也得跟他回去。
他正想着今年冬天过年的时候,要不要也跟额吉商量,再去盛京皇宫看看姐姐们和小阿哥,没想到瞌睡有人递枕头,多铎这就送信来了。
寨桑此时应该没和其他人议事,满珠习礼直接冲进大帐,
“阿布,我要去盛京!”
・
一节课已经上得多铎怀念军营,在外面自在久了,他根本坐不住,听着先生在上面讲,更是如坐针毡般难受,平安的这句话,让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凭什么只有我这个做叔叔的要受这份苦,满珠习礼这个当舅舅的也逃不掉!
说干就干,多铎立刻寻了纸笔写信,满文师傅在上面讲,他在底下HH写。
为了诱惑满珠习礼,他甚至忍痛表达了平安对他这个小舅舅的思念和喜爱之情,催促他速速前往盛京和自己相见,三人也好一道玩耍。
如果说上节课的汉文在平安的舒适区,那么这节课的满文就直接让他听了天书,满文师傅在上面一串一串的说满语,平安一个字也听不懂。
跟平常说话不同,讲课时难免涉及到一些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的音节搭配,每个字音都很熟悉,连到一起就要了他的命。
果然在关雎宫自在久了,忘了不是人人都会说汉话,皇太极重视汉学,也为了招揽汉臣,汉话说得十分不错,母亲轻声细语,虽然语速稍微慢了点,也能勉强算得上字正腔圆。
其他在关雎宫伺候的侍卫侍女们虽然可能说的不太好,但也是人人都能听懂。
平时说话时更是会时时顾及小阿哥年幼,对着他格外破例放慢语速,所以平安从未遇到过语言障碍。
就连多铎和满珠习礼,因为说的满语和蒙语都是十分日常的,他听起来也毫不费力,他自己这种单字或叠字往外蹦的说话方法,则是满语和汉话交杂,反正就那么来来回回几个音,大家都能听懂。
但现在不同了,要想能听懂老师讲课,他必须得熟练的掌握满语。
平安试图鹦鹉学舌,学着前面的满文老师稍微练习一下发音,
“si……”
平安张开嘴,平安又闭上了。
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①,就像有的人永远学不会弹舌,他觉得他的舌头可能需要换一条新的。
平安盯着前面滔滔不绝的满文老师生无可恋,听也听不懂,跑也跑不了,他现在好像体会到上节课多铎的感觉了。
说到多铎,他往旁边一扭头,小叔叔的行动力果然很强,已经洋洋洒洒编出了诓骗满珠习礼的内容,还差一句话就要收尾了。
多铎头也不抬,招呼平安,
“快,把你的胭脂盒掏出来,摁个手印。”
平安:“……”
谁会随身装着一盒胭脂到处跑啊!
可能是当时被涂了满脸,实在是印象太深,多铎又在拿他抓周时捣的那个大乱打趣。
说话间多铎的最后一句话也写完了,他把笔放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盒胭脂,颜色比平安抓周时的那盒浅些,往平安的方向推了推。
“喏,我给你带了。”
平安:“……”
他收回那句话,真的有人会随身带着一盒胭脂到处跑。
信纸上墨迹未干,一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按在信的末尾,等到再抬起后,一个粉红色的小手印,赫然已经印在了泛黄的纸页上。
多铎小心翼翼的吹干了信纸上未干的墨迹,趁着这堂满文课结束后休息的时候,拉着平安离开了房间。
天气不错,太阳高悬,天空旷远蔚蓝,一丝云也没有,多铎冲着无边无际的沉静天空用力打了声呼哨。
稍微等了片刻,然后把平安抱起来,指着天边远远的一个小黑点,
“看,咱们的信使来了。”
说话的功夫,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从天空急速俯冲而下,平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这一时期作为草原民族捕猎时的好帮手,人们常说的鹰,其实就是指体型较大的海东青、猎隼、游隼等猛禽。
平安在现代时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最厉害的海东青能猎熊,会帮着经验老道的猎人抓瞎黑熊的眼睛。
多铎今日没戴护臂,海东青爪钩尖利,他另一只手还抱着平安,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伤着平安。
于是看见俯冲而下的大鸟,他立刻向旁边一闪,大声道,
“三天,你站地上!”
平安:“……阿这。”
在各种影视剧形象中见过不少伸手驾鹰的,没听说过让鹰站地上的。
三天是多铎新得的鹰,也就是他们的信使,昨日宴席上多铎还特意跟自己炫耀过了,说有时间把三天叫下来给他看看。
没想到第二天就能碰上这位传说中名字奇怪的朋友。
说起这只海东青和它名字的来历,多铎犹为得意,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只花了三天三夜,我就将它驯服了呢,整个正白旗乃至整个八旗中,谁也没有这样快的驯服记录。”
虽然两人的关系因为平安缓和了不少,习惯的和皇太极的攀比倒是还没改变,多铎又道,
“我八哥你父汗,他那只鹰熬了十几天呢。”
平安:“……”
你们真的好幼稚啊。
心里这样想着,做出来的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他当场给多铎鼓了个掌,顺便捧出一双星星眼,
“十五叔,厉害!”
多铎当即大满足。
偶然见过的鹰站在人手臂上的图片,都很威风凛凛,但不知道为什么,多铎的海东青站在地上,看起来有点憨憨的。
和多铎的气质还挺像。
三天歪着头,可能是因为不习惯这样站,两只脚没有合适的抓握位置,不断在地上倒换着,整只海东青左摇右晃,像喝醉了一样,显得更憨了,平安没忍住笑起来。
如果按照一般海东青的评判标准来说,三天并不算是极品,最珍贵的当属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品种“玉爪”。
三天虽然是白色的,但这白色中夹杂着不少麻点,不过同样很威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