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正是酿制马奶酒的好时候，新酿成的酒液香甜可口，多铎只觉在科尔沁喝到的马奶酒比满珠习礼冬日里带来的更加好滋味。
反正皇太极正在和寨桑贝勒交谈，海兰珠福晋也在和博礼次妃叙话，两人没有注意他们这边，多铎便拿过盛酒的器皿，在自己的碗里又倒了一小口，洁白的酒液将将能覆盖碗底。
然后借着动作掩护，悄悄递到平安嘴边，
“嘘，悄悄的，别被他们看见。”
平安：“嗯嗯。”
我懂我懂，我舔一口，就一口。
要不说多铎养孩子愈发有心得，周到又体贴，等平安喝完了，甚至还拿脖子上的哈达给他擦了擦嘴。
・
他们这一路行来，因着速度并不快，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其实并不疲累，寨桑已经在部落内备下了接客宴，炙烤羊肉的香味早已飘出来。
皇太极来访，虽说是陪同女眷们探亲，但毕竟是大金首领，欢迎仪式必不可少，招待往来的规格更是不容轻视，科尔沁所有贵族一应到场，簇拥着他们来到宴会之所。
夏季正适合幕天席地的在草原上烧烤豪饮，于是就在平日里部落中摔跤的大片空旷场地摆开宴席，架起无数火把，将这里几乎照映的明亮如昼。
矮桌两列排开，在草地上直接摆上几个蒲团，科尔沁贵族和大金来人分列而坐，正前方是并列的两张坐席，没有刻意的区分主客高低，是同样例制，显然就是皇太极和寨桑的坐席了。
部落中没有专门的乐师，但人人都能弹奏，悠扬的马头琴自他们入场后便响起，几只肥羊在就地深挖的火坑上烤得滋滋冒油，油脂不时滴落，在底下的炭火中爆出一朵明亮的火花。
本该两方分席，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因为是已经嫁到大金的女儿，都只能坐在皇太极这一侧，但满珠习礼才不在乎，他熟练且自然的，随着多铎和平安一起入座，混进了大金宗室中。
平安抱
着刚才多铎喂自己喝过酒的银碗，马奶酒香甜可口，确实和后世那些罐装在瓶中高价卖出的滋味大不相同，他还想喝，专等着看什么时候多铎不注意了。
怎么想到旁边又来了个满珠习礼，俩人把他夹在中间，明亮的火光中，平安弯着眼睛，
“小舅舅，你又黑了不少哇。”
满珠习礼跟随军队南征北战，成天风吹日晒，听到小外甥说自己黑了甚至还觉得很高兴，男人嘛，黑点才更显得有男子气概。
他高兴的把桌上的奶制品，什么奶豆腐酸奶疙瘩之类的都推到平安面前，
“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平安比较了一下多铎和满珠习礼已经迥异的肤色，满珠习礼就跟偷着晒日光浴了似的，那差距已经不是一两个色度了。
不过他现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吃的，腾不出嘴来，只好点点头。
科尔沁草原比盛京的规矩要小得多，皇太极和寨桑贝勒在前面说话，底下已经可以开始喝酒吃肉了，美食陆续上了桌，奴隶们鱼贯而入，整齐的排成两列给他们上菜。
草原上没什么新鲜蔬菜，炒不出来新奇菜式，不过羊肉管够，整只的羊腿放在托盘里，摆到平安面前，直接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多铎和满珠习礼不知道在聊什么，两人频频举杯，对着桌子上喷香扑鼻的烤羊腿视若无睹，但平安不行。
羊腿遍涂香料，在火焰的炙烤下喷香扑鼻，从端上桌子那刻起，平安的口水立刻就下来了。
作为一个实岁两岁虚岁三岁的大孩子，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上手撕下一块羊肉就塞进嘴里。
唔，好吃！
羊肉外焦里嫩，稍微有些烫口，膻味虽重，但和多种香料的独特风味相得益彰，比烤羊肉串香！
在古代，盐和香料一直都是紧俏物，不过对于科尔沁贵族来说，招待尊贵的客人自然不会吝啬，烤羊腿上盐和香料都放的刚刚好，甚至还带一点微微的辣味。
如果平安没记错的话，辣椒已经于明朝中后期传入中国，不过十分珍贵，只供给于皇室上层，科尔沁能从通商贸易中换来一点，已经十分不易。
仔细看的话，能在烤羊腿上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粉末，不过只是象征性的点缀了一下，仿佛只是在辣椒面上抓了一把空气。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吃了，平安双手并用，完全无暇理会其他人在说什么，只想说：
吃饭啊，这么好吃的烤羊腿，你们不吃都给我！
于是等多铎和满珠习礼回过神来，看见桌子上原本完整的烤羊腿已经被他撕出来了一个大洞，小家伙吃的满脸油，脸都花了，还在伸手不断的往前够着，两只手上也全是油。
多铎忍不住笑话他，
“平安你好馋啊！”
这些东西他们想吃随时都能吃到，早就吃腻了，不像平安在宫里一直精细养着，连大点的盘子都没见过，更别提整条的烤羊腿了。
说归说，不过两人还是掏出随身的短匕，开始帮平安往下剔肉，旁边的手扒肉软和些，是清蒸的，满珠习礼把肉剔下来，直接蘸好酱料递到平安嘴边，
“尝尝这个。”
平安塞了满嘴，
“唔唔！”
多铎只会笑话人，小舅舅还是你对我最好！
他一整个晚上都只顾着吃东西，吃饱了还被满珠习礼塞了一根风干肉条，让他拿着磨牙，根本没心思注意科尔沁大妃对他们单方面的暗流涌动。
夜渐渐深了，宴会热闹的气氛却还根本没有消散的意思，相反，众人酒酣饭饱，气氛滑向了另一个高潮。
今日来伺候的所有漂亮女奴都特意打扮过了，服饰光鲜，梳着乌油油的大辫子，眼睛黑亮亮
的，尽情释放着魅力，只盼着能在这场宴会上博得不管哪一位爷的青眼，不求飞上枝头，能从此摆脱奴隶的命运也好。
喝多了酒，口腹之欲已经被满足，那其他欲望也该滋长起来了。
多铎和满珠习礼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他们当然没这个意思，但难保那些叔叔伯伯们会不会有心思，平安还是个小孩子，可见不得这些。
“走了平安，送你回去睡觉去！”
部落里为了迎接皇太极的到来，搭了崭新的敖包帐篷，满珠习礼把平安扛在肩膀上，一路送进了给海兰珠福晋准备的帐篷里。
意料之外，海兰珠福晋竟然不在，想是又去跟博礼次妃说话了，帐篷里只有几个伺候的女奴，满珠习礼把平安在床上摁倒，吩咐道，
“好好伺候小阿哥，早点把他哄睡。”
平安早就能自己睡觉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哄，何况，宴席后面他还是偷偷喝了多铎和满珠习礼碗里的酒，此时觉得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清醒。
没醉，反而更兴奋了。
平安一个骨碌爬起来，反手拉住两人的袖子，
“你们去哪呀？带我一起去吧。”
即便寨桑三令五申，但底下将领们喝多了就全无顾忌，左拥右抱，半点不认为收个女奴算得上什么要紧的事，何况又不是打算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今年没有莽古尔泰，大金这边则收敛得多，岁数大的叔叔伯伯们在那边散德行，女眷孩子们早已离开，皇太极顾及着科尔沁的面子不好离席，他们这些年轻人则无所谓，自然有玩闹的去处。
第41章
今夜来迎接的全是科尔沁的贵族, 甚至还有旁边离得近的其他蒙古部落的贵族，自然也带着各自的妻女，离席之后就在宴席附近找地方溜达着玩。
少年男女们几个一群, 凑在一起聊天说话，少年们摔跤比赛，或是草草扎个靶子，射箭比试，昨日我得了把良弓, 今日他得了匹骏马, 都是少年人间互相炫耀的好话题。
女孩子们的话题则更多, 哪一家的少年郎更俊俏, 哪位玩伴不久后就要做自己的嫂嫂弟媳, 都是很好的打趣对象。
兴致来时也不需要乐器配合, 在火把和月光照映下, 就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舞蹈，自然有旁边的人配合着唱歌共舞，绝不让任何一个人孤独。
部落中有些有生意头脑的，还在蒙古包旁边摆起了摊子, 卖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和吃食。
一群少年男女们凑在一处, 又都是差不多的岁数，都是青春少艾, 在明亮的火把下对上了眼神，一个懵懂, 一个怀春, 瞬间两人都红了脸颊, 低下头去。
这是一见钟情。
这边年轻人的场地早已经十分热闹, 多铎和满珠习礼两人一人提着平安一条胳膊走得飞快, 生怕他腿短走的慢，耽误了他们去凑热闹。
平安索性双脚离地，蜷起腿来，让他们俩直接拎着自己走。
不知怎么七绕八拐就已经混入了这些人群之中，拎着崽的多铎和满珠习礼，在这些同龄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路过他们身边其他部落的少男少女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大家都还在搞对象，怎么你孩子都生出来了还过来凑热闹？
一个孩子不可能有两个爹，他们都知道满珠习礼还没有成婚，那孩子就只能是多铎的了，看出来这些人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多铎险些把拽着平安的手松了。
但他转念一想，反而把平安抱起来，让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
我小侄子长得这么白嫩可爱，有这么个儿子也不亏呀！
平安一直在宫里养着，比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要精细多了，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白白净净，脸蛋圆嫩好捏，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
这孩子很会挑着长，丝毫没有愧对他额娘海兰珠科尔沁明珠的称号，除了轮廓和鼻子随了皇太极，其他地方跟海兰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然现在年龄还小，但已经能看出日后俊俏容貌的雏形了，作为他小叔叔的多铎与有荣焉。
要不怎么说喜欢可爱的小孩子，是人类永远没有办法抗拒的天性，自从把平安抱在怀里，让更多人看清他的可爱，越来越多的人围住多铎，也不管到底是谁的孩子了。
这么可爱的人类幼崽，当然是先撸再说！
女孩子们都聚过来玩平安了，多铎于是趁着这会儿功夫打量四周，这里有不少少年男女互生情谊，相约散步的，多铎生怕在两两并行的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影。
目光已经快速的在周围转了一圈，没看到他担心的那个人，多铎大松一口气，不错不错，他哥和布木布泰还知道避着点人。
多尔衮比他离席的时间还早，追着布木布泰离开的方向就去了，让多铎在一旁看着干着急，生怕他俩情到浓时不管不顾被其他人看见。
平安伸出小手，在望着一个方向出神的多铎面前挥挥，
“十五叔，你看什么呢？”
“啊没有，”
多铎总不能说，他看看他哥跟布木布泰有没有偷着在这里互诉衷肠吧，那也太少儿不宜了，他把平安扛到肩膀上，让他占据人群的最高点。
“你小舅舅呢，咱们看他摔跤去！”
满珠习礼已经脱了上衣打赤膊，脖子上挂了五色彩绸制成的将噶项圈，和同部
落的另一名少年在场地上摆开了阵势，要比试摔跤了。
平安朝着那边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群一指，
“在那边！”
・
宴会一半的时候哲哲就说身体不适，要回帐篷里休息，科尔沁大妃担心女儿，也一并跟着她离席。
马喀塔如今不到十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领着两个妹妹一起在外面玩耍，没有跟回来，故而帐篷中就只有哲哲和科尔沁大妃，哲哲遣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了苏日娜伺候。
科尔沁大妃比她稍晚一步，掀开帐篷进来，脸上早已挂满了担忧，
“哲哲，你生病了吗，怎么会看着如此的虚弱？”
苏日娜原本正在帮哲哲解下脖子上围着的比旁人略宽的白色龙华，见到科尔沁大妃进来，哲哲一把摁住了苏日娜的手，把那道龙华重新缠绕了回去。
苏日娜往旁边退了一步，哲哲站起身来迎接母亲，笑道，
“额吉怎么跟来了？宴席上可不能缺了额吉呀。”
方才哲哲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反常且慌张，这些哪里瞒得过一个母亲的眼睛，科尔沁大妃把被哲哲握住的双手抽出来，不顾哲哲阻拦，径直去解她脖子上围着的龙华。
“额吉……”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知晓要回科尔沁，都已经换上了方便的骑装衣裤，哲哲却一直穿着在宫里的旗装。
此时乍然见到哲哲脖子上的狰狞伤口，科尔沁大妃大惊失色，
“你这脖子上，怎么会有这样长的一道伤疤？”
既然已经暴露在额吉面前，哲哲也就没必要再继续遮掩了，她索性把龙华解下来放到一旁，笑着跟额吉解释，
“没事的，是女儿有一次摔倒不小心弄伤的，只是看着可怕些，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养了几天就好了。”
但在科尔沁大妃眼中，是哲哲极为勉强的笑了一下，然后又尽力的编瞎话哄自己，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可她如何能不忧心，这种狰狞的严重伤口绝对不是摔倒能偶尔碰伤的，更像是撞在了尖利的锋刃上，被割得血肉模糊。
女儿现在的苍白虚弱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受了伤元气未复，科尔沁大妃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好先拉着哲哲一起坐到床上去，不敢再让她劳累一分一毫。
女儿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哪里还能再说得了一句重话，只是心疼的嗔怪，
“胡说，这伤口一看就是利刃割的，跟额吉你还不说实话？”
在科尔沁大妃的百般哄劝下，哲哲才终于吐了口，
“是……过年的时候我们遇到刺杀，那刺客径直朝着海兰珠刺去，女儿瞧她吓傻了不知道躲，便替她挡了一下。”
“海兰珠？”
科尔沁大妃一听就急了，她巴不得海兰珠能出些什么意外，好让哲哲在皇太极那里复宠，
“你替她挡干什么，若真出了什么事，正好把八阿哥过继来给你养。”
哲哲皱着眉，慌忙去捂科尔沁大妃的嘴，
“额吉慎言，这话可万万不能让旁人听见，何况在盛京的时候我不是就已经同额吉说过了，海兰珠是大汗的心尖宠，地位今非昔比，额吉日后千万不要再抱有这种念头。”
“怕什么，到了科尔沁，额吉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