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黎行知的声音有些艰涩,许诺道:“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
“真的吗?”黎枝枝面上绽开欣喜的笑,她道:“那我能向哥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
离开疏月斋的时候,黎行知手里还拿着一碟枣糕,是黎枝枝硬塞给他的:“行知哥哥一会路过紫藤苑的时候,帮我把点心带给姐姐吧?”
黎行知一愣:“你不喜欢吃么?”
“喜欢啊,”黎枝枝认真地道:“我留几块吃就够了,剩下的都给姐姐吧。”
黎行知不禁有些动容,他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黎枝枝提出的那个“请求”:虽然我比不上晚儿姐姐,但是希望行知哥哥待我能有姐姐一半好,我就很开心了。
这真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小到黎行知根本无法拒绝,他看了看手里那盘枣糕,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晚儿能领会她的善意。
疏月斋里,黎枝枝把留下的枣糕都分给两个婢女吃了,海棠犹豫道:“小小姐怎么不吃?”
黎枝枝笑笑,道:“我这两天牙疼,不好吃甜食。”
她拿了一块递给王婆子,道:“婆婆也吃。”
虽然黎枝枝不稀罕这盘枣糕,但它也不是全没用处,譬如膈应膈应黎素晚,黎行知代她送了糕点过去,想必对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作者有话说:
枝枝:叫哥哥?不可能的,别想了。
第十八章
次日晨起,黎枝枝洗漱过后,照例去膳厅,黎行知已经在了,她笑着打招呼:“哥哥好早。”
下人奉了茶来,黎行知先递一盏给她,才道:“今日要抽背的书都会了么?有没有疏漏?”
这些日子下来,黎枝枝每天早上都会向他请教背书,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两人谈笑自若,黎素晚嫉妒得要命,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黎枝枝想起来什么,问道:“姐姐喜欢吃那些枣糕吗?”
闻言,黎行知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但是很快,他便道:“她喜欢。”
这点异常自然是被黎枝枝捕捉到了,她心道,看来昨天晚上大概是发生了点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真可惜,她没在当场。
两人说着话,黎素晚便来了,她一双杏眼微红,像是才哭过一般,对黎行知道:“哥,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黎行知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错就好,往后再不许那样做了。”
黎素晚紧紧咬着下唇,点头答应了,她看了黎枝枝一眼,眸中透着隐晦的恨意和厌恶。
黎枝枝心情愉悦,她轻轻啜了一口茶,状似不觉地笑道:“姐姐,喝茶呀,这明前龙井很不错的。”
到了傍晚,黎枝枝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玉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十分气愤地对王婆子道:“二小姐她真是太过分了!”
王婆子正在纳鞋底,头也不抬地道:“什么二小姐?叫晚儿小姐。”
黎枝枝正在看书,好奇问玉兰道:“她又怎么了?”
玉兰忙道:“昨儿您不是让大少爷给紫藤苑带一碟枣糕吗?奴婢听说晚儿小姐根本没吃,让人拿去扔了,还被少爷撞见。”
一旁的海棠诧异道:“她怎么能这样?小姐自己舍不得吃那枣糕,都拿去送她了。”
王婆子一边抿针,一边冷笑道:“有些人呐,就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且等着瞧,早晚有她受的!”
“就是,”玉兰忿忿道:“真是白白浪费了咱们小姐的一片苦心。”
黎枝枝翻过一页书,微笑摇首,浪费?没有啊,黎素晚明明发挥得很好。
……
三月十三游春宴,这一日天气颇好,黎枝枝一早便起来了,玉兰和海棠服侍她梳妆打扮,衣裳是前不久新作的,浅鹅黄的短袄,下着穹青色百迭裙,虽然料子不算顶好,穿着却也舒适,显得整个人柔美娇俏,像春日里一朵将开未开的兰花。
玉兰是个机灵嘴甜的,满口夸道:“小姐可真漂亮,奴婢再没见过比您更好看的人了。”
海棠有些嘴笨,这会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只道:“小姐的头发好顺滑,奴婢给您梳一个桃花髻。”
玉兰取来首饰匣子打开,在里面挑了半天,嘀咕道:“这都凑不齐一套头面啊。”
海棠疑惑道:“怎么会?我瞧着挺多的呀。”
黎枝枝看了一眼,那些首饰是王婆子昨天从主院拿过来的,黎夫人并没有吝啬,相反,她还给了不少,有金有银,玛瑙绢花,满目琳琅,乍一看十分华丽。
“多是多,但是小姐能用吗?”玉兰一边抱怨,取出一枚金簪,道:“你看,寿字簪,这么老气,还这么旧,谁家小姑娘戴这个的?出去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两枚寿字簪已经是为数不多的金饰,剩下的是一些银饰,也都不大合适,要么老气,要么太素,最重要的是,根本凑不齐一套,放在一起也十分不搭配。
黎枝枝看着海棠在匣子里挑拣,确实没几样能用的,上辈子也是如此,那会儿可没有这两个小丫环帮她打扮,黎枝枝只能自己动手,王婆子帮她梳头,老婆婆年纪大了,自然觉得这些金的银的都好看,给她插了满满一头,夸她漂亮,黎枝枝自己也不懂这些,顶着满头珠翠去了游春宴,最后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笑话她土气,乡下人……
那次给黎枝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出现陌生人面前,倘若不得不去,她便总下意识低着头,这样便可以假装看不见那些人眼里的轻视和嘲笑。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畏缩怯懦,以及自卑。
回想起那些充满恶意和讥嘲的目光与姿态,黎枝枝轻吸了一口气,她在匣子里翻了翻,挑出两枝绢花,道:“就用这两个吧。”
玉兰快人快语道:“这会不会太寒……素了?”
她本想说寒酸来着,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黎枝枝笑着看了她一眼,道:“素一点才好,又不是去出风头的。”
海棠又拣了两枚珍珠小簪,道:“配着绢花也很好看。”
她的手很巧,最后给黎枝枝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鬓间插了绢花,珍珠簪作点缀,虽然不算华贵,但也有一番别出心裁的秀雅。
黎枝枝很满意,黎夫人却并不高兴,皱起眉,打量着她:“怎么打扮得这样素?我不是派人给你送了首饰去么?”
黎枝枝小声答道:“那样贵重的首饰,我怕弄丢了。”
一旁的黎素晚眼中闪过讥嘲,果然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些,她见黎夫人还欲说什么,忙提醒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黎夫人看了看天色,转头吩咐下人去套马车,一行人往琼林苑而去。
……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间,上午时分,天气晴好,琼林苑是皇家御园,依山而建,花木掩映间,有无数画栋飞甍,朱墙碧瓦,层台累榭,无一处不华美大气,富丽堂皇,在山脚处有一湖,形状颇似弯月,故名揽月湖。
而湖岸最中心的位置,建了一座精美的画阁,檐牙高啄,雕栏玉砌,不少人来往其中,那便是今日设游春宴的地方了。
黎枝枝与黎行知等人跟在黎夫人身后,一同往那画阁的而去,路上偶尔遇到了认识的人,黎夫人便端起笑脸与对方寒暄,十分亲切和蔼,又转头对黎素晚与黎行知介绍道:“这位是建昌侯夫人,你们从前见过的,快叫人。”
黎素晚和黎行知忙照做,那位建昌侯夫人生得有些富态,一笑便眯起眼,喜气洋洋的,满口夸赞道:“你这两个孩子,真是俊俏呢,又听话懂事,哪像我家那个猢狲,一天到晚皮里阳秋,川儿,快来见过黎夫人,川儿?”
她的随身婢女轻声道:“夫人,少爷方才走开了。”
空气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安静,很快,建昌侯夫人再次笑起来,解释道:“他大概有什么事耽搁了。”
黎夫人微笑颔首,表示理解,建昌侯夫人面上笑意不变,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对婢女快速道:“马上去把少爷找回来,告诉他,倘若一会在宴上让他娘丢了脸,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名婢女连忙退下了,两位夫人相视一笑,继续刚才的寒暄,过了一会儿,侯夫人注意到旁边的黎枝枝,打量她几眼,惊讶道:“没听说过你还有一位女儿啊。”
黎夫人的表情微滞,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我女儿,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道:“她爹娘前不久都去了,我看她怪可怜,便劝老爷收养了她,接到府里来,平日里都是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闻言,侯夫人看黎枝枝的眼神变得怜惜,唏嘘道:“还这么小呢,确实可怜得紧,你也真是个善心人。”
黎夫人挺直了脊背,笑得很谦虚:“举手之劳罢了,看着这么点大的孩子,一个人没依没靠的,我瞧着实在不忍心。”
侯夫人笑道:“可见你是个心软仁厚的,这也是好事呀,往后又多个女儿孝顺你,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黎枝枝在旁边看着她们交谈,也不开口,只在心中冷笑,黎夫人受了夸赞,十分有面子,那张脸上都添了许多光彩。
黎行知看看他娘,又看看黎枝枝,欲言又止,他莫名觉得今日的太阳有些大,晒得他面皮火辣辣的,坐立难安。
黎枝枝忽然看向他:“哥哥,你怎么出汗了?”
一时间,前面那两位夫人都停下了交谈,黎夫人问道:“行知是太热了吗?”
侯夫人爽朗笑道:“今天日头确实大,现在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你不如让孩子们自去玩一玩。”
“也好,你们都去玩吧,”黎夫人微笑着细心叮嘱:“枝枝是第一次来,晚儿带着妹妹,千万别让她走丢了。”
第十九章
黎行知埋着头大步往前走,直到妇人的谈笑声已经渐不可闻,身后传来黎素晚的娇声呼唤:“哥哥,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黎行知才猛地停下步子,转头望去,黎素晚正提着裙摆急急追过来,而在她身后,跟着慢悠悠踱步的黎枝枝,似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忽而抬起眼看过来,只浅浅一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可黎行知却从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委屈和难过。
黎行知袖中的手倏然紧握成拳,黎素晚并未察觉,犹自疑惑问道:“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黎行知看着无知无觉的黎素晚,莫名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怎么不觉得愧疚呢?
……
琼林苑很大,凤阁龙楼,雕梁绣柱,处处都是景致,兄妹三人转了转,便听见有人唤黎行知,却原来是他在国子监的几个同窗,邀他去游赏。
黎素晚十分懂事地道:“哥哥去玩吧。”
黎行知犹豫片刻,叮嘱道:“你要带着枝枝,她第一次来这里,别让她走迷路了。”
黎素晚自是点头应承,黎行知这才走了,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一个少年打趣道:“既然舍不得,就带着你妹妹跟我们一道走啊。”
“嗐,你这算盘打得真响,”旁边一个笑道:“行知都听见了,当心他和你急。”
“就是,谁不知道行知疼妹妹啊,咱们是去听琴的,小姑娘哪能去?”
几个人推搡谈笑,互相挤兑,忽然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行知,方才你妹妹旁边,那个穿鹅黄色短袄的小姑娘是谁?看着眼生。”
另一个穿艾色锦袍的少年忙道:“我也看见了,她长得真漂亮!”
一群人顿时起哄:“林序秋,谁漂亮你便看谁,你打的什么主意?”
林序秋涨红了脸,辩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长得好看,我多看几眼怎么了?我又没说要打主意,谁同你们似的。”
眼看说着说着,他就要急眼,旁人忙打圆场,问黎行知道:“行知,那是哪家的妹妹啊?”
黎行知没好气道:“是我家妹妹,她还没及笄呢,你们别胡扯了。”
……
却说黎行知离开后,黎素晚就没再同黎枝枝说过一句话,两人各自一前一后地走着,泾渭分明,等过了一座小亭,黎素晚瞧见前方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是赵珊儿和萧嫚,两人正在说话,黎素晚忙上前打招呼:“赵姐姐,县主。”
赵珊儿看了她一眼,继续对萧嫚道:“我哥送过我一株绝品魏紫,去年还好好的,今年这都快四月了,连个花苞也不见,听说你家的花匠颇不错,借我用一用罢。”
萧嫚应道:“我明儿便派他去你府上一趟。”
赵珊儿面上有了笑意:“那我且等着了。”
她说着,终于正眼看向黎素晚,秀眉微拧,道:“你今天这一身什么打扮?”
黎素晚愣住:“我……”
赵珊儿眼里流露出几分嫌弃:“你莫不是把你娘的头面戴上了?这金的银的,翡翠玛瑙,又老又土气,看得人晃眼睛,你是要去逛庙会,还是要成亲?”
黎素晚表情一僵,不可否认,她今日为了比过黎枝枝,穿戴是隆重招摇了一些,可没想到赵珊儿这样不客气,心里又是怒又是难堪,连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住了,赵珊儿又打量她身旁的黎枝枝,评价道:“你这一身虽然素了点,倒是还看得过眼。”
黎素晚的脸彻底黑了,黎枝枝反而笑了起来,嘴甜地夸道:“赵小姐今天十分好看,你这件衣裳的料子真好,和你很是相配呢。”
赵珊儿穿了一件胭脂粉的交领短袄,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纹样,衬得她颜色愈发娇俏可人,她家世显贵,早已习惯了被人奉承,语气矜傲道:“这是凌波缎,宫里御赐的,是江南那边最好的织娘,日夜不息,一年才能织出二十匹,其中八匹赐给了长公主殿下,纯妃娘娘和容妃娘娘各得了五匹,剩下两匹布,圣上赏给了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