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简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哪一日?”
“五月一十八。”
闻言,萧晏似乎怔了一下,萧如乐忽然啊了一声,叫道:“哥哥的生辰也是在五月十八。”
黎枝枝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巧?”
萧晏看向萧如乐,他勾了勾唇角,道:“你怎么会记得?”
萧如乐正在马车的暗格里翻找零嘴,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啊,有一次你说父皇要召见你,我们一大早就起了床,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到父皇,还是姑姑她——唔!”
她嘴里忽然被塞了一块核桃酥,张大眼睛,犹自懵懂不解,萧晏这才收回手,笑眯眯地问道:“特意吩咐人给你做的,好吃吗?”
萧如乐立即忘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连连点头,喜滋滋地吃起核桃酥来,唯余黎枝枝在心中暗自思忖。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萧晏问道:“怎么了?”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徐听风的声音:“启禀殿下,是苏府的人,说是有东西交给黎姑娘。”
“什么?”
苏府派人来送了一幅卷轴,隐约透着墨香,看起来很新,那人恭敬道:“是二公子送给姑娘的,小小心意,还请姑娘笑纳,千万不要推辞。”
黎枝枝颇感惊讶,尔后才笑着道:“替我向二公子道一声谢。”
苏府的人走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黎枝枝拿着那卷轴,没有着急打开,反而是萧晏朝这边望了一眼,道:“他送了什么?”
黎枝枝抬眸看向他,秀眉微挑,笑道:“殿下很感兴趣?”
“没有,”萧晏矢口否认,淡淡道:“苏清商虽然不曾入仕,但因其画得一手好丹青,名声在外,他所送的,也不过是画罢了。”
他之所言,与黎枝枝所想并无差别,展开卷轴,墨香便浓了起来,画卷徐徐打开,展露在眼前,那竟不是画,而是一幅字。
但若说是字,又不尽然,黎枝枝看了半天,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字,她疑惑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萧晏看过来,愣了一下:“树杈子?”
那画上就是一堆树杈子,上面还有团团墨迹泅开,看起来毫无章法,它简直像是初学者随手涂鸦的,而不是苏清商这种丹青大家所画。
萧晏看了半天,道:“这是梧桐树吧?”
他伸手点了点那树杈子:“这里看着像桐花。”
被他这一提醒,黎枝枝也觉得这像一株梧桐树,只是这棵树画得很妙,远看不像,看得越久,便越觉得其生动,她伸手比了比,迟疑道:“这画看起来似乎是连笔的,中间未曾停过,不,大概是从头到尾都一笔画就的。”
所以看起来才像是树杈子,因为每一笔都是相连在一起,但是这一团团墨迹又是什么?
萧如乐在旁边吃核桃酥,也跟着认真看,忽然指着一处道:“姐姐,这个好像小鸟哦。”
黎枝枝想起什么,立即把画卷横过来,再看萧如乐指的地方,那墨团儿果然有点像鸟,有翅膀有爪子,正在这时,萧晏指着另外一团墨点儿,道:“这里大概是在玩藏钩之戏。”
黎枝枝:……
苏清商实在是过于别出心裁了,把所有人都画成了小山雀,仔细看看,还惟妙惟肖,每一只都十分传神,心虚的是萧如乐,垂首的是江紫萸,用翅膀掩口的是拿着纨扇的苏家大姐姐,还有一只噙着桐花的山雀,正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量观画的人。
看明白了之后,这幅画简直妙趣横生,颇有意思,观赏了片刻,萧晏才道:“苏清商倒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说完,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纸笺,又见黎枝枝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画,萧晏不禁微微皱起剑眉,忽然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有苏清商这幅画在前,除非裴言川送个星星月亮,否则是绝不可能压过对方的风头,最后只能沦为陪衬。
片刻思量之后,萧晏最终决定先不送了,况且距离黎枝枝及笄还有些日子,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过久,黎枝枝似有所觉,抬眸看过来:“殿下?”
萧晏立即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随手指着那画上的某处,道:“这画的是谁?”
那是三只鸟儿,其中一只看起来很凶,旁边那个墨点儿被它踩在地上,仿佛在吃痛拼命求饶,除此之外,它身后还躲着一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地瞧热闹。
黎枝枝愣了一下,这一幕,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萧晏还在端详,冷不丁问道:“怎么这苏家庄子里还有人在打架?”
黎枝枝:……
这画的大概是她教训江紫萸那一幕,黎枝枝自是不愿意承认,谁知萧如乐的嘴更快:“有啊。”
黎枝枝只好道:“是我。”
她卷起画轴,对上萧晏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道:“殿下这是什么表情?我们女孩儿家,打个架算是什么稀奇事么?”
她索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听完之后,萧晏的表情便沉了下来,黎枝枝道:“江紫萸此人一向刻薄,喜欢妒忌,总之是个野鸡叫不出凤凰音的,我当时教训了她一番,想来应该是会安分一阵子,不过殿下下次若是遇见她,也千万不要手软,狠削她一层皮下来,方叫她知道您的手段。”
萧晏看她面上笑得甜,嘴里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不禁觉得有趣,挑眉道:“孤有什么手段?”
黎枝枝想了想,道:“用极度刻薄的话,讽刺挖苦她?”
萧晏微微眯起眼,道:“听明白了,你这话是在挖苦我?”
“怎么会呢?”黎枝枝神色惊讶,紧接着十分诚恳道:“殿下误会了,我明明是在给您上眼药啊。”
萧晏盯着她瞧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这眼药上得挺好,下次别上了。”
黎枝枝很乖巧:“是,民女记下了。”
一路无事,到了傍晚时分,马车入了城,穿过东市,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黎枝枝先下了车,一抬眼,就看见大门前停着另一辆马车,黎夫人正从上面下来,身后还跟着精心打扮的黎素晚。
见了她,黎夫人面上露出热络的笑意,十分亲切地招手:“哎呀,枝枝,快过来。”
黎枝枝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冷冷盯着她看,并不动作,黎夫人的笑意很快就变作尴尬,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见我说话,是耳朵不好使么?”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放在黎枝枝的肩头,熟悉的微沉嗓音响起:“她的耳朵没问题,孤倒是觉得你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话说:
二更,二更来啦!!
报意思啊,写到现在,我明天一定早一点!!(信誓旦旦
第四十七章
“她的耳朵没问题, 孤倒是觉得你眼睛不好使。”
乍一听到这句,黎枝枝是有些惊讶的,万万没想到萧晏竟然会开口为她说话。
她回过头去, 萧晏已收回手,在轮车上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微微扬起下颔, 姿态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从容和矜贵,就如黎枝枝曾经见过的那般。
他明明是坐着的, 眼神却居高临下, 望着黎夫人母女,冷嘲道:“见了孤却不跪不拜, 这就是尔等的礼数?”
黎夫人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着实愣了一下, 黎素晚轻轻地拉了她一把,小声惊慌地提醒道:“娘,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黎夫人听罢,吓了一跳,连忙拜了下去, 恭敬行礼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却并不叫起, 只看了黎枝枝一眼,道:“走罢。”
黎枝枝竟莫名领会了他那个眼神的意思,上前一步,推着他的轮车往公主府而去, 路过黎夫人与梨素晚时, 连半刻停顿都没有, 那对母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走远,很快就消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
等入了府里,黎枝枝才对萧晏道:“方才还要多谢殿下。”
萧晏漫不经心道:“谢什么?”
黎枝枝推着他穿过游廊,道:“谢谢殿下为我说话?”
轮车上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片刻后,才道:“之前嘴皮子那样利索,孤还以为你多厉害,却也不过如此?”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些许戏谑的意味,黎枝枝却并不着恼,只是很谦虚地道:“自是不如殿下远矣,日后还要向殿下多多请教才是。”
萧晏:……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奖,但是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呢?
因着知道黎夫人与黎素晚来了,黎枝枝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阴翳,但因为一会要见长公主,担心对方看出来,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如平常一般。
长公主正在花厅,见了他们回来,十分高兴,笑着道:“我方才还在和轻罗说,你们几时才回来,真是巧了。”
说着又叫黎枝枝过去近前,打量道:“几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同样是招手,长公主做来便显得亲切和蔼许多,一举一动都透着亲昵,黎枝枝依言坐在她身侧,笑着道:“我也惦记殿下,不知您近日可好?”
萧晏发现她面对长公主时,倒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夕阳余晖自窗扇映进来,将她的脸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长长的睫羽轻眨,泛着些细碎的微光,而那双漂亮的眸子则亮亮的,瞳仁清澈干净,里面盛着依赖和欢喜,让人想起山林间的小鹿,无害而柔软,像是发自内心的诚挚,而无半点伪作。
她的语气甚至是有些赧然羞涩的,这令萧晏颇有些意外,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宫中御花园里看到的一种草,叶片纤细如羽,一般长在阴暗的角落,看起来柔弱无害,倘若伸手去扯,便会发现它茎上长着锋利的倒刺,轻易便能划破人的皮肉,但若是轻轻触碰它,它便会合拢起叶子,像是羞涩一般垂下头去。
萧晏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她正在与长公主说话,眉眼都带着笑意,与他之前所见过的笑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味。
那一瞬间,萧晏忽然就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喜欢她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下人进来,向长公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黎枝枝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淡了下去,那点天真也就无处可寻了,萧晏简直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不禁升起几分不耐和烦躁。
果不其然,长公主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看了黎枝枝一眼,淡淡吩咐道:“就说本宫有事,让她们改日再来。”
下人领命正欲退下,长公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道:“罢了,你去说,本宫正在和太子殿下议事,让她们候着吧。”
“是。”
待下人去了,长公主拉起黎枝枝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解释道:“她们今日前来登门拜访,必是为了及笄礼的事情,倘若我只见了你,却不见她们,回去之后大概会为难你。”
黎枝枝点点头:“您的意思,我心里明白的,殿下不必顾忌我。”
长公主却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当然要顾忌你呀。”
一旁的轻罗笑眯眯道:“公主是心疼你呢,怕你多想。”
闻言,黎枝枝微微红了脸,她又恢复之前那般柔软害羞的模样了,长公主笑着道:“好孩子,宫里上午就把新作的衣裳送来了,我正等着你来试呢,快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着轻罗往内堂去了,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长公主才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面上犹自带着几分笑意,问萧晏道:“你看枝枝是不是很可爱?”
她那模样语气,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似的,透着几分骄傲和自得,道:“这孩子真乖,稍微夸一句,就脸红了,心思又细腻敏感得很,说话轻声细语,又好听又温顺,哎呀,实在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真真像是从我心坎里长出来的。”
萧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轻咳一声,提醒道:“说起来,您也没见过几个孩子。”
“你算一个,阿央算一个,”长公主顿了顿,又笑道:“蔷儿去得太早了,我那时又病着,没来得及多瞧瞧,只记得她幼时不爱哭闹,乳娘抱着她时,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看,后来会走会跑了,总缠着我,去哪里都要跟着,像个小尾巴……”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怅然起来,萧晏沉默片刻,道:“姑姑是觉得黎枝枝像……”
“怎么会?”长公主听出他的意思,哑然失笑道:“蔷儿那时虽然年纪不大,性子却像我年轻时候,活泼好动,一刻也静不下来,若是不管她,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她和枝枝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萧晏颇感意外,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想收她做女儿,只不过她爹娘如今毕竟还在。”
闻言,萧晏表情微沉,冷冷嘲道:“那也叫爹娘?依我看,倒真不如两个死人来得省心。”
长公主摇首:“纵然他们有万般不是之处,毕竟是亲生的血缘,往后会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我却也不好开这个口,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枝枝她将来后悔。”
萧晏却不以为然,语气讥诮:“恐怕亲生的血缘也不过如此。”
他说话时,那双凤眸里盛满了冷意,幽深如寒渊,长公主蹙眉望过来,唤了一声:“小五,你……”
萧晏回过神,面上表情迅速恢复如常,勾起唇笑了笑,道:“想来是姑姑多虑了,我倒觉得她可能不会后悔,您若是有心,或许可以问一问她。”
长公主听罢,倒真上了心,沉吟道:“再等等看吧,我不愿意她为难,倘若真是有缘分,自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急在这一时。”
这感觉就像是捡了一只猫儿,心里喜欢极了,想自己养着,可猫儿却是邻家跑出来的,担心养熟了,它又回邻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