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树林深处去，那里就是个大的陡坡了。
秦安一个劲儿地朝前滚着，他的后脑勺眼看就要撞上比他整个人还粗的大树。
“秦安！！！”
风声、哭声、脚步声早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从大喊的秦洛身边掠过。
叶棠长臂伸出，右手一把捞住秦安身上的机车夹克，左手则是扒在了一颗大树的根部。
“冷静点，不要挣扎。”
沉静的命令声让还犹自在空中手舞足蹈的秦安瞬间不再动弹。
“双脚找个能踏实的地方。……慢慢来。”
明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多半就是害自己落入这种地步的罪魁祸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在敌人的面前落下软弱的眼泪，秦安还是一边照着叶棠的话做，一边涕泪横流。
劫后余生的冲击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就是这么的巨大。
好容易把秦安拉了上来，叶棠轻轻出了口气。
原主夏茉莉不是什么运动健将。向来都是靠节食减肥的她在婚后锻炼得更少了。叶棠穿过来后忙着这个那个，也没什么空锻炼。
光是早上撂倒了几个男人，刚才冲刺一截把秦安拉了回来，这会儿叶棠就明显感觉到身上的肌肉与关节在隐隐作痛。不过她不是个喜欢把所思所想暴露在脸上的人，这会儿包括跑过来汇合的卫诗语在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身体不适。
“……为什么要救我？”
秦安粗鲁地抹了把脸，嘶哑道：“我死了对你、对卫诗语来说不是更好！？我死了欺负卫诗语的人就少了一个！”
“虽然比起抱怨来我更想听你对我道谢。但是我姑且还是回答你吧。”
“因为我觉得你还没坏到活该被一棒子打死。”
叶棠穿过那么多世界，活过那么长的时间。她当然很清楚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挽救。
但同时，叶棠也见过改变的人。
原作里的秦家双胞胎确实是死不足惜。因为他们不仅自私自利，视人命为草芥，还永远不可能改掉这种令人作呕的个性。
但现在的秦家双胞胎还只是两个六岁的孩子。他们的性格还没成型，他们的双手还尚未沾染鲜血。秦安和秦洛还有自己做了坏事、自己欺负了人的自觉。
“啊，不过。”
叶棠说着朝卫诗语招招手：“我说的不算，诗语说得才算。如果诗语觉得你们不配被原谅，那我现在就踹你们下山。”
说到底，卫诗语才是当事人。要如何处置秦家双胞胎，她才是那个最有发言权的人。
“诗语，你怎么说？”
卫诗语看看叶棠，又看了看山坡，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想茉莉阿姨变成杀人犯。”
你还真的考虑过要不要让你后妈踹我们下山啊！？
秦安秦洛忍不住在心中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欺负人了。”
小姑娘认真地看向双胞胎，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让双胞胎同时呼吸一滞。
谁想小姑娘接下来说的话是：“你们要是再欺负人，我就打你们。狠狠地打。”
小姑娘举着拳头，像是在发誓：“我会打到你们不再做坏事。”
秦洛的喉头滚动了几下，他带着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神情复杂道：“……你们就不怕我和秦安告家长、让我们的……父亲、……来收拾你们？”
“父亲”两个字秦洛说得极其别扭。
秦暮严从来没有用“父亲”的态度来对待过他和秦安。
那个男人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他们甚至可能都不是人，只是白梦制造出来要挟他的工具。
“想告就告吧。我倒是挺好奇把你们养成这鬼样子的人长什么模样。”
“你们现在把人叫来都行。我会告诉他，他在孩子的教育上有多么的失败。”
叶棠只是说说而已，她没指望双胞胎生物学上的父亲真的出现。
那位可是原作里最终BOSS一般的存在。《被囚禁的天使》中，卫诗语和其他的男性角色还能她逃、他追，到了那位登场，卫诗语直接被快进到插翅难飞。
根据原作剧情，那位大佬直到十年后也依旧一心扑在世界上。
恐怕双胞胎就是今天真的夭折在莲华寺后山，他也不过是让下人找出是谁对双胞胎下的手，让对方偿命。双胞胎的丧事他都会交给他的大儿子来办。
这样无情的人和茅坑里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叶棠可不打算捂热一块没有心的石头。
她要做的，不过是像刚才那样，通过一些外部刺激来改变双胞胎对事物的看法、想法。
——这个世界有着明显的强制力。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双胞胎的伦理观念，就算在他们要犯罪的当口打断他们的犯罪，事后他们依然会选别的机会继续自己的犯罪。
原作里，双胞胎之所以对卫诗语那样执着，除了因为卫诗语有着异于常人的美丽，身体上散发着奇特的幽香，还因为卫诗语也是“没人要的孩子”。
秦家双胞胎是孤独的。哪怕他们的身边有保镖、有下人，有一位随他们瞎搞、专业给他们擦屁股的大哥，还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巨佬父亲。
秦氏双胞胎的童年还是贫瘠的。他们没有被人关爱过，也没人胆敢教育、教训他们。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不该纵容的地方纵容着双胞胎，双胞胎就像是活在没有惩罚概念的游戏里，自然也就不会对人命之重有任何的概念。
原作的卫诗语卫诗语明知秦安和秦洛为了她杀了夏茉莉，为什么还能接受秦安、秦洛，甚至还从秦安、秦洛的身上感觉到了爱呢？
因为卫诗语也和这对双胞胎一样，孤独又畸形的长大了。
双胞胎与卫诗语共情彼此的寂寞与孤独，借着彼此的身体来得到他们渴望已久的温暖与接受。一方享受着另一方给予的庇护，一方因为能给另一方庇护从而体会到自身的存在价值。
在这三人构成的小小世界里，只有他们三人是“活生生”的人，其他人全是无关紧要的NPC。就算死了，死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的内心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卫诗语一个人的性格被改变或许还不足以颠覆《被囚禁的天使》的整个故事。叶棠吓唬双胞胎不光是要为卫诗语报一箭之仇，也是要告诉双胞胎：一报还一报，做任何事，都是要承担代价的。
第24章 从法制咖手里保护女儿24
“不会来的。”
秦安不知道秦洛只是在虚张声势, 趴在地上没法起身的他闷闷的说着，别扭地把头拧到一边。
秦洛比秦安心细，也比秦安反应要快。这会儿他冷静了下来, 多少意识到叶棠吓唬他和秦安, 那是在替卫诗语报仇。
苦笑一下，秦洛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笑中的苦意是来自于羡慕嫉妒卫诗语身边有一个愿意为她去做吓唬小孩这种蠢事的大人，还是来自于要亲口承认秦暮严对自己和秦安的满不在意。
“……那个人和阿姨你不一样。你在乎卫诗语，但那个人根本不关心我和秦洛。”
“大概, 只要我们没死, 他就不会多看我们一眼吧。”
秦安用力地抿着嘴唇，以沉默为秦洛的话作证。
秦安、秦洛和卫诗语打架的那天, 来接秦安、秦洛回家的依然是福伯。
福伯给秦暮严打了电话，秦暮严总算在秦家露了脸。可他看着秦安与秦洛的那个眼神……
那是看废物，看垃圾，看馊掉的食物，看拖后腿的猪队友的眼神。
秦安无数次地在白梦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情绪, 他永远不会认错那样的眼神。
“我愿意收回我对卫诗语说的那些话。阿姨你不是为了卫诗语她爸爸的遗产才待在她身边的。你没有把她当饭票。”
卫诗语父亲的遗产再多，能比得过秦家一个小指头吗？
为了卫诗语暴揍他和秦安的屁股, 吓得他和秦安在后山森林里乱窜还差点儿摔伤……哪怕他们两个对于秦暮严来说屁都不算, 但他们依旧关乎着秦家的面子。
敢伤秦家的面子，这是想和秦家为敌。傻子才会为了得到一粒沙子，去和巨岩作对。
“你倒是痛快。”
叶棠的话让秦洛垂眼笑了一下。
其实他早该承认的。承认自己只是嫉妒卫诗语, 想把没了亲爸、亲妈也不要她的卫诗语拖进不幸的深渊。
就因为他也在那个深渊里。他恨着把自己当工具的亲妈，他恨着无视自己、把自己和兄弟当没用的累赘看待的亲爸。
他想要分享他的恨意，他的不甘, 他的痛苦。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一样难受。
但，卫诗语终归和他、和秦安是不一样的。
终归有大人, 和白梦、和秦暮严是不一样的。
“要是我们也能遇上阿姨这样的人……”
那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模样了吧？
叶棠敲了敲秦洛垂下去的脑袋。
“别把自己的错误归咎到别人的头上。”
“父母对你不好，你也没有权利对别人撒气。同学不理解你的痛苦，你也没有权利给同学制造痛苦。要知道，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别人没有理解你的义务。”
叶棠说着，又揉了揉秦洛的脑袋：“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千万不要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大人。”
白梦那写满利用的笑容，秦暮严那冷漠至极的背影，秦意那看傻子一般的眼神……这些在秦洛和秦安脑海里留下深深烙印的画面，竟在这一刻模糊了。
“喂——！！”
陡坡上面传来了一号的呼喊声。这人带人上山发现秦安、秦洛不在斋房后连忙顺着两个孩子手机上的GPS定位找了过来。
秦安的手机早掉在了某个灌木丛里，秦洛的手机还在他身上。就是方才秦洛和秦安被吓得不轻，两人又都在瞎跑，秦洛哪里会注意到怀中的手机已经震了又震？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上去吧。”
叶棠说完，像是顺带一提那样问：“对了，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叫你们命令保镖来抓诗语？”
秦安和秦洛要是一早就有“不弄脏自己手”的这种意识，也不至于在学校里和卫诗语直接打起来——小孩子好收买得很，薯片、辣条、炸串、干脆面……只要拿点儿小零食出来，男孩子们一准儿按照秦安和秦洛的要求指哪儿打哪儿。
出动保镖来抓卫诗语去给他们道歉，这实在不像秦安和秦洛自己琢磨出来的点子。
“这个……”
秦洛和秦安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那个让他们“聪明点儿”的大哥。
……
秦意不太高兴地坐在冷饮店里。
他家那两个小的真是会给他找麻烦。前些天他刚叮嘱过他们，让他做事聪明点儿，今天那两个小的就给他捅了个大篓子，让他见识了他们究竟能有多“聪明”。
想让上次打了他们的女生给他们道歉，所以让保镖去抓那个女生？事情被那个女生的继母撞破，所以他们跑去了后山，还在后山摔了？
这究竟是多大的“大聪明”才能干出这样的蠢事！？让保镖去抓那女生也就算了！那女生的继母怎么会撞破事情？事情被撞破后那两个小的跑什么跑！其中的逻辑关联在哪里！？
手指快速的在手机上点动。给叶棠发消息说今晚不能和她线上会议的秦家冷不丁看见叶棠推门而入，走进了冷饮店里。
秦意一惊，连忙缩了缩脖子。他可不想让叶棠看到他在这里。
——他会来冷饮屋里坐着，是为了等差点儿被绑架的那女生的继母。
那继母说了，要和那两个蠢货的监护者谈谈。
但他要是把这两个小的干了什么报告给他的便宜爹知道，他的便宜爹马上就会想到出动保镖这事儿不是那两个小的能想到的招数。
这下他得被那两个小的带进阴沟里去。
所以他来了，以监护者的身份来了。长子如父嘛，他出面也算是合适，不是吗？
偷偷打量进门后和店员说起话来的叶棠，秦意是真的不想被自己的这位忘年交发现自己打算用钱来堵某人的嘴。
Molly是他见过外表与内在差距最大的人。
她有一张看起来适合在酒吧夜店里迷醉乱舞的脸，喜欢的作家却是海明威与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
她会弹钢琴，但也用cakewalk来作曲编曲。
她说自己想当一条咸鱼，每天就是幸幸福福地吃吃喝喝、到处走走看看，可她又经常工作到深夜凌晨，他在吃早点的时候她刚刚下班。
秦意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和一个人的往来联系。他很喜欢与Molly谈天说地，也喜欢在Molly的面前扮演一个情绪丰富、共情力强的高中生。
他甚至喜欢Molly那种偶尔把他当小孩看的语气。
秦意不止一次地想：等Molly有空、他也有空的时候，他要约Molly出来采风。他们会一起走过嘉城最古老的街道，穿过嘉城最繁华的商区，还会一起相对而坐，品尝彼此推荐给对方的美食。
现在Molly坐到了秦意的眼前，可她却不是以Molly的身份来的。
“你好，我是卫诗语的监护人。”
秦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并变得冰冷。
他颤抖了几下嘴唇，随后右手掀开自己头上的兜帽，顺带把发丝向后一撸。
“我是秦安、秦洛的监护人。”
她不会发现的。
Molly不会发现自己是“西瓜头”的。
想到自己同学都说自己顶着西瓜脑袋时他们根本认不出他，秦意心存侥幸，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
他开始寻思有什么方法绝对不让Molly发现他就是她通讯录里的“西瓜头”。
“秦先生，相信您一定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执意见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