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此次回宫后,请姑母于养安殿中安养身体,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您只要安养即可。望姑母成全。”
李太后:“只要呆着不出来就行吗,不用替你争取时间,陪着赵涌彦唱大戏吗?”
李肃:“无需。”
太后站了起来,把手搭在严嬷嬷手背上:“哀家知道了。”
严嬷嬷:“太后娘娘,摆驾回宫!”
李肃站起恭送道:“我与太后再见之日,定是您被尊为大长公主时。您,将是我李氏王朝的第一位公主。”
李太后听他这样说,叹一口气道:“先不回宫,带我去宸雅堂走一趟。”
李肃忙接替严嬷嬷,与太后并行,他答道:“是。”
宸雅堂就是供奉李氏一族女儿们的地方,李太后由李肃扶着迈进去,她有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这里的供奉者除了府上奴仆,府上主子里,就是那些未出阁的女孩子了常来照应了,李太后年少时没少做这事。
除清明这一个节日,这里是见不到李氏族男的。但就算是这样,能被娘家的亲人一直惦记,身后在这里还能有一席之地,李家女儿都心怀感激。
太后在这里上了香,供了油,又捱个看了看,她忽然微笑道:“阿雨,你说人的灵魂若是能随意跟着牌位走,该有多好,那我肯定不会选择赵家的地下陵寝,而是选择在这里与亲人长眠。”
李肃没有接话,只静静地陪在太后身边。听太后又说:“说起来,咱们家的女儿算是幸运的,比起嫁给李家的女子要好上很多,李家最重血脉,却对生出血脉的女子过于严苛。哦,我也是有感而发,你母亲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心的,只是妾室在李家惨一些罢了,正妻都有牌位供奉,女儿也可以在这里拥有一席,而那些为妾的女子,活到最后,在李家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就连唯一记得她们的庶子庶女都要去供奉嫡母,不能明祭。”
“所以说,投胎到李家做女儿算好命,嫁到李家为妻也还好,但总达不到李家对血脉亲情的重视程度,而妾室就更不用提了,要我说啊,她们不如去嫁小门小户,杀猪卖菜的普通人。”
李太后可能真是想通了,做李家的好女儿,做李氏王朝的长公主,可能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这么多年来心有不甘,究其根本,不过是被李家宠的,想要的太多,有一点不顺心就不干,就要闹事。
如今,一想起来往昔,都是故去哥哥对她的纵容与疼爱,而现在,尊她敬她的亲侄儿也是本事滔天,她与他们斗个什么劲啊。罢了罢了,给了台阶她就下吧,回到宫去,坐在她的养安殿里,看他们如何起风云吧。
送太后出来时,李肃忽然问了一个太后想不到他会问的问题:“做人妾室很惨吗,有夫君的疼爱又怕什么呢?”
李太后摇头:“正经女孩子哪有给人作妾的,疼爱?是真疼爱还是拿她当个小玩意儿,谁说得准呢。”
李肃目送着太后的仪仗离开府门走远,这期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固国公府大门口的台阶上,明明此时该是满门心思的大事,在背后助赵涌彦一臂,让这个蠢材早日登上皇位,到了那时,他可是有份大礼送给这位新帝。
但李肃此时想到的却是王承柔,如果真像姑母所说,那是不是在王承柔的心里,心爱的夫君终于肯顾念她可能不及她由妻变妾的刺激大。就是此事刺激到的她吗?让她不肯再爱,让她丢弃了他。
上一世扶喻哲儿当皇后,于李肃来说不过兑现交易,什么想法与触动都没有,若真要寻找的话,他可能多少对王承柔有丝愧疚吧,不过,他不是都补偿了吗。贵妃的尊位只她一个,他去她宫中的次数比皇后多了太多。
还有,被喻哲儿怀疑,而她却不知道的,关于皇嗣的事……
“公子,边关来消息了。”管青山打断了李肃的思绪,太后的仗队早已不见踪影,李肃收回目光,“进去再说。”
太后是申时才回到宫中的,比原定回宫的时间晚了不少。住在宫中的赵涌彦心里又开始不安定,他欲去找太后,却被与他一同留在宫中的张宪空拦了下来。
他道:“殿下,这里是外宫,申时都快过了,于规矩与情理您都不该再进内宫门了。”
赵涌彦:“可是,太后在固国公府一定见过李肃了,她回来晚了,是不是李肃与她说了什么,或者太后说过什么,你说,李肃会不会从太后的言行中察觉到什么?”
说着他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口中念叨:“怎么就这个时候犯病了呢,若是早些或晚些,只要不与李宽泽的死赶到一起,局势也不会这么复杂。”
张宪空:“殿下这是怎么了,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您这样急急忙忙不顾时辰地去见太后,传出去才更会引起怀疑。”
张宪空说的对,他是最近被那梦扰的,睡眠不好,所以判断力也出现了下降。
但是,其后几日,太后开始称病,这下不止是赵涌彦,就连宋卫与张宪空也觉得太过巧合。赵涌彦倒是去探过几次病,太后言语正常,只道是那日回祭的时候被累到了,加上吃到娘家厨子做的顺口饭菜,一时多吃了几口,这才诱发了疾病。
最终,不管太后是否有异,皇上昏迷期间,他们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还意外收获了皇甫宇光的支持,该是行最后一步了。
这一步将由赵涌彦亲自去做,而宋卫会跟在他身后。
这日一早,赵涌彦去探疾,如今外宫内宫御卫军的实际掌控人宋卫,跟随着五王殿下身后,离开五王殿下所住的外宫院时,他与张宪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没有说话,但意思彼此都明白,殿下再回到这院中时,皇上就不会是昏迷那么简单了,这天儿,要变了。
行至内宫,宋卫随赵涌彦一同进入到皇上的圣康殿。可巧,皇甫宇光大人也在。也不算巧了,赶的就是这么个日子。
赵涌彦与皇甫大人在圣上的病榻面前,互相吹捧对方忠君爱君,身体力行的来探疾、侍疾。
赵涌彦在皇上身上做了全套的侍疾过程,擦脸擦手,喂水换衣,最后还要听太医们汇报一遍皇上的病情。
只是这殿中所有人,除了宋卫与赵涌彦自己,没人知道,赵涌彦还做了什么。他指甲缝里藏着的东西,在给皇上擦脸时,被他留了一些在他的鼻内,还有一些在他给皇上换衣时,落在了皇上的肚脐里。
在赵涌彦做这些时,皇甫大人还在一个劲儿的夸,而皇上呢,除睡得更沉了一些,没有一点异样。
翌日,十一月初一,大禹第十三位皇帝,薨在了月初的大日中。
消息传到保帝侯府的时候,王承柔正好也在。她面色有些白,神情也十分肃穆,之前张宪空只与她道了一句,要随五王入外宫,就急匆匆走了。
这么多天过去,他从来没有派人给她捎过消息,而父亲叫她回家,说有关张宪空的事要问她时,王承柔就开始紧张了。
这一世的发展,好像从老丞相的死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皇上明明是被李肃逼宫逼死的,怎么会忽发疾病而亡?上一世皇上也有驾临国公府的丧仪,但并没有事发生。
王霜关好门窗,低声问道:“张宪空还没有回来吗?”
王承柔被父亲紧张的态度吓到,她道:“没有,也没有消息,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张宪空怎么了?”
王霜:“我怀疑皇上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又何止我在怀疑,但太后、亲卫队、监厂,甚至是日日侍疾的皇甫宇光,都在默认这是一场急病。因为他们心中早就有了更好地接替皇上的人选。”
王承柔想到父亲要说什么,她不可置信道:“赵涌彦吗?”
“应该就是了,估计这会儿龙袍都快加身了,等一等吧,不久宫中就该下入宫令了。我只是想问你,张宪空是否参与到了五王这一局中,但想来无论他有没有,你也该当是不知的。”父亲一边与王承柔说着话,一边叫王夫人准备好宫式丧服,这个特殊时候,进宫是要着此服的。
王承柔:“我确实不知,但他自从去到五王府当职,就变得越来越忙。”与当年她在固国公府里等着的李肃一样,在逼宫事发前,他就是这样越来越忙,直至见不到人。唯一不同的就是张宪空会告诉她一声再消失,而李肃根本不用知会她。
王霜皱了眉头:“他没有与你说,也没有与亭真说,”王霜说到这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王亭真急匆匆走进来道:“宫中下旨,百官入朝。”果然如父亲所说,他要进宫去了。
王承柔马上站了起来,在这种皇上忽然薨逝,没有接位皇嗣的情况下,官员被召进宫去,此去是凶是吉皆不可知。
“父亲!”
“侯爷!”
王承柔与侯夫人同时叫住王霜,他回头道:“放心吧,如果真像咱们猜想的那样,”他自嘲一笑,“我应该是最安全的,毕竟女婿可能要飞黄腾达,我捞不到其它好处,求个平安无事还是可以的吧。”
王亭真:“我送您去,在宫外等您。”
父子俩一同出门去,屋内只余王承柔与母亲,王夫人看她坐立难安,想劝,却发现一切还不明朗,无从劝起。
王承柔心里乱成一团麻,不对不对,全乱了,很多地方都与上一世不一样了。不管张宪空有没有参与到五王夺位的谋划中,不管他有没有欺瞒自己,王承柔此时,唯盼五王能够得偿所愿,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李肃安上谋反弑君的罪名。
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王承柔大概知道,赵涌彦为什么会这样做,两世如此反差的轨迹,他应该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而上一世,自己死后,李肃到底如何对待了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会走上这一步。
没有人比王承柔更知道赵涌彦有多怕李肃了。他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虽贵为皇子,但从小被人欺负到大,后来李肃肃清旧朝皇族时,只看了他一眼,就把他吓得够呛,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自那以后,他见到李肃像是耗子见了猫,如今他变化如此之大,从见到李肃就跑到敢与他争位,必定是前一世发生了什么。
在赵涌彦惧怕李肃的那段日子里,他一个人住在潜心殿,但却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他是有利用自己的心理在的,王承柔一直都是知道的,赵涌彦宫里宫外无人倚仗,自然抓住了她这一棵救命稻草。
王承柔虽不认为自己在大铮后宫中多有地位与权势,但没有人敢欺负她是真的,若她不与皇后争,不与李肃闹,日子过得确实是她自己说的算。至少保一个无势的前朝皇子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王承柔不在乎他的那点小心思,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与她交好的他的皇姐又没了,他这样做无非是想求生,想过得好一点罢了,又有什么错。
赵涌彦会成功吗?难道这一世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会是禹朝五王?
不,王承柔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李肃对权力对皇位有多执着与渴望,就连上一世的自己都知道,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位置坐上别人,加上他还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在当过皇帝以后,没有人会不想再次拥有无上的权力,他只会对此更加渴求。
所以,这是一场阴谋。
“咚”的一声,王承柔打翻了烛台,下人们赶紧用水把它烧灭,王夫人拉过王承柔的手:“你慌成这样,为娘看着心疼。刚才看见了吧,心太乱的话,就容易引出祸事,这只是一只小小的烛台,一杯水就泼灭了,但若是别的失误呢。大道理我也不与你讲,你都懂,我只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静下来,才能更好地面对糟糕的境况,才能更好地想出办法。”
母亲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侯爷与王亭真是在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回来的。二人满面倦容,侯爷是在宫中呆了一夜一天,而王亭真是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了一夜一天。
王霜在见到自己夫人与女儿后,拖着疲惫,用嘶哑的嗓子说了一句:“五王登基,张宪空无事。”
王承柔盼了一天,盼的就是这句话,她心里一松劲,胳膊与腿都是软的。但看到父兄如此,还是与母亲忙着安置他们。
母亲在此期间问了一句:“张宪空还在宫中吗?”
王霜:“不清楚。他现在与咱们不同了,是五,是皇上身边随时要用的人,眼下正是宫中忙的时候,能不能回来还真不好说。”
王承柔听着未言声,却听外面有人来报:“容静居的人来了,说是姑爷派人来接咱们小姐了。”
第50章
王承柔对来人说“让他们先回去, 我这里的事还没有完,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王承柔与王夫人看着侯爷与王亭真把准备好的热饭与热水用了,又待他们换了轻便干净的衣物后, 王承柔才道“父亲有见到李肃吗?”
王霜本就累得不行,如今吃饱喝足,更是乏累,他声音有点轻“自然是在的。”
王承柔“他就什么都没做, 顺利地让五王继位了?”
王霜“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以皇甫大人马首是瞻, 拥戴了新帝。”
“父亲有没有想过, 如果这是李肃的阴谋呢?”
“你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只要有人质疑先帝之死的原因, 新帝都不能顺利登鼎。改朝换代哪有那么容易, 新帝既已坐上那个位置, 他要再次把他拉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承柔还是不信,她坚持自己的看法“若他不嫌麻烦呢。”
王霜摇了摇头, 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王承柔这话也没有依据,最后只提醒父亲道“皇帝换了,朝中局势也变了, 父亲要多多留心费心,不可在此时冒进。”
王霜“是啊,我看亭真要晋武职的事也该放一放, 当初想着既投靠了先帝, 就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现在情况有变, 我是一时抽不了身了, 但咱们家还是不要两代人都入到朝中的好。不管你对李肃的怀疑对错与否,时局不稳却是真的,该避则避。”
说完王霜劝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些事张宪空可能比我知道的多,你们夫妻二人交流一下,应是能看清更多的问题。好好说不要赌气。”
王承柔“父亲误会了,女儿并非在赌气,确实是有话与父亲说才耽误了些功夫,这就回家去了。”
王承柔刚到容静居门口,正碰上从府里走出来的张宪空,他瘦了,但精神十分好,尤其那双眼,溢彩流光,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