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忽然心里有些难过,论本心,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与母亲之间,他更依赖父亲并与之更亲密,只不过同为男儿,有些情感他们会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
李宽泽慢慢地松了劲,他最后轻轻地拍了拍李肃,然后呢喃道:“要好好的,爬到最高的位置上,是为了让李氏族人随心所欲的生活,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你。想要什么,去取了就是,不必顾忌道德与伦理,手段与方法,只要你够强,没有人敢言语一个字。都说我李家人狂妄,就让他们看看何为狂妄。我说的你懂吗?你姑姑,”
李肃马上道:“我懂,姑姑的事我没再说,是因为我以为父亲是知道我的。那是我李家的女儿,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我明白的,父亲不该有此担心。”
李宽泽松了手,脸上露出了笑容:“去吧,找秦洞天来,没必要再住在这里了,我要搬回去。”
李肃从药庐出来,找到秦洞天,问他父亲还有多少日子可熬。秦洞天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李肃想到的是,上一世里,自己光顾望着即将登鼎的那个位置,却没有分神想一想,父亲在撑着的这最后几个月里,经历了何种痛苦。
也许他想过,但在大事面前被他刻意忽略了,那时候被他忽略的人与事还有很多,除了父亲与本就感情淡泊的母亲,还有直松堂里的那一个。
可明明那个时候,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多少,关心也基本没有,但却是他们二人相处的全部岁月里,是她对他最好的一段时光。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头望去,她都在那里,随时随地地仰望着他,关心着他,爱着他。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父亲时日无多,李肃的情绪一下从刚才确立了新目标的亢奋中跌落下来。父亲病故,永失父爱,这是在他面前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情,李肃是看着这个过程发生进展的,那么王承柔呢?
她明明曾经那么炙热地爱着他,为什么最后,却在他想与她好好度过一生的时候,她却不干了,宁可死也要逃脱他?
在与王承柔的交往、生活中,他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原来的他,可她为什么就变了呢?她真的有像她说的、她以为的那样爱他吗?她的爱廉价又狡猾,她最爱的是她自己。
李肃根本没有去想王承柔爱不爱张宪空,她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他,到最后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张宪空又凭什么是那个特殊的,真到了王承柔能狠下心来的那一刻,他可能还不如自己呢。
李肃只要想到王承柔哪怕用爱他的万分之一去爱张宪空,他都不能接受,但若她始终最爱的是她自己呢?李肃问自己。几乎是在同时,李肃就知道了答案。
哪怕王承柔谁也不爱,她最爱的是她自己,他也不能接受,他就是想要她全部的爱,凌驾于她的利益、她的亲人、她自己之上的极致的爱。只有这样爱着他,李肃才会感受到满足与心安。
可想要这样的爱,第一步是要把她夺回来,放在自己身边。
十月二十,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大禹的肱骨之臣,曾任首辅的丞相大人,袭爵固国公的李宽泽李大人因病身故,二是皇上在参加丧仪的时候,忽然昏倒,被送回宫后,经太医医治不见苏醒,一时亲卫队、监厂就禁庭加派人手一事,意见不一,两边势均力敌,局势一时僵住。
如今已是皇上昏倒后的第七日,太医院研判,情况不乐观,一时云京城中人心惶惶,所有人把目光都放在了阁臣这里。支撑大禹政权的三方势力,只有内阁众臣没有人站出来发表过意见。
皇甫宇光不说话是因为,他全部的身心都在皇上身上,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皇上康健,他是最早旗帜鲜明且坚定地站在皇上一边的人,如果皇上出事,无论是谁上来,对于皇甫宇光来说,他的政治生涯,他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那一步之隔的首辅之位,更是会与他无缘。
所以,哪怕他现在在亲卫队与监厂中做出选择也没有用,这个时候的投靠,都是临时抱佛脚,让人鄙夷且无用。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侍疾在皇上身边,落一个有始有终的忠臣形象。这是皇甫宇光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若皇上真的去了,王朝终是会拥有新的帝王。
那么新帝王看到他这样,也会怜他一份忠君之心的,哪怕他不是新王上的人,总还是个可用之人。
就在这日,皇甫大人侍完疾回到家中,下人来报,一位稀客,一位按说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家的客人登门了。
李肃被皇甫家的管家毕恭毕敬地请到了正厅大堂。虽是政敌,意见多有不合,但待客礼仪还是该有的,自是好茶好水礼节周全地供着。
比起皇甫宇光,李肃显得很轻松,他喝了茶赞了一声好茶后,他道:“大人不要怪我失礼,着着孝就来了。主要是确有要事与大人商议,加上现在朝中正乱,才不拘小节特来叨扰。”
皇甫宇光摆手道:“老丞相的事李大人自是难过,此时还肯登门与老夫相商朝中事,自是把圣上把朝堂放在了心上,何来叨扰。”
不知为何,皇甫宇光总觉得今日李肃前来,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不仅不找麻烦,他还很可能会给他带来新机。于是,语气上都不自觉地带上了鼓励的意味。
李肃没卖关子,直接道:“如今朝中局势,大人作何想?”
皇甫宇光:“正是先把家给皇上看好,静待皇上康复苏醒的一日。”
李肃笑了:“大人,这里是您家,我只身前来,您难道还怕隔墙有耳?”
皇甫宇光表情一肃:“那李大人是什么意思,你对如今局势有何见解,愿闻其详。”
“秦洞天,大人听说过吧,因皇上终究是在我家中犯的疾,当日皇上还未回宫的时候,我让他与皇上诊了一脉,情况不容乐观。”
皇甫宇光挂了愁容,还用秦洞天这位名医看,七日了,历代圣上的侍疾记录上,还没有超过五日不醒,还能再醒过来的先例。情况不止不乐观,简直是糟透了。
他道:“是啊,我天天侍疾在圣上身侧,确实不乐观。”
李肃:“如今亲卫队与监厂都坐不住了,咱们内阁也不能坐以待毙,以往我们自己争个高低,那都是阁内之争,内部之事,如今该是统一步调,一致展望未来的时候。今日我与大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杨然芳,何华,都是固国公府的人,段正是墙头草,这您都知道。我是不想在这多事之时再起内哄,您说呢?”
李肃没有提到的阁臣还有一位是喻自文,可这位家中的六小姐,一直对李肃情有独钟,两家日后有很大的可能会结亲。所以这样看来,他虽排在内阁第一顺位,但可用之心腹基本没有。
他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当今圣上了,而这位现在,年纪轻轻地就忽染急病,想到此,皇甫大人唯叹一声命运无常。
“李大人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团结以后要如何做呢?”
李肃:“大人对圣上的忠心日月可鉴,但国不能一日无君,该是考虑万一皇上不行了,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皇甫宇光还真想过,当初皇上在李家发病,有很多人都在怀疑这是李肃在搞的鬼,甚至有人传得有模有样,说是国公爷这时身死都是安排好的,他们知道皇上一定会亲去吊祭,才在那一日对圣上动了手。
这都是胡说,哪怕是身为政敌的皇甫宇光,也知道李家不可能这么做,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操作空间。
那时就有人猜想李家会不会做出大逆之举,皇甫宇光听后觉得,这都是市井之人逞的口舌之快。行大逆之举?李家那么多代,要行早就行了,当初强的时候没有,现在老丞相都没了,就算李肃在族中十分出色,李家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关于李家夺权的这种说法,都说了好几代了,可人家除了在朝中跋扈独断了些,在忠君这一块上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还说什么在府中趁办丧事对皇上下手,那更是无稽之谈,除非皇上这病是早就被人做了手脚……
“我心中还真有一个人选,大人可否听听。”李肃打断了皇甫宇光的思绪,他赶忙问,“何人?”
李肃:“五王殿下,赵涌彦。”
“他?”李肃会推举此人,这是皇甫宇光没想到的,按说,远的三王,近的七王,都与固国公府交情颇深,他怎么会推一向与他没什么来往的五王,一个大禹朝最没势力最落魄的五王?
忽然,皇甫宇光就明白了,可不就得是赵涌彦,若李肃推举三王七王,别说亲卫队与监厂不同意,就是他也不能认。可若是推五王上去,那么于新皇拥有推举之功的内阁,就是第一大功臣。而且五王的无势,恰恰是他们最需要的,没有什么比一个懦弱无势的皇子更好掌控的了。
皇甫宇光看着李肃,就算是李肃也在推举之臣里又有什么,别忘了,他现在还是内阁第一顺位的阁臣。能每日与皇上相见的,就只有他有这个机会,到时还怕不能与新皇相处出亲近来,就像当初对待现在的圣上一样,这事他有经验。
皇甫宇光近期一直不愈的面色,终于见了点亮光,他道:“李大人,还是你年轻人当断则断,老夫一时难以接受皇上身病的事实,脑子不拐弯,差点误了大事。你说的对,国不可一日无君,虽说现在言此还尚早,但还是要忍着悲痛早早地做好打算,这才是人臣的根本。”
李肃:“大人说的是,那五王那里……”
皇甫宇光生怕这机会让别人抢了,他赶忙道:“我亲去接触,话还是不要明说,省得把小殿下吓到。”
李肃露出了笑容:“那就麻烦大人了,我等内阁之人,全部听大人差遣。”
第49章
对于赵涌彦来说,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亲卫队与监厂之间的纷争,在太后召见了监厂副监宋卫后, 内宫与外宫的人手就都换成了监厂的人。
同时起变化的是,只见副监宋卫耀武扬威地带着人肃清宫门, 原先的正监邵鸣,却在监厂权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时,隐退了。
太后召见监厂的人,是她在亲卫队与监厂中做出了选择, 而监厂里召见的是宋卫,则说明了太后的另一个选择, 在正监与副监之间,她选择了副监宋卫。
赵涌彦如今借着宫中生变, 要在太后身边尽孝的理由, 在圣上昏倒的当日就住回到宫中。此时他看到外宫与内宫全部换成了宋卫的人后,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而后发生的事,就更令赵涌彦兴奋了,内阁大臣皇甫大人, 每日雷打不动的侍疾, 竟在今日破例,大人主动找上他, 说了很绕的一大段话。
赵涌彦得承认, 若是上一世这时候的自己, 恐怕根本听不明白皇甫大人在说什么,但现在他听懂了。听懂后更难掩兴奋, 如今, 亲卫队在与监厂争斗中败了下来, 本就不足为惧,现在更可忽略不计。
而一直没有表态的内阁也朝他靠近,没有选择那些因先帝在时颇为受宠,而被皇上发往各地的皇族殿下们。
事情进行到现在,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唯一人,如刺一样扎在赵涌彦的心上,令他不能安心,甚至只要想起就会夜不能寐。
李肃,自打李宽泽死后,他就一心守孝,完全不管外面的事情。可这怎么可能,上一世他那么快速地出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夺了大禹的政权。那样的行动力,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筹谋已久。
若说现在与上一世的不同,一是皇上病倒了,这可能是李肃完全想不到的,还有就是李宽泽死的时候,边关大军没有归都,甚至都没有启程。
从时局来看对他有利对李肃不利,但赵涌彦怕李肃留有后手,他天天做梦都是边关大军从天而降,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要治他谋害圣上的死罪。
而这个时候,李肃就会出现,他从大军中走出来,没有一箭射死他,也没有灌他毒酒,而是让人制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按在长凳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令那些狗奴才对他行上一世做过的事。
赵涌彦每每都会在这时候惊醒,身上的幻痛也要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才会消失。这时候内心里对李肃的惧怕也会消失,他会勇气暴增,认为李肃失了先机,这一世他能改变命运,能战胜他,能把他踩在脚下报上一世之仇。
十月三十,是老丞相李宽泽的回祭日,李太后亲到国公府祭拜。一套繁琐的祭礼行完后,难免身乏,太后被请到后堂休息。
李肃陪在身侧,叫人上了饮食,他则坐在太后身旁,像小时候一样,与太后一起吃些闲食。不同的是,那时,是姑母给侄儿剥果子壳,现在换成侄儿给姑母剥了。
李肃把剥好皮的鲜嫩果子放到太后面前的小盘中,李太后随意地拿手捏起,一个个吃着,满室恬静安宁。
“姑母,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不好吗?”李肃手没停眼没抬,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太后手一顿,她放下手中的果子,从严嬷嬷手里拿了巾帕,开始擦手。李肃剥完手中的这一个,也停下来擦了手。
李太后抿了一口茶后道:“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坏日子?”
李肃:“有人敬着,有人爱着,衣食尊荣无一可缺,是将来供在李家女眷牌位堂上,能安心享李氏后人虔诚的供奉,这就是好日子,姑母以为呢?”
说起李氏一族,对家中女眷算是极好,婚嫁中从无利用,除却入宫的女子是祖制规矩皇命难违,剩下的皆可有的选。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氏家族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地位,可就算是这样不可欺的极,。权之家,在家中女孩子婚嫁一事上,每每都会慎重选择,问过她们意见。
李肃所说的女眷牌位堂,就是李氏一族单给李家所有女儿所设的供养堂。无论是否嫁进过皇宫,获得尊贵的封号,只要是李家女儿,不管她在夫家如何,在这里都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在大禹这是绝无仅有的独一家,在一些守老制迂腐之人眼中,这也是李家张狂的罪责之一。
李太后看向李肃:“你有话就直话吧。”
李肃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太后面前,他撩起衣服下摆跪了下来。太后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肃:“您是太后,也是我的姑母,父亲的亲妹妹,祖父母最疼宠的李家小女儿,我跪您天经地义,您永远是我的姑母。只是姑母,赵涌彦那个蠢物,真的值得您冒此险吗。”
李太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李肃仰头看她,她又默默地坐了回去,胳膊怵在桌上,摆摆手道:“我就知,他心太急了。”
李太后狠握手中巾帕:“我李家儿郎好厉害啊。”语气听着不是夸奖,倒像是在责问,但马上太后就换了态度,“行了起来吧,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