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琤微微一愣,双手杵着小凳挪步跟上去:“就在附近的街上逛逛。”
秋辞有些看不下去他的袖子,蹲下身去,在他袖子上打了个结,防止拖地。系完后,她拍了拍手,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好多了。”
陆怀琤没说话,杵着小凳继续朝前,每一步都很艰难,等到街上之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脸上也有些发红,原先好看的容颜像是被蒙上一层灰,有些黯淡无光。
他喘着气道:“秋辞,我们歇一会儿吧。”
“好。”秋辞蹲在他跟前,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街上行人往来,都会朝他们瞥一眼,有的甚至会驻足凝视,还有人走过来八卦:“哟,你这小伙子的腿是咋了,咋不能走路了?”
陆怀琤脸上没有愠色,温和解释:“腿摔断了,走不了路了。”
“那真是可惜了,这是你媳妇儿吧?可真好啊,不离不弃,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不...”陆怀琤刚要开口解释,那人却已经走远了,他有些内疚,“对不起,秋辞,让旁人误会了。”
秋辞弯了弯唇,轻轻擦掉他鼻尖上新冒出来的汗,小声道:“可我喜欢表哥,以后就是要嫁给表哥的呀。”
他一怔,避开这个话题:“继续朝前去吧。”
“好。”秋辞收好手帕,继续和他朝前走,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也没有问。
人越来越多了,看他们、议论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友好,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说在悄悄骂陆怀琤;还有的家长指着陆怀琤教育自家孩子,不听话以后就会变成这样;最过分的是,有几个流氓地痞朝秋辞吹口哨,交头接耳地说一些下流话。
虽然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秋辞能猜得到,她们学校周围也不是没有这个小混混。
她弯下身,低声道:“怀琤,我们绕路走吧。”
陆怀琤摇了摇头:“就从这里走。”
秋辞眉头拢起:“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最狼狈的样子,我已经看到了,那些难听的话,我也已经听见了,我不在意,也不觉得羞耻,我只是心疼你。”
陆怀琤停了下来,怔怔看着路上来来往往地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好,我们回去。”
秋辞松了口气,她以为他想通了,可没想到,他刚一进门,就拽着她直奔恭房里去。她有些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陆怀琤笑着摇了摇头,默了默,道:“带你去,去看看,便像除夕那日那几个孩子说的一般,我连自己如厕都做不到。”
“怀琤...”秋辞蹲下来,抓住他的双臂,“我可以给你做特制的马桶,你可以坐在马桶上,还有洗澡桶,我们也可以做特制的,还有你出门也可以做轮椅,不用那样辛苦。”
她甚至还想告诉他,如果能带他回到现实世界,她还可以带他去医院里,安装一副假肢。即使是安装不了假肢,不论是商场超市,还是公共交通,全都有电梯,他甚至可以不用站起来就看到整个世界。
陆怀琤继续摇头,声音哽咽:“若是你生病,我无法抱着你去找大夫,若是遇到坏人,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甚至还要拖后腿...秋辞,秋辞...”
他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苦苦恳求:“求你,不要再喜欢我了,你应当配一个身体健全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的,我腿残,年纪也大了,我真的真的没法喜欢你...”
“我们可以不出门,可以请两个保姆,再请两个保镖,我们不入江湖,没有危险的,怀琤,你信我好不好?”
“秋辞...若是十七岁的我,一定会越过千难万险来娶你,可是现在的我不能,求你,谅解我,求你...”
“陆怀琤,二十八岁的你也可以,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有大把高材生二十八岁才毕业,有大把的年轻人二十八岁才开始步入公司中城,二十八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秋辞已经尽量平静下来,可她从没有看到陆怀琤哭得这么残的样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像是受了什么酷刑。
她知道,他很痛苦,这痛苦是她造成的。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再劝,她问:“那表哥觉得我应该配什么样的人呢?”
陆怀琤缓了缓,嗓音有些嘶哑,说出了一串名字:“在陆府时,我已经替你看过了,这些人都很不错,品性样貌都过得去,你会喜欢的。”
她没哭没闹,极其平静地问:“那要是他们对我不好呢?表哥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陆怀琤眼神慌乱,说不出话来。
“表哥以为,你说的这些人都能待我好一辈子吗?他们中间,有多少是还未成亲便有一堆的通房的,又有多少是青楼的常客?
他们会尊重我吗?会对我一心一意吗?会真的喜欢我吗?难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吗?难道我就要如你所愿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痛苦一生吗?”
陆怀琤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告诉她,他都查过,这些人没有去青楼的,可是其它的问题呢?
他该怎么回答?妾室、通房,他能保证那些人没有吗?他的表妹,是他自己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人,又怎么忍心让人别人来伤害她呢?
“既然表哥不想让我陪着了,那我就先走了。”秋辞站起身来。
陆怀琤想伸手拦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她停在门口,没有回头:“这段时间,我尽量不会再来打搅表哥了,希望表哥能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不要,不要再为了旁人作践自己了。”
“秋...”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跑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一串断了线的泪珠。
她哭了。
陆怀琤松了双手,坐在了脏兮兮的地上,他的心很难受,正在被无数马蜂蛰噬。他也好喜欢表妹,可他配不上她,他只是个废人。
他坐在寒风里,坑洼地面中的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刺骨得疼。
天有些阴沉,好像又要下雪了,鸿雁实在瞧不下去,上前轻声劝他:“少爷,进屋去吧?表小姐叫您好好照顾自己。”
陆怀琤机械地转过头,目光茫然:“鸿雁,我的轮椅呢?有没有搬回来?”
鸿雁道:“搬回来了,放在小厨房里呢,您要轮椅做什么?”
“你把轮椅给我。”陆怀琤执拗道。
鸿雁无奈搬出轮椅,劝道:“天这么冷,您衣裳又湿着,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
陆怀琤不听他的,自顾自爬上轮椅朝外面。
“唉唉,您真要出门,换身干衣裳也成啊。”鸿雁在后面追。
天越来越黑,寒风凄厉,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秋辞一路跑回陆府,里衣已经湿透了,头上冒着白烟,心中那股憋闷之气消散了一些,她放慢了脚步,漫步回到自己院里。
侍女见她回来,立即围了过来:“小姐,您没事儿吧?”
她摇头:“没事,我刚从外面铺子回来,应当没有人来找我吧?”
那侍女说是没有,她放心了些,进了屋,泡在浴桶里,静静发呆,想着自己和陆怀琤的事,她无奈地笑了。
果然她还是这样,真的喜欢时,根本想不起来什么任务不任务,所有的一切都跟着情绪走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了一点儿,她还是要完成任务的,但也不能这样欺负陆怀琤,等过两天再去找他,不要把他逼急了。
可是刚过了一个夜晚,她就已经十分想念他,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儿。
但昨日闹得那么难看,也不知道陆怀琤的气消了没,她是真的怕他又要那样苛待自己,逼她离开。
“系统,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她还是没忍住,问起系统来。
系统:......“抱歉,没有这个权限。”
秋辞翻了个身,侧卧看着墙面,对着白花花的墙傻笑:“不得不说,你们游戏做得挺好的,挺上头,等以后公测了一定要再邀请我。”
“宿主,您现在有些不正常。”系统冷漠道,“还是希望您能分清楚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
“我分得清!”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表哥说她不能明白,系统又说她分不清,可是她分得清啊,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她道:“我知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完成任务回家,可我现在不就是在完成任务吗?你看看表哥现在的好感度是不是很高了?很快我就能见到明净了。”
系统默默看了一个后台数值,没有反驳的话,可是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它道:“宿主一定谨记,这只是一个游戏,不需要那么多道德感,完成任务才是正道。”
第28章
秋辞骂骂咧咧:“你真是缺德,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写建议,把你给换掉。”
系统沉默。
秋辞骂了一会儿,又想起陆怀琤来:“还有就是,陆怀琤太难攻略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让他喜欢我吗?”
系统还是没理她,它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骄傲,也检测到她的多巴胺分泌异常,总之,她这不是再埋怨陆怀琤难攻略,而是在炫耀,陆怀琤喜欢她,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罢了,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希望明净没那么难攻略,最好是送送礼物就能行。”她不想和明净有那么多的接触,尤其是那种亲密接触,陆怀琤要是知道她故意接近明净,一定会很伤心。
他是假的,可他的伤心是真的。
一想到他一声不吭掉眼泪的样子,她就心疼得不行,怎么会有人连哭都那样寂静无声,他已经很可怜了,她不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之,希望我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
鸿雁跟了陆怀琤一夜,看着他滚动轮椅,四处奔波,直到天明,大概知道他是在做什么了。
昨日秋辞说完那番话,他就开始不对劲,到处找人询问那几家公子的情况,可哪有儿人会欢迎上门来问私事的人,他吃了闭门羹,甚至还挨了一些骂,直到现在,回到院子里,又开始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大亮,稀疏的阳光笼罩下来时,他终于说话了:“鸿雁,我的药呢?”
鸿雁一怔,一边急忙回复,一边将药拿了来:“煨着呢,小的这就给您端来,您这终于是想通了,就该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莫要想那么多。”
陆怀琤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吩咐:“弄些热水来,我要沐浴,再弄些吃的来,等我沐浴完便来用早膳。”
鸿雁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连颓丧了好些天,终于又是振作起来,只是隐隐觉得又和从前不一样。
直到看着他穿着整齐,头上破天荒地束了个冠,说自己要去陆府时,鸿雁终于明白了:“您这是要去找表小姐?”
陆怀琤莞尔:“嗯。”
“您可算是想明白了,表小姐人挺好的,待您也好,您一定要好好跟她说说,莫再把人气走了。”
陆怀琤没有答话,心里却是赞同的。他已经想明白了,昨日秋辞说出那番话时,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
任凭那些人再好,可没有哪一个是为了秋辞不会纳妾的,但他可以,他会待她很好,一心只在她身上,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办到。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直接与她在一块儿,要让她去过那种不确定的日子呢?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与她说清楚,他也喜欢她,他想娶她,他会好好待她此生只要她一人,也会努力赚钱让她能有一个安稳的生活。
即使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方便进出陆府,可他怕这一夜过去,她的心被伤透了,再也不理会他,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从前说的那些话有多过分,那些都是他故意说出来的,用来逼走她的。
其实他很早就喜欢她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的。
第29章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在园子里晒太阳,偶然看见刚来陆府的她,只觉得她年纪看起来很小,小脸很白,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左右乱看,像假山石后柳树梢上的鸟雀。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他忽然发觉,她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有时是在园子里,有时是在他院子外,只不过每一次,他都当做没有看见她,以为那些只是巧合。
直到那一次,他在假山石上乘凉。
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风吹柳枝动,有一束一束的光随着柳枝的摆动射下,散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斑,清凉又暖和,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他正眯着眼养神,听见了远处的轻微脚步声,那脚步声慢慢又钝钝,朝他缓缓靠近,却是停留在假山石间的小溪中,他只需睁开眼,从上往下看去,便能一览无遗。
来人是一个小姑娘,头发半扎半放着,鬓边簪着一只蝴蝶,风一吹过来,蝴蝶翅膀噗噗振动,反射出五彩的光,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小姑娘穿得有些过于清凉,半露出身前的诱人,似乎是要掉出来,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红了耳根,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她在说话。
她说,今天的天儿真热啊。
一句有些拗口的话,还有些不自然,一听便知道是故意说出来,他觉得有些好笑,便又掉了头回来,想看看这个小表妹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他看见了她雪白的玉足,圆润的指甲盖上还抹了一层红色,他从没见过女子的足,脑中只有一句屐上足如雪,不着鸦头袜。
他恍然伸出手来,远远比了一下,那足好像只有他手掌那么大。
他心中一惊,猛然回神,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要做这些,知不知晓或许会被人看见?
那一霎,他的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自己。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还会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噗通一声。
往下一看,人不知为何摔进了水中,浑身淋了个半湿,湿湿嗒嗒的外衫黏在身上,浅红色的小衣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