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夫人板着脸,斥道:“站好,等一会儿宋婆子。”
施晚意一人站在堂中,眼神询问地望向长嫂。
齐筝解释道:“母亲方才派了人去陆家,请宋嬷嬷过来说话。”
施晚意眼睛微动了动,对施老夫人笑道:“母亲有事,何不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毫无保留。”
施老夫人张口就要骂她两句,“你翅膀硬了……”
齐筝在一旁轻咳两声提醒。
施老夫人醒过来,“你休想唬我!”
说完她瞪施晚意一眼,闭紧嘴。
施晚意哭笑不得,再次转向齐筝,“大嫂,这是何意?”
齐筝对她和颜悦色道:“二娘,稍后宋嬷嬷来,你不准使眼色,不准说话,老老实实待着。”
施老爷则是一脸心疼道:“二娘,听你娘和长嫂的,待宋婆子来了,就让你坐下,累不到你的脚。”
这哪里是脚的问题。
施晚意又转向姐姐。
施春浓略歉意地看她一眼,随即默默扭开脸。
施晚意越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这是要闹哪一出。
齐筝让人将施晚意的婢女全都带出去,几人便谁都不搭理施晚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施晚意摸不着头脑,可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许久之后,久到施晚意脚有些泛酸,婢女进来禀报:“老爷,老夫人,夫人,宋嬷嬷到了。”
齐筝道:“请宋嬷嬷进来。”
婢女退出去,施老夫人忽然发难,对施晚意厉声喝道:“混账!你给我滚进去!”
施晚意一呆,记忆里,施老夫人可从来没对她这般叱骂过。
宋婆子正好进来,亦是惊疑地顿住脚。
而施春浓起身,扯着施晚意的手腕便走向内室,一进去便捂上她的嘴。
施晚意茫然不解地看向她,“……”
“你为了陆仁病成那个样子,母亲本就一朝被蛇咬,格外着紧你,你还有事儿瞒着家里……”施春浓极小声道,“母亲发话,必须得问清楚,长嫂安排我看着你,我要是没看住,要倒霉的。”
施晚意只去信让陆家人知道了她的伤情,施羽去瀛洲的时候她已经遮掩好,因此施家人不知道施晚意生病的真相,只当她是悲伤过度才病倒。
除此之外,她瞒着娘家的事情不少,眼下他们这般,不知道要问出什么来……
施晚意被姐姐紧捂着嘴,动不得说不得,只能祈祷宋婆子与她心有灵犀,莫要什么都说出来才好。
堂屋里,施家老夫妻一脸严肃愤怒地看着宋婆子,婢女们全都低着头作胆战心惊状,营造出极紧绷的氛围。
宋婆子心念翻转,面上依旧是那般肃容。
齐筝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方才缓缓开口:“宋嬷嬷,不知昨日陆家发生了何事,急着叫二娘回去?”
宋婆子答道:“老奴不知。”
齐筝随意点点头,也不追问,自顾自道:“陆老夫人派人来找二娘,可二娘不在施家,我们帮着遮掩过去,自然要找找二娘在何处。”
宋婆子垂眼,没有露出太多异常。
齐筝注视着她的神色,忽地重重撂下茶杯。
“哐当”一声后,施老夫人得信儿,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宋嬷嬷!你还帮她瞒着我们!若非既清替我们去查,我们都不知道她竟然还置办了私宅!”
“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内室里,施晚意睁大眼睛,侧头眼露疑问地看向姐姐。
施春浓在她耳边低声道:“陆家来找你,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你,只能借方既清的便利。”
施晚意:“……?”
他们知道她在哪儿?
那昨夜怎么没去找她?
而昨日护卫回去禀报宋婆子后,顺带带回了施晚意的换洗衣物,陆老夫人派人去东院找施晚意,宋婆子又让人去私宅那边知会了一声。
之后双方便再没有联系。
宋婆子自然不知道施晚意是什么时候来的施家,听了这话,也下意识以为施家昨日就找到了她。
那便是直接逮到了。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宋婆子只能据实回答:“上元灯会后,那位郎君才住进娘子的私宅,但娘子昨日是第一次留宿……”
“郎君?!”
“留宿?!”
莫说施家老夫妻,稳重如齐筝,都惊出声。
若不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他们完全无法相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家柔弱又执拗的二娘身上。
内室里,施春浓亦是控制不住声音,不敢置信地惊问:“什么郎君?!”
太过吃惊,捂施晚意嘴的手都松开了。
一里一外,施晚意和宋婆子主仆皆失语:“……”
这反应……他们不知道?!
堂屋的宋婆子意识到失言,抿嘴,脸色越发冷。
而内室里,施春浓追问:“二娘,你养了个男人?!”
声音传到堂屋,施家众人全都侧耳去听。
“……”
施晚意脸上空白,无力地反问:“不是说姐夫查到我的私宅……”
施春浓嘟囔:“方既清只说你买了私宅,宵禁了,我们又不能找过去,怎么会知道你竟然在宅子里养男人?”
施晚意闭眼。
合着是诈她们,竟然还诈出来了……
这一看就是大嫂齐筝的主意。
施晚意憋闷地朝外喊:“大嫂~”
不看僧面,好歹也看在那些金子的份儿上,站在她这一边儿啊。
堂屋里,齐筝尴尬地清清嗓子,紧接着不讲情面道:“捂上。”
施春浓极听话,抱紧施晚意,再次捂上。
施晚意向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但这事儿暴露了,她回京后也没什么不能对家里说的事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唔唔……”
施晚意抬手指软榻,示意姐姐带她去榻上坐。
施春浓便带着她过去,姐妹俩肩并肩坐在榻上。
外头,齐筝警告下人们管住嘴,便让她们退下。
施老夫人质问宋婆子:“宋嬷嬷,这郎君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宋婆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施老爷更生气,“到底是谁哄骗了二娘?宋嬷嬷,你是施家的人,莫要胳膊往外拐。”
宋婆子道:“老奴如今是娘子的人。”
施老夫人捂胸口,“诶呦,诶呦呦~气死我了……”
齐筝匆忙走过去,边轻轻拍抚她的胸口,边瞥向内室,对宋婆子道:“宋嬷嬷,都已经说出来了,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宋婆子还是不说话,她已经轻率失言一次,不能再第二次。
左右她不说话,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施老夫人一见她这模样,“诶呦呦”地更大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施晚意,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内室,施春浓闻言,缓缓松开手。
施晚意却不动。
果然只要做了,瞒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必定会留下痕迹。
暴露都暴露了,施晚意微微提高声音道:“嬷嬷,咱们回京后的事儿,父亲母亲他们想知道什么,你就说吧。”
宋婆子明白了,便一板一眼道:“回老夫人,是个俊俏的落魄书生,娘子有些喜欢,便花些钱养在私宅里。”
施家老夫妻和齐筝听到准话,心里依旧震惊荒唐大过其他情绪。
但施家人都巴不得施晚意忘掉陆仁,施老夫人当即便道:“落魄书生也无妨,先带回来教我们瞧一瞧,若是人品尚可,二娘便离了陆家,另行改嫁。”
施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落魄书生好,有施家做倚靠,晾他也不敢欺负二娘。”
施老爷不赞成,“好儿郎怎会无媒无聘住进二娘的宅子,我看这书生就不是个好德行的。”
施老夫人反驳:“怎么也强过那陆仁吧?”
施老爷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齐筝问道:“二娘是如何打算的?”
内室里,施春浓紧盯着妹妹。
施晚意道:“我觉得,保持现状便好。”
他们说得轻巧,可有施家倚靠,陆家和陆仁还不是没有善待原身。
再说她现下局面大好,在陆家怎么肆意怎么来,玩儿得也开心,何必回来为这些事烦扰?
若是她能自立门户倒也无妨,可以娘家父母的紧张程度,恐怕轻易不会允许,还不如继续按照她自己的打算走。
然而施老夫人听不得她此话,立即道:“不行!你名声不要了?”
施晚意要是怕名声不好,也干不出置宅子养人的事儿。
她既然没有作恶损害别人,除了担心弄出人命会有麻烦,其他都没有她高兴来得重要。
施家是真心关心女儿,跟陆家不同,施晚意并不想跟他们争吵,惹得大家不开心。
但她也不会因此便罔顾自身的意愿而顺从长辈。
气氛稍有凝滞。
施春浓悄悄附在施晚意耳边道:“二娘,这事儿阿姐不反对,你高兴就行。可阿姐在咱家没地位,帮不了你。”
施晚意嘴角微微抽动,无语地看向她极有自知之明的姐姐,小声回道:“亏阿姐你巾帼不让须眉,怎么这样。”
施春浓瞧一眼门,幽幽地叹道:“我纵是百炼钢,也敌不过家里的山大王啊。”
施晚意:“……”
谁是山大王,敢不敢大声些说?
而外头施老夫人久未得到回音,喝道:“你们两个,出来说话!”
片刻后,施春浓先一步踏出内室门,施晚意低垂着头,随其后。
施老夫人直接道:“必须将人带回来,你也回娘家来。”
施晚意趁人不注意,掐大腿肉,声音低沉压抑道:“娘,既然我倚靠陆家,凭什么是我改嫁?”
施老夫人一怔,“什、什么?”
其他人亦是讶然。
施晚意手掐得重了点,抬起头,眼圈泛红,似有几分癫狂道:“入赘,彻底依附于我,不好吗?”
在场几人霎时震惊不已。
大邺不是没有女户,但那是极少有的,且女子顶立门户颇多艰难,若是没有儿子,大多是过继宗族的男嗣才能保住家财,不受歧视欺辱。
她、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施晚意扫过他们的脸,作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漠然道:“算了……”
她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飞快地打手势。
宋婆子适时上前,“老爷、老夫人,娘子如今管家,陆家离不得娘子太久,得回去了。”
施晚意便一脸寡淡地告辞。
她和宋婆子退出去后,施家人才有了反应。
施老夫人大骂:“都是那个陆仁!若不是他,我的二娘怎会受那么多苦!”
施老爷也附和着她骂人,反正全都是陆家和陆仁的错,不是他女儿不对。
齐筝则是问道:“那二娘养在宅子里的书生,该如何是好?”
施春浓倒是大喇喇,“入赘便入赘,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施老爷和施老夫人对视一眼,皆有意动。
齐筝一见,及时打住,“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
他们这样的人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瞧着是二娘一人之举,可万一有人效仿或者以此来生事,损害那些宗族的利益,恐怕要攻讦施家和施晚意。
而施晚意唱完一桩戏,只要娘家不再揪着书生和改嫁的事不放,她是片刻不停留,赶紧跑路。
马车上,她边揉掐疼的大腿肉,边再次懊恼地反省——
下次得长记性,狡兔三窟千万不能实名。
第40章
施家人很快便回过味儿来,施晚意以后的婚事,究竟是改嫁还是入赘,现下说还为时尚早,应该先瞧一瞧人。
可施晚意已经跑了。
施老夫人着恼:“她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娘家都容不下她了。”
施春浓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散漫地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施老夫人锋利的视线倏地射向她。
施春浓瞬间合拢腿,端正坐好。
施老夫人扶额,“诶呦……我怎么生下你们这两个糟心的女儿。”
施春浓顶嘴:“光是女儿糟心吗?兄长似乎也不机灵。”
齐筝第一时间反驳她:“我夫君敦厚,向来不惹事。”
那是她管得严……
施春浓暗暗嘀咕:都是施家血脉,谁能强出谁去?
至于向下比较,他们兄妹三个,谁是最差的?
肯定不是她。
施春浓自觉独醒,不欲与母亲长嫂争辩,准备打道回府。
施老夫人叫住施春浓:“你回去问问既清,二娘的宅子在哪儿。”
她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施春浓虚应一声,没打算尽心尽力。
而初一,乃是朝会之期。
施晚意离开后,姜屿也立即出门,在马车上换的朝服。
他平常没这般紧急,悄悄从隔壁离开,上朝回来再用早膳都来得及,有时候吩咐一声不必准备早膳,屈六也不会打扰。
便是有些需要打扰的事,她留在屋里的护卫也会暂时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