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宸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难得褪去几分疏离,霜雪道袍轻轻曳落垂地,纡尊降贵地替她拾起了发坠,又微挑起眉梢,望着她近乎要落泪的面庞。
于是那份冷寂又淡得几近于无,像是要将全数的仅有的温柔奉上。
“哥哥。”她茫然无措,任凭青年走上前来。
兄长的面容拢在记忆的帷幕之下,似模糊几分,又真切地仿佛触手可及。他的眼眸沉寂在一片荒雪之中,又倒映着她的身影,一个小小的她。
玉宸定了定神,又恍惚起来,像是有无言的苦涩蔓延开来。
青年静默地立于她身前,动作细致地为她别上了发坠,想了想尚觉不满意,便又重新为她梳起长发。待到最后,他半蹲于她身前,袖袍微挽,露出修长的手,又不厌其烦地执起笔,蘸了胭脂,轻轻点缀上她的额头。
“真好看。”他的声音愉悦几分。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回答,他又侧过头,眸底似有冰消雪融,转而轻轻笑开。
隔着久远的岁月,玉宸眨了眨眼,水色潋滟:“如果阿宸不想学,哥哥会一直照顾我吗?”
她又等了片刻,听着幻象轻声回答:“永远都会。”
少女倏忽掩了眸,唇角耷拉下来,眼前之景连带着所有的情绪一起,尽皆埋入心底。
可是,阿宸最后还是学会了呀。
月色疏离,延长了此间的孤寂。掉落的发坠仍静静地躺在地上,似在等待她低头去拾。玉宸静静地坐着,低垂着眉眼,又轻轻动了动指尖。
本来,就不需要那么麻烦的。
身前的水镜晃了晃,映照出少女发间嫣红的一点,轻盈的蝶迤逦着薄翼,安逸地栖息在她墨发之间。
而它仿若功成身退,渐渐消散了。
玉宸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提起裙摆,便踏出了阁室。
她的脚步很轻,像踏足云端,不落微尘之中。唯有裙裾在交叠迤逦之中,OO@@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两位道尊在相视无言的境况中抽身而出,相继转过身,往身后看去。
玉宸披着微凉的月光,缓步走来。飞雪无声,只点缀着那抹极艳的绯红。岁月像是从未在她身边流过,将她的年华永远定格在含苞欲绽的那一刻,却丝毫未折损她的风华。
上清,玉宸。
两人的表情带上些许微妙,保持着缄默的姿态。
待她走至近前,四周倏忽静极了,云层轻轻遮掩住皎月,月影依次稀疏下来,只投落暗沉的一笔,像是不忍惊扰什么。
玉宸眼眸沉静,悄然收拢了万千星辉,她指尖轻按过掌心,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仍敛眸行了一礼。
太清神色微动,抬手似要拦下,又转了心念,回了她一礼。
元始薄唇微抿,目光静静地望了玉宸一会儿。他垂坠的道袍不动如山,带出几分淡漠与孤高来。像是沉默了太久,少女目光轻移,直直地对上他眼眸。
似一望无际的海,平静无波。
他静了一瞬,依照往日的习惯,还了玉宸一礼。
这便算是,一场颇为正式的见面了。
*
三人绕着湖畔漫步,只闻衣袂迤逦之声。明月倒又探出头来,徐徐照亮前路。但见飞雪与星光交织,从容地为此景添上了一分静谧。
太清琢磨了几许,方想开口打破这沉寂氛围。便听见玉宸轻轻的一句:“请问师兄,不知我师尊……k还说了什么不曾?”
元始倏忽停了脚步,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少女。
玉宸眼帘微垂,掩下眸底波澜。在元始的角度看去,只见她纤细的睫羽微微颤动,不染纤尘。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又抬眸看向他,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眼眸沉了沉,探究地望向太清,却得到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
玉宸等了一会儿,说不清是否有失落之感,只微微一笑:“冒昧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仿佛树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隐约抗拒着什么。
太清微叹一声,在老实交代和胡编乱造间纠结了一会,正打算长痛不如短痛,便听见元始冷然的声音半道截入。
“其一,稳定心神。”
玉清道尊垂着眼眸,声调不见起伏地说道:“虽不知玉宸之前遭遇何事,以至于陷入梦魇之中。依道祖之言,愿玉宸早日认清本心,复归正道,不至于倾覆于半途之中。”
玉宸微怔,下意识转过头,仰起脸专注地看着他,瞧着分外乖巧。
太清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扫了两人一眼,好整以暇地听着元始现场训话。
元始神色不改,继续道:“其二,珍重已身。”
玉宸眨了眨眼,好奇地望着元始。
元始:“暂定之约,并非永久。无论未来如何,必有归去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丝毫不乱地往下讲:“玉宸流落此世,或为权宜之计,将来终会回去,不必在此事上纠结。但在那之前,尚且可听一听师兄的话――”
元始瞥了玉宸一眼,见少女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便自然地讲了下去:“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玉宸瞧了瞧元始,想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她眼眸间闪烁着星辰粲然的光,看着颇为舒心。
“至于这第三点……”,元始沉吟了一会儿,神色又肃穆了几分。他眼眸淡淡,上下打量了玉宸几下,又微微蹙起了眉,似是面对什么难题一般。惹得少女也茫然起来,困惑地等着他的话。
太清微挑眉梢,又换了个姿势。
元始拢在袖中的手略掐了下时间,估摸差不多了,方开口接道:“其三,笑口常开。”
太清:“咳咳。”
对上仲弟冷漠的视线后,长兄以袖掩面,微叹一声:“不好意思,方才想事情出了神。”
太清神色郑重,转而面向一脸迷惘的玉宸,一本正经道:“阿宸啊,道祖先前一直忧心你的身心健康,怕你忧思过度,惟愿你常常开颜,处世乐观。故言,愿汝多笑。”
他说着,又轻笑一声:“凡事没有笑一笑不能解决的。”
元始依旧板着脸,闻言微微点头,似是在佐证太清的话。他目光清冷,映着昆仑散落的飞雪,自始至终不改沉静。
是不一样的。
另一个世界的太清与玉清道尊,和她的兄长们,是不一样的。
玉宸清晰地想着,但她眨了眨眼,望着两位道尊,像是倏忽失却了言语,不知如何作答。她忽然垂落了眼眸,指尖捻上一寸衣角,绚烂的绯红又充盈了她的视线。
一如,这世间烂漫善意。
太清仍半掩着面容,目光戏谑地望了元始一眼,随后传音一句:“仲弟啊,我好像明白在宥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习惯是哪里来的了,看样子我们这两个位面的渊源,还深得很呢。”
元始冷淡地瞧了瞧太清,隐隐带上几分威胁之色。
两人之间似有暗潮汹涌,又在玉宸的目光望来时,迅速平复下来,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
少女眸光璨璨,仿若飞雪散漫开来,消融于暖阳之下。
忧思尚且未解,前路仍显迷惘。但她微仰起脸,又尝试着再次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我没有问题啦,谢谢师兄们。”
太清莞尔一笑,自然地放下袖子:“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彼此聊聊熟悉一下。”
元始略慢上一步,侧首瞧着身旁的玉宸。他的神色照旧淡淡的,似乎丝毫不受之前的事情影响。少女却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又回转过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仍含着笑意,那笑入了眸底,灼灼生辉。漫天的飞雪间又静静燃起一簇星火,平白夺去旁人的目光。
像是暂且放下了心间那份偏执。
元始心思微转:所以,另一个位面的太清与玉清,到底为何会做下……那些事情呢?
玉清道尊沉着眼眸,思虑未尽,袖子又被鼓起勇气的小姑娘轻轻拉住,也只是极为轻微地牵了一下,她迅速地收回了手,镇静地望着他。
元始静默了一瞬,眼眸微垂,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
他冷静地思索了半晌,到底给太清回了个传音:“是挺可爱的。”
元始想了想,补充道:“傻得可爱。”
元始:明明看上去那么难过,却依然会为善意动容。上清一脉,莫不是专出傻子?
道尊目光闪了闪:不过说起来……通天到现在都没回来,似乎长本事了呢。
作者有话说:
通天:八一八那个鸽了我整章,最后还不忘强行安排我的鸽子精。
是我的剑拿不稳了,还是你飘了??
第50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 ◇
通天:凡我所有,尽皆予你。
夜色未尽。
风雪落了满路, 银白的月透过枝桠,投落浅淡的光晕。霜色的叶片轻轻摇动,从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它双爪抱着一个坚果, 左右探了探, 方轻轻松上一口气,打算朝外窜去。
它足下一点, 轻盈地陷入雪中。一切都计划得刚刚好, 小松鼠歪了歪头,十分愉快地往前滚着坚果,又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
它困惑地抬起脑袋,视线撞入一片雪色中。
元始垂落眼眸, 目光冷淡地望着脚下的松鼠。它却像是撞傻了一般,仍停留在原地,左右晃了晃脑袋。
仿佛终于清醒了过来, 小松鼠吱吱地叫了一声,紧紧抱起坚果,又……往前滚了滚,蹭乱了道尊的衣袍。
太清不由一笑,又伸手拉住一旁想要上前的玉宸。他懒洋洋地笑着,不慌不忙地揉了揉少女的发:“没事的, 阿宸不用担心。”
玉宸眨了眨眼,望着小松鼠一跳一跳地, 锲而不舍地试图窜上元始的衣袍, 又小心地缩着爪子,便显得格外匆忙些, 顾前不顾后的, 连连失败了几次。
元始沉着脸, 周身气压隐隐下沉。道尊冷淡的眼眸里盈着冰雪,身姿如玉,透着由内到外的冷意。他眼角余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太清,又在触及玉宸时顿了一顿。
少女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占据了满满的一片,隐约又见出几分纯粹的担忧来。她本人尚且未曾察觉,只专注地望着他,一只纤细的手腕被太清握着,另一只手又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连绵的,无尽的绯红。
元始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瞧了眼松鼠。心里一旦下定决心,他便不再犹豫。
玉清道尊略微弯下腰,素色道袍曳坠于雪中,沾染上另一缕冷寒的气息。他颇为吝啬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提住小松鼠的脖颈。在它倏忽瞪圆的目光中,将之提了起来。
松鼠:“吱――”
道尊转过身,足履踏过雪地,袍角蜿蜒出微柔的弧度,他忽视了小松鼠各种姿势的挣扎,自然地把它递到少女眼前,冷声问了一句:“要吗?”
玉宸怔了一瞬,目光与元始对上。
道尊抿着唇,眼眸淡漠,却仿若一场凉薄疏离的雪,收拢了几分寒意。透过那重冰雪,层层探究进去,几乎要见到深藏其下的别样情绪,似冰层下明晰通透的清泉,滴答一声,泛起清浅的涟漪。
太清倏忽笑了一声,微微叹道:“你啊。”
他轻轻松开了玉宸的手,含着笑意,回眸望她,又似意有所指:“你元始师兄虽说性子冷些,人倒是不错。阿宸也不必在意,大可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是不同的。”
玉宸纤长的睫羽微微一颤,眼眸里闪过几许莫名的情绪,又被她匆匆掩下。她一身绯红长裙曳过皑皑白雪,迟疑着上前半步,望向元始:“谢谢……师兄?”
元始略一蹙眉,目光平平地望了太清一眼。又对上少女略显紧张的眸子。
他停顿了几秒,提着小松鼠的手默默换了个姿势,勉为其难地抱起了毛茸茸。待松鼠哭唧唧了一会儿,挣扎的势头小了。元始这才将松鼠递了过去。
少女低垂着眼眸,宽大的袖袍拂过素雪长衣,与之交缠片刻。水墨晕染的发垂落一缕,又泛着淡淡的月华如水。
像醴泉,澄澈通明,不染尘埃。
许是距离近些,元始倏忽发现,那绯红并非纯色,又深深浅浅地渲染开来,仿若蕴藏着蓬勃的生机,在生长,在灼烧。
玉宸以手小心地将松鼠托起,复而抱入怀中。深墨色的发垂坠于绯色之上,隐有光辉流转。
元始的目光微凝,欲言又止。
却见少女抿着唇,偷偷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又透出几分纯粹的欢喜,无端地感染着旁人。
元始平静地收回了视线,随手往身上丢了个清洁咒。
元始:既然是上清的话,喜欢毛茸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玉宸习惯性地调整了下姿势,将之小心地抱好。毛茸茸的一只小松鼠,在少女怀里委委屈屈地吱吱叫,哭了半会儿,又渐渐哑然,转而蹭了蹭她的颈项,似是放松了下来。唯一不变的是,它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它的坚果。
坚果……是松鼠的执念吗?
小姑娘眸底闪过几许困惑,慢慢地顺了顺它柔滑的皮毛。她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揉了两下。
小松鼠歪了歪头,开心地朝她吱了一声。
于是那抹艳绝的绯红又倏忽缱绻几分,辉映着她柔和的眉眼。
太清若有所思地瞧着,忽道:“阿宸很喜欢毛茸茸吗?”
玉宸:!!
少女倏地抬眸,面上略微带上几分窘迫:“我家中也有一只小松鼠,哥哥他――”。她急急地似想解释什么,声音又突兀地怔住。
元始慢慢地抬起浅淡的眸,定定地望着玉宸,面色不改地「嗯」了一声。
他继而道:“没事,你说吧。”
也许是月色着实美好,也许是夜幕沉沉适合回忆故土,又或者是,毛茸茸带来的暖意足够温暖。玉宸定了定神,终是低着声音,慢慢地讲起了一些琐碎小事。
往事散如星辰,只在永夜中升起。
太清和元始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又延伸开来,讲述些此界发生的过往。两相对照之下,倒也发现了许多有趣的巧合。
少女微侧过眼眸,目光里浸染着朦胧的月色。偶尔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又不自觉地弯起眼眸,笑容一如往昔明媚。